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卷行书时,正是1649年秋天。 这年正月,56岁的王铎当上了礼部左侍郎,充太宗文皇帝宝录副总裁;十月,加太子太保。 太子太保看上去像是太子的保镖,但其实它不是职务,而是职称,从一品,属于荣誉性官衔,一般只给近臣重臣。 但是王铎知道,所有这些,不过是新公司玩的把戏。职务再高,也是虚衔,戴帽子不给活儿干,这是明升暗降。 把一顶顶高帽给了王铎,这是新公司的战略需要。此刻正是大清朝攻城拔寨之时,必须拿出诚意来给明朝那些遗老们看看。但当拿下全国市场,王铎立刻被写进贰臣传,成了反面教员。 王铎如果不明白这些套路,就枉为大明朝的封疆大吏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 所以官场上的王铎,此时可以说是堕落的,说好听点,叫随遇而安;说难听了,是破罐子破摔。 不过,他并没有在政治上抗争,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在不如意的日子里,王铎把更多心思给了书法。 如果浏览一下王铎年谱,就可以看到在这段时间里,他写下了大量作品,而且很多都是大长卷、大册页。 而这一时期,王铎经济上是相当拮据的。那些虚头巴脑的职务,完全不带薪水。一个将近六旬的老人,拖家带口,没有钱是很难过的。 所以,这时候的王铎,在书法作品落款时经常会注上身体欠安、笔不好、墨不佳,等等。 可恰恰就在这些烂笔次墨中,王铎找到了另外一个天地。 用惯了好笔好墨,给一支烂笔是很难写的。 我们说“善书者不择笔”,这多半是恶劣条件下的自我安慰。 但笔墨实在不好,字也还是要写的。起初,王铎是硬着头皮写,但写着写着,他发现了另外一种感觉:以前用好笔好墨追求的是华丽、完美,现在用烂笔次墨写出了苍茫、老辣! 傅山说,王铎四十年前字矫揉造作,晚年颓然自放,遂能大家。这种颓然,一种是心态造成的,一种是笔墨导致的。 当然不要误会,以为人人用烂笔都能写出好字。 如果没有多年的苦练,没有长期的积累,用好笔都不能写好,用烂笔只能写得更烂。 王铎这卷行书是做客大隐斋时写给“三弟”的,写得干净、利落,工稳中带着秀美,平正中含着洒脱。王铎在落款时说,这不是什么好笔,但在灯下朦胧中,感觉也很不错。 难能可贵的是,他在这里也提到了艺术规律:少年时以为写字容易,便轻视这个小看那个,无法窥得艺术堂奥,五十岁后才知道古代书迹易学,神髓难觅,年少轻狂实不可取。正所谓“登五岳然后知山,浮海澳然后知海”。 写到这时候,就是传说中的人书俱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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