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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没有彼岸的河

 红罗窗纪广洋 2019-11-20

本文参加了【一起同过窗】有奖征文活动


纪广洋

一 

  高一入学那天,鲁西南那片只能被称之为丘陵地带的山峦,迎来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我们的学校就建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这是一所与共和国同龄的重点中学。接纳的学生既有本地市的,也有省城甚至是外省市慕名而来的。我和菲菲就是在这风雨中的校门口第一次尴尬接触的。那天上午,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披着一件军用雨衣,独自一人去学校报到。骑到离校门口还有半里路时,由于是上坡,就再也骑不动了。我正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往上爬,一辆深蓝色的轿车噌地一下从我身边驶过,也不知这么巧,轿车的轮胎正好碾在一汪积水上,溅了我一身泥水。上半身有雨衣无所谓,裤管和鞋子可遭了殃,要知道这可是我刚买的新鞋新裤子啊。就在我骂骂咧咧地抬头望去时,那辆轿车已停下,车上走下一个羞羞答答、略显矮小的女学生。她向我快步走来时,车上的窗口里又探出两男一女三个人头来,他们只是朝我不无冷膜地望了望,便又一一缩回去。 

  “对不起……”女学生怔怔地望着我,显然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一幅急得要哭的样子。 

  看到她那紧张和局促劲儿,我肚里的气就消了一大半。勉强地冲她笑了笑说:“不要紧的,只是……”我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她异常关切地蹲下来,用手拂了拂我的裤管和鞋面,柔柔地说,“第一次穿吧?”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应道。 

  “这样吧,”她依然蹲着,抬起下巴看着我说,“等安顿下来,我给你好好洗洗……对了,我叫菲菲,是高一的新生。” 

  这时,车上的人们就有些不耐烦地叫她,有一位男士还嫌她罗嗦。 

  我就说:“你快去吧,不要紧的,又不怪你。” 

  她非常尴尬而又非常真诚地朝我笑了笑,小声说:“回头见。” 

二 

  下午分班时,她真的和我分在一个班里。排队分位时,她故意站在我的身旁,还悄悄地对我说:“咱坐同位。”谁知,没站巧,老师的排法正好把我俩分开。她排在了我课桌的左前方。待我们第一次各就各位的坐好后,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话,她还回过头来给我挤眼。 

  也许是不“打”不相识的缘故,我对她的印象好极了,甚至蒙生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类似于感遇之恩的情愫。她近在咫尺的侧影常常吸引着我的目光,她轻柔甜润的细语常常余音缭绕于我的耳畔——我一直说不清、描述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视觉、听觉和感觉,更说不清、描述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洪蒙的逸念和心理。那时,尽管我对恋对爱的概念还比较模糊,可对她的印象和感应一点也不模糊,她的音容笑貌不但晃动在我的眼前、闪现在我的脑海,还悄悄进入我青涩的梦乡。 

  她的眼睛不大,但柔光内蕴;她的皮肤不白,但青栩如玉;她的身姿不挺拔,但生动婀娜……她在我的眼底心底楚楚动人起来。 

  不知是早熟,还是一种先天的与生俱来的心念,拟或是因为她那不同寻常的出身(她的父母都是高干)给我带来无法企及的神秘感和含有征服意念的攀附欲。我竟然无法克制、无法排遣地坠入对她的窃思和耿念,对她的一言一行、一蹙一笑都特别关注、特别敏感。一边寻找机会和她接触和她攀谈,一边又怕她看出我的心思。那种既神奇甜蜜又有些哀伤失意的矛盾心理,让人思虑琢磨得揪心。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她更是不知不觉。因此一点没影响彼此的学习,开学半年后,我和她都当选为班干部,后来又一起被评选为三好学生。 

三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在一次回家时,她好象是和家人闹了别扭,回到学校后还哭了一场。在下一个星期六,当那辆进口轿车又来接她时,她说什么也不走,告诉司机说,自己想到附近的山上玩一玩,让父母放心,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原以为她是在搪塞司机,谁知,车子刚开走,她就悄悄地对我说:“你明天也别回家了,咱俩一块儿到附近山上的济公祠游览一下。一会儿我到商店里买点儿吃的东西,明天带上,我们玩它一整天,不黑天不回来。”听那语气,就容不得你不答应她。我点点头。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东面的山头,我们二人就遛出校园,徒步朝着看似不远处的一座山峰攀援跋涉而去。她穿着一双半高跟的凉脚鞋,每遇到一个小坑小坎什么的,就又喊又叫地让我扶她。当时我就想,难道说她对我也有那么点儿意思吗? 

