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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地主”这牌戏,狠狠海派!

 好办法 2019-11-24

说来也奇怪,我这么欢喜打牌,却从来没与人玩过“斗地主”。

真的一次也没有。

细究起来,还是因为我一开始就从心底里看不起它吧。嫌鄙它是一个“杂夹种”,不纯粹,竟是不屑于玩它。

不过,是人生故事都会有反转。

瞧,今天我竟又要来写写“斗地主”,而且写它的理由是,我认定,“斗地主”是的的刮刮的海派文化的产物。

话还得从上海著名小吃“城隍庙双档”开始说起。

本来肉是肉,油豆腐是油豆腐,百叶是百叶,一色是一色。

后来,上海人的家常菜有了油豆腐烧肉,百叶结烧肉,不过,在碗里,还是肉归肉,油豆腐归油豆腐,百叶结归百叶结。

再后来,上海人的家常菜又有了油豆腐塞肉和百叶包,虽已与肉混为一体,油豆腐与百叶还是分开的。

终于,一只小碗里只摆一只油豆腐塞肉和一只百叶包,三家头轧道,成就了城隍庙的名小吃:双档。

这还没完。

本来,两样物事拼档,就像唱评弹,一男一女搭档叫“双档”,清清爽爽,毫无歧义。不知从哪年起,突然把各样一只叫成“单档”,非要各样两只才叫“双档”不可。孰是孰非,至今还有争议。

这就是海派文化的奇妙。不断融合中孵化出新物事。

与“双档”一样,“斗地主”这种牌戏,形成于上海弄堂,也是海派文化的产物。

可以说,我亲眼目睹了它的形成过程。

和其他牌戏一样,“斗地主”里的大部分玩法都来自于“梭哈”(或“沙蟹”)。

一想到“梭哈”,就会想到香港电影赌神赌王,想到流氓斗狠,好像很土。其实“梭哈”也是舶来品,它的洋名叫show hand。

事实上,所以扑克牌戏都是舶来品。扑克也是洋名,Poker。

顺便提一下,show hand怎么会读成“梭哈”(或“沙蟹”)的?要么川沙人当中帮过忙?

“梭哈”正式学名叫Five Card Stud,所以是五张头的。

这五张头里花样百出。

可以都是单张;可以有一对带三个单张;也可以有两对带一个单张;以及三张头带两个单张或一对;因为是五张头,所以四要带一;因为只用一副牌玩,所以没有“五头”;可以组顺子,可以配同花,最狠的是同花顺子。同花顺子中最狠的是AKQJ10,倒过来就是10到A,用苏北话讲出来,就变成了一种病。

“梭哈”之后是“罗宋”,又分“小罗宋”、“大罗宋”。

“小罗宋”是七张牌,分三道,分别是一张三张三张。

“大罗宋”是十三张牌,也分三道,分别是三张五张五张。所以,“大罗宋”又叫“十三百搭”,确实不止100种搭法。也叫“配十三道”。传播最广的说法就是“倒配俘虏十三道”。

到1970年代,“梭哈”与“十三百搭”的许多玩法,形成了名噪一时的“大怪路子”,六个人玩三副牌。四个人玩两副牌叫“中怪路子”。

当然,还有很多类似牌戏与“大怪路子”顽强地并存着。比方“红五星”(“红桃五”比“大怪”还要大)、拿分数的争上游、还有什么“七怪五两三”等。

那些牌戏与“大怪路子”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有“姐妹对”和可长可短“顺子”。最后,那些牌戏又都融合成“关牌”,“关牌”也有“姐妹对”和“长顺子”。

“关牌”也曾风行一时。

至此,已是1980年代,“斗地主”呼之欲出。

“斗地主”保留了“梭哈”里的“单张”。而“旷牌”的叫法却始于“大怪路子”。

因为在“十三百搭”时代,如果第一道三张牌中没有对子,叫“掼三只”,“掼三”就是从这里来的亦未可知。如果与第二道五张一起,也烂到不但没有顺子同花,连一个对子也没有的时候,我们当年是叫“掼八只”的。

“掼”的意思就是牌烂到了可以直接“掼掼忒”的地步。

后来,不晓得哪能,不叫“掼牌”叫“旷牌”了。有人写作“荒牌”。反正与其他上海话一样,没有人知道所谓的标准写法。

对子也还保留着。

一副牌对子太多从来不是好事。“大怪路子”时代,我们称之为“弄堂”牌,一对无非左右两张,一逮路里排下去,确实很像长长的小弄堂。打庄家对子的空档,叫“穿弄堂”。

值得一提的是,在“梭哈”里,两对加一个单张,上海人叫“拖对”。

拖对?谁拖谁呢?仔细一查,原来英文原名叫two pairs,洋泾浜的讲法就是“two对”,与“拖”浑身不搭界。

三张头也还保留。

上海人又叫“三线”,“穿伊个三线”,即打庄家三张头的空档。一副牌里三张头多,又被戏称为“侬哪能侪是‘三鲜汤’啦”。

必须指出,“梭哈”、“十三百搭”以及“大怪路子”里,都是四带一,没有单独的四张头。“斗地主”保留四张头,是取之于别的牌戏。这也是我最早觉得“斗地主”不够纯粹的起因。

不过,四张头叫“炸弹”,并非什么“土味情话”,也还是“洋泾浜”的产物。“梭哈”里就称“四带一”为bomb。

现在,全国人民都说“王炸”,依然脱不开崇洋媚外的嫌疑。

“三带两”很讨喜,从“梭哈”到“斗地主”,几乎所有牌戏都保留这个玩法,无人拒绝。

“三带两”,上海人叫“俘虏”。道地一点的老上海人,叫“俘虏哈斯”。

相信每一个打牌的上海人都问过自己,为啥“三带两”叫“俘虏”?啥人捉牢啥人?

