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艺小楼》丁酉篇（10）
诗借联想奇趣生
-----读李树喜《过丰都》
诗词的创作，有奇趣或有韵味者，离不开联想。联想是拓开诗词内涵、扩展诗词表达空间、赋予诗词更多情趣更多意境更多韵味的重要途径。可以说，联想的是否自觉运用、联想的是否合情合理、联想的难易与意外程度，决定一首作品的好坏与可读的档次。越是取类不常的联想，越能使读者获得阅读的意外感、新奇感。读李树喜《过丰都》一诗，便有如是观。其诗云：
晓风破雾近阎罗，生死报应堪奈何！
遥望丰都勿须下，平时见鬼已偏多。
作者自注：船过丰都，邻近鬼城，望而未下也。
丰都位于长江北岸，距重庆市区172公里。西周初年丰都隶巴国，曾建“巴子别都”。秦汉时为枳县地。东汉永元二年因城东有平都山，改名平都县。隋代取长江中"丰稳坝"首字与"平都山"之"都"字改称"丰都"。
丰都之成为鬼城，纯属意外。相传汉代有阴长生、王方平两人曾先后在平都山修道成仙。唐人误将“阴”、“王”两姓联缀为“阴王”，于是丰都就逐步被传说附会为“阴王”(阴间之王)所居之地，并随之陆续建起了许多与“阴曹地府”相关的寺庙殿宇。据说有哼哈祠、报恩殿、奈河桥、玉皇殿、百子殿、无常殿、大雄宝殿、鬼门关、黄泉路、望乡台、天子殿、二仙楼、城隍殿、九蟒殿等30多座。丰都由此成为中国最具“鬼”文化特色的鬼城。信鬼的、不信鬼的摩肩接踵，纷至沓来，都想领略一下阴曹地府的阴风鬼气、魑魅魍魉。
对于诗人来说，入城游览也好，车船路过也罢，诗兴一来，少不得题咏一两首，因此历代吟咏丰都鬼城的诗，也当有不少。不过，也许是梦某孤陋寡闻，竟没有读到一首可以称道的作品。像“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魑魅凶残钩魄印，艺苑雕工展人环”、“登高不见有人家，暗处幽灵鬼影斜”及“世道丰都阴城险，我觉弹指一笑间”这些诗句，都有点过于写实，纠缠于当地的景象和事态，打不开思路，缺乏想象与驰骋的空间。
反观作者此首七绝作品，是路过有感而作，因为只是路过，没有实地考察和游览，所以没有具体的景象描绘。但作者却从“鬼城”的概念想开去，把本义的“鬼”和引申义的“鬼”、扩展义的“鬼”、比喻义的“鬼”联系起来，于是，写出了“遥望丰都勿须下，平时见鬼已偏多”这样内涵丰富、意蕴广大、奇趣顿生、韵味无穷的诗句来，让一首小诗，顿时绽放智慧的光芒和拉伸情感的力度。
丰都的“鬼”，是死人在阴间的魂体，因为被塑出形态，所以肉眼可“见”。而作者平时所见的“鬼”，其实指的是那些奸诈狡猾、欺骗蒙混他人、践踏仁义道德、破坏社会秩序、危害众生之类的社会现象，严格说来，是事件的遭遇、接触和经历之后的判断而不是肉眼的所“见”。所以这两类的“鬼”其实毫不相涉，只是在“不正常”、“不阳光”、“不体面”、“不仁善”等方面有共同点而已。
黑格尔也许不懂中国的古典诗词，但他却说过一段十分真确的话，可以为挖掘想像力而豁人心智，他说，“尽量在貌似不伦不类的事物中找出相关联的特征，从而把相隔最远的东西出人意料地结合在一起。”这种“把相隔最远的东西出人意料地结合在一起”的艺术技巧是靠联想方能奏效的。贺知章把春风和剪刀拉在一起，秦观把梦和飞花拉在一起，苏东坡把西湖和西施拉在一起，当然最妙的还是李白，他把马和“练”拉在一起，“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马是动物，练是静物，这可相隔太远了，但钱钟书说，“愈能使不类为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显然，别出心裁的联想，是促使“不类为类”形成妙比奇喻的唯一途径。刘勰给这种艺术手法命名为“取类不常”。
当然，丰都的“鬼”，和作者所说的平日所见的“鬼”，除了“阴暗”、“不端正”、“可恶”等共同点之外，还有一个“鬼”字相联系，所以也还不是隔得太离谱，但有此一联想，诗的奇趣、意境就与笔墨同来，这是作品的一大亮点，是以可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