 雨霖铃 - 贺小帅 来自七弦古琴网 00:00 06:19
假若北宋乐坛有情歌“十大金曲”排行榜的评选，柳永的代表作《雨霖铃》一定上榜，兴许还会位列榜首。这部作品写出了最强烈、最能引人共勉的感情：深秋时节，恋人之间难舍难分，又不能不分，这是怎样一种爱与痛的挣扎？他无法确定想要过怎样一种生活，在入世与出世间徘徊，最终两边都没有找到心安之所。柳永出生在福建的一个官宦世家，祖父、父亲都曾出仕做官。这样的家世与环境，让少年时期的柳永怀有用世之志。他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也能够当官，当一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可是，柳永生来爱好浪漫，追求自由。这样的天性并不适合体制与官场。人生之所以痛苦，就在于内心的矛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矛盾。柳永的矛盾在于生活方式的选择。从小所受的教育敦促他去追求功名，与生俱来的禀赋怂恿他做填词作曲。十八岁，柳永离开家乡，向京都出发，准备参加科考。当他路过杭州，被那里的优山美地深深吸引。他放弃了计划中的目的地，留在西湖畔，听歌买笑，醉生梦死。之后又去往苏州、扬州，迷醉在花柳繁华地，流连于温柔富贵乡，好不烂漫，好不放荡。整个青春年华，柳永都在秦楼楚馆、烟花巷陌中度过，风花雪月、浅酌畅饮是他青春年华的主题曲。“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是不被约束”，说的应该就是当年的柳永。二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科考，他胸有成竹，认为自己不但能考中，还能“魁甲登高第”。考取状元，才是他的目标。期望与现实落差太大，之前的自信、自负，一下子变成了失落、失意。为排解心中激愤，他写下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借助这首词，柳永一边安慰自己，说这次只不过是偶然的失去机会，不管怎样，“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一边又暗讽执政者“明代暂遗贤”的作风；一边又灰心丧气地发牢骚：“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功名利禄也没啥大不了，不如美酒歌谣逍遥自在呢。这是他的真实想法，还是一时的气话？就算是一时牢骚话，怀才不遇的忧愁郁闷、偎红倚翠的风流畅快，非常能够引起布衣书生、文人雅士的共鸣。据说，宋仁宗在录取榜单上看到“柳永”这个名字时，想了想，说道：“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于是大笔一挥，将“柳永”二字划去。你不是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嘛，好，朕就成全你！曾经，踌躇满志地进京，一而再再而三地踏入考场，希望总是有的。如今，被皇帝一句金科玉律否定，希望彻底丧失。怪谁呢？柳永唯有苦笑，然后愤然离京。他还似自嘲、似挖苦地取了一个名号：从此，浪迹天涯，游访江湖。红尘中多了一个落拓不羁、天赋秉异的音乐人。繁华紫陌，南来北往，争名夺利本就不符合他的本性，也不是他真心实意想走的一条人生路。既然无缘为之，倒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京都，他与一名青楼女子相恋。他写的词，第一时间拿给她吟唱。她与他，是红颜与知己。孤独的心，渴求深情。贪享浓情蜜意的时候，谁会设想分别之际的悲伤？心中悲切难以排解，柳永将内心思绪倾诉于文字，创作出一首《雨霖铃·寒蝉凄切》：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离别总在深秋。秋意渐浓，留在枝头的蝉和人一样，心有不甘，还在嘶鸣，听起来是那样凄切。送君千里，终于一别，那就在长亭处道别吧。一场秋雨来得急骤。她为他在都城门外设帐饯别。离别在即，谁还有心情畅饮呢？两人心里都期盼着，雨不要停歇，下得久一些吧，好让即将远行的人多留一会儿吧。如此，留也留得心安理。傍晚时分，雨终究还是停歇下来。他与她正当依依不舍，难受难分，不知如何自处时，船上的人开始催促，时间不早了，该上船出发了……他和她，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四目相对，泪眼婆娑。此时此刻，心中积压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叮咛嘱咐的话语呼之欲出，准备说出的时候却又哽咽在喉。不能发声，一发声，便是哭泣。傍晚的云，南方的云，看起来那么深厚。他想着，这一去，山长水阔，烟波浩渺，自己前程一片茫然，今后相会也不可期了。越是在这难舍难分的时刻，越是要想一些理由自我排遣。他想着，自古以来，多情的人总在离别之际伤怀。王勃的“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不是么？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不是么？李商隐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不是么？这样的多情人，这样的离别诗，实在太多了……何况自己眼前的离别是在冷落萧瑟的秋季啊！有时候，酒不醉人人自醉，也有时候，酒能醉人人不醉。虽然饮下数杯酒，他却毫无醉意，却能够清晰品味着离愁伤别的滋味，还能清醒地设想，设想离别之后自己的境况。他与她执手相看泪眼，愁肠百结中，他设想着这些即将到来的境况。酒意消散，人在天涯。到时候自己将身处何地，又将是怎样一种心境？——他俩心里都清楚，这一离别，再见不知在何时。也许明年，也许明年的明年。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大千世界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心中藏有一份爱。不论怎样的风景，都是一个人心情的映射。从此以后不再有心爱的人相伴在侧，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也好，樱桃芭蕉海棠木樨也罢，良辰美景，都将成为虚设。他想，自此一别，纵使千种风情万份诗意，也没有人可倾诉，没有人共品赏了。柳永这一句，道出世间千千万万人与相爱之人长久离别时最走心却难以描述的思绪。那么真切，那么无奈，那么欲说还休。可以诉说我心中千种风情的人，能够看到你心中千种风情的人，可遇不可。唯有懂得，才能驱散了与生俱来的孤独。“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柳永的歌曲在流传。柳永重新回到当年流连忘返的苏杭，填词为生。他写的词，都是社会底层男女之间的感情生活，替平民女子表达心声。所以，他在底层阶级收获了一大批粉丝。这并不能改变他的人生，或者说，用世之志依然留存于心，自负的他，始终心有不甘。五十岁那年，恰逢科举政策改变，柳永赴京，第五次参加考试。大概是命运对他的眷顾吧，这一次，终于榜上有名。“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他知道，这是与自己天性相违的追求，然而还是要去谋取。于是，构成矛盾，也促成他的悲剧人生。一生奔波，去世后，柳永自己连埋葬的费用都没有，还是有情有义的青楼女子集资将他安葬。他的人生，黯淡，短暂，他的词作，千古流传，历久弥新。那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那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让他在穿越时空的深刻共鸣中永存。 作者：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个人原创公众号:江徐的自留地(ID:jiangxv08)著有书籍《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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