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东：李洪爷反对“王一哥”

　　京剧界的许多耆宿都有尊称。尊称不分圈内圈外，不分年龄辈份，可以统一使用，人人叫得。比如王瑶卿之称“王大爷”，侯喜瑞之称“侯爷”，李多奎之称“多爷”等等。李洪春先生则被尊称为“洪爷”。京剧中的关羽——“红生”是李洪爷的专擅，“洪”、“红”同声，因此，“洪爷”抑或是“红爷”，就是对李先生最好的称呼了。

　　洪爷性格耿直狷介，一生喜欢助人，害怕求人。在与洪爷的接触中我总觉得，他把他擅演的关羽、秦琼、赵云等角色的性格，尤其是这些历史人物性格中的闪光的东西，潜移默化在他的身心之中了。

　　那是1990年3月，我陪同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高占祥去探望病中的洪爷。一路上，高部长认真“备课”——他不住地向我垂询李先生的情况，我尽所知相告，特别推出了“洪爷”这一老少咸宜的称呼。高部长和蔼可亲，一进李家门，就大声地说：“洪爷，我们来看您了！”

　　年逾九旬的洪爷当时已是重病卧床，但神智十分清楚，他高兴地向来客一一招呼。当高部长称赞不久前洪爷以九旬高龄进行义演的壮举时，洪爷右手握拳，面带微笑地朗声说“（病）好了，还演！”老人的豪迈引来了大家的鼓掌喝彩。

　　乘高部长与李家人谈话之际，我趋前问候洪爷。我小声地问起洪爷家中一些亟待解决的生活问题，洪爷收敛了笑容，他示意我靠近他，我俯身凑近洪爷病床，洪爷伸出右手食指，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办事要靠‘王一哥’。我就是不搞这个！”望着洪爷严肃的神色，听着洪爷铿锵的话语，我对老人敬佩有加。

　　“王一哥”典出京剧《火牛阵》“搜府盘关”。战国时，齐王无道，宠信邹妃与太监伊立，国事日非。师子田法章忧国忧民，遭到邹妃、伊立的忌恨，邹妃、伊立设计陷害田法章，幸有大夫田单挺身救助。田单将田法章男扮女装后，二人一起逃出齐国。将出关时，守关的吏卒看出破绽。危急中，田单用银两贿赂关吏，慌称自己是“王一哥”，田法章是“小妹”。关吏明明认出田单、田法章，但收了贿赂，也就将错就错地认可了“王一哥”和“小妹”，将这两个“通缉犯”卖放出城。这个戏的演出，使“王一哥”成了京剧界对搞关系、走后门以至行贿受贿的一个代称。洪爷向我伸出右手食指的手势，就是模仿戏中田单伸出一个指头，向关吏谎称自己是“王一哥”的动作。洪爷说的“不搞这个”，其实就是他反对不正之风的自我剖白。

　　那天，电视台记者亦闻风而至，当他们架起机器，准备拍摄时，洪爷激动地扬起手臂，礼貌却是坚决地拒绝拍摄。我理解洪爷的心：'自古美人如名将，不教人间见白头。'洪爷给人们留下了擒于禁、斩庞德、刮骨疗毒、水淹七军，金殿表功，截江夺斗等等英雄形象，他不愿把衰弱病躯展现给人们。

　　洪爷的一生，始终是把美好献给观众；艰难，只留给自己。

　　（摘自  原《梨园周刊》2000年3月13日 总第11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