  从我们学校所在的那座山,到有济公祠的那座山,中间隔着一大一小两个山头。不过,这两个山头都没有济公祠那座山高,从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就能隐约看到坐落于山峰一侧的济公祠。我们二人好不容易攀过那座大些的山峰,才说松口气,一条与其说是溪流不如说是河流的山涧流水横在眼前。我毫不犹豫地扒下鞋子、卷起裤管,帅先趟着试试水深。我非常顺利地趟了一个来回,最深的地方还不及膝部。谁知,当我扶着一手提着凉鞋一手撩起裙裾的菲菲就要过河(溪)时,一条筷子般大小的红花蛇,逶迤着浮出水面,自下游逆水而上。我急忙用石块和树枝把它驱赶得无影无踪。可是,说什么菲菲也不敢趟水了。最后她竟然哭丧着脸说:“你背我过去吧,求求你了。” 

  万般无奈,我只得屈身就势了。就在我有些吃力地背着菲菲趟到河(溪)心时,可能是她的脚尖粘上点水儿,她一边惊叫一边猛地往上一窜。这下好了,毫无准备的我,身体失重、脚下一滑,一下摔倒在湍急的水流里。菲菲惊叫着抱紧我的脖子,越是这样,我越是被动,最后弄得二人连一点儿干地方也没有了,她背上的包里也灌满了水。她惊惧异常、哭叫连天,嘴里不停地喊着:“蛇、蛇!” 

  我终于“挣脱”了她的“羁绊”,站起身,并顺势抱(托)起她,走上对岸。其实这是一条没有河岸的清流,如果说非得给它找到岸的话,那就是两边的山峰了。 

  “你挺有劲的。”她一边抹泪一边喃喃地说。 

  “还不是形势逼的吗!”我面对流水哭笑不得。 

四 

  她的裙裾和短衫被水一浸,紧紧地贴在身上,我再不敢看她。她却不知青红皂白地一连声地叫我看看这里、望望那里,说是这里疼、那里痒的。当二人落汤鸡似的走到济公祠时,还没来得及参观,她又嚷着身上不舒服,说是让水潮得难受。我就说:“谁不难受,过一会就干了。” 

  她就说:“干也是外面的干,里面的小衣服什么时候才能干啊?不行,我得脱下来晾一晾,不然会泡出毛病来的。” 

  “你别胡闹了,在这深山老林的寺庙里,可不能胡来。”我故意夸大其词,想阻止她的超常举动。 

  “你别忘了,这是济公祠。济公他老人家是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避讳的。”她还振振有词。 

  “那也不行,让人看见多不好。”我仍坚持自己的观点。 

  “哪有什么人?不就是晾晾湿衣服吗,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菲菲半是认真半是顽皮的说,“你只要不看,就没有人看。” 

  “你要是非脱不可的话,我就暂且回避一下。”我说着就想离开。 

  “你哪里也不能去,”菲菲非常霸道地拦住我的去路,努着小嘴说,“你一离开,我还敢脱吗?你傻吗你!?” 

  她看我非常难为情的样子,便又解释说:“你也得把外边的衣服脱下来晾一晾,维护身体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别太封建了,不就是晾晾湿衣服吗,你转过脸去晾你的,我转过脸来晾我的,相互不看就是了。再说咱又不是那太随便的人,哪像有些同学……” 

  我不知道她对我说这些的真正意图,但有一点让我欣喜不已、永远铭记——那就是,她没把我当外人看,对我是充分信任的。 

五 

  整个高二可说是我最幸福、最难忘的时光,菲菲那纯真的友爱照耀着我学子生涯的日日夜夜。可是,高二那年的暑假里,她的父母因工作调动,到千里之外的地市任职了。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菲菲自然而然地办理了转学手续,跟了过去。遗憾的是,在她远走时,我正在外地参加一个文学青年夏令营活动。听我的家人讲,在菲菲临行的前一天,她曾来我家,可什么也没说,吃了几个枣就走了。 

  后来,我曾多次给她写信;她在给我回信的同时还曾附来一份她亲手誊了一遍的竞赛试题。试卷上那道关于河深河宽的应用题,我早已解得一清二楚。只是,我与她之间那道被生活现实、被无情岁月隔离得愈来愈宽、愈来愈浩瀚的命运之河却再难以泅渡。 

  人生是个美丽的错,错就错在那么多的无奈复无奈上。思念是条没有彼岸的河,我是义无反顾的沉溺者。(发表于《齐鲁周刊》2000年11月1日,被《青少年文汇》2002年第4期转载,辑入本人《没有彼岸的河》一书,辑入《<读者>优秀作者十年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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