其实还是“梭哈”里“三带两”的英文原名在作怪。full house,跟什么行军打仗抓“俘虏”浑身不搭界。

再问,为啥“三带两”是full house?有弄堂里的所谓“老克勒”讲给我听,三是三面墙头,两是两侧屋顶,搭起来就是一幢完整的房子了呀。我问,好像还缺一面墙头?老克勒讲,前头么大开门呀!大家姑妄听之。

姐妹对显然最早来源于“梭哈”里的“拖对”。从任意两对,到紧靠两对,再到三姐妹五姐妹,再到三张头也有姐妹对,再到现在的“飞机大炮”,这一融合过程,像极了城隍庙的单档双档。

讲到顺子以及它的可长可短,不得不提到一件往事。

那就是在“大怪路子”通吃的年代,也分各种流派。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流派就叫“黄陂路打法”。由老卢湾黄陂路一带的牌友首创,其特点就是善于配顺子。

众所周知,顺子配得不合理,会多出许多“旷张”。我们徐汇区的牌友大多很不屑于这样配顺子。碰到这一路牌友,就会毫不客气地说,朋友像煞黄陂路来的嘛。

黄陂路现在是新天地,房子一平方卖到十几万,老早嘛,肯定不好算“上只角”吧,还是带有贬意。

姐妹对和可长可短的顺子,也是我一开始不屑于“斗地主”的原因。在我最早的认知里,从“梭哈”到“十三百搭”到“大怪路子”是一脉相承的,其他都是不够纯粹。

“斗地主”还有好几个不够纯粹的地方。

一个就是一人脱手,全局结束。倒蛮潇洒的。

就像足球大赛,既然多年后大家只记得冠军,分出二三四名便毫无意义。这在牌戏里也不多见。当然,这明显脱胎于“关牌”。

还有一个是,别的四人牌戏,总归两两做对,上海话叫“俩佮俩”。它倒好,一打三,要么做孤胆英雄,要么被围追堵截。也是狠特别。尽管这明显脱胎于麻将。

再一个,它保留了“打百分”与“四十分”、“八十分”这一路的有底牌,却又不学它们的扣还底牌,也成了自己的特色。

最后固定用两副牌,也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融合。终于不像关牌那样用一副牌,也不像“大怪路子”那样用三副牌。

最好玩的是,“斗地主”还有一个叫牌过程。这是所有“争上游”类牌戏所不具有的。

在它之前,“打百分”有叫牌,然后传入“四十分”和“八十分”。再往上追溯,就是桥牌了。

这才是“斗地主”最具海派特色的地方。

不得不提,桥牌在1980年代曾经风靡海上。许多官员和企业家都乐此不疲。

每个星期天,全市都会有十几场桥牌赛。官员的参与提高了桥牌比赛的知名度,企业家的参与则解决了办赛的资金问题。

而我们记者则到处蹭赛蹭奖品。何必讳言,我打桥牌赢得来的力士香皂一直用到千禧年以后还没用完呢。

平头百姓也跃跃欲试。毕竟桥牌的门槛略高,于是,不甘心的上海人把桥牌的玩法嫁接到“斗地主”上去。最早玩“斗地主”的人们一定还记得很清楚,叫牌后有“加倍”和“反加倍”的。这明显脱胎于桥牌的double和redouble。

就像上海方言,集苏、甬、粤、淮之大成不算,一定还要有英文。上海方言与其他方言最大的区别在于有“洋泾浜”的成分在。

可以说,没有“洋泾浜”,不成上海话。

同理,“斗地主”与其他牌戏最大的区别也在于它敢融合貌似最高雅的桥牌玩法。

随着叫牌机制的确定,“斗地主”牌戏基本成型了。

回头看,“斗地主”这牌戏在上海弄堂内终于成型,至少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其证据就是它的名称“斗地主”这三个字,有明显的阶级斗争痕迹,应该首创于1976年之前吧。

虽然进入网络时代,“斗地主”的有些玩法没有被保留下来,比如“加倍”,却又凭空多出了一个“黄翻”。

哈,这就叫潇洒,这就叫任性,这就叫海派。

桥牌与麻将,我从不管它谁俗谁雅,我开心,我就实行拿来主义。上穷碧落下黄泉,取天地之长而用之,却又不是不动脑筋的照抄照搬。

“杂夹种”,才是“文化融合”最另类的说法。

这也是我从不屑于玩“斗地主”转向要写写“斗地主”的拐点(turning point)。

这一切,只可能发生在上海。

虽然早已不在巅峰,但融合中有创新的生态似乎还在吧。

这样的生态出不出马云我根本不care。

哪天它再也出不了“斗地主”了,我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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