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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人生不幸叠加,湘云和黛玉态度迥异

 LOVE天使的外婆 2019-11-24

(2019-7-11)

读《红楼梦》总得悟出一点什么,而且实话实说,几乎在每一个红楼人物身上,都能悟出一点什么。这悟出的东西,应当对人生有普遍的积极意义,能够指导社会的人们向阳、向上、向前、向好。松樵本文拟以史湘云和林黛玉面对人生不幸叠加为例,考察她们所取的态度有何差异,由此引出的结局又有何不同,从而有所悟。

《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取经归来路上落水,在岸边石头上晒经,不小心弄破了经书,唐僧为此懊恼不已,孙悟空说:天地原本就不全,经书破损是为了“应不全之奥妙”也。

按佛家的观点,残缺本是人生的常态,要学会接受并享受,上帝给每个人生命的案头都只放半杯水。这半杯水,在悲观者眼里是“只有”,在乐观者眼里是“还有”,在达观者眼里则是“本有”。

第七十六回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林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垂泪。一旁的史湘云劝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

这三句劝导之语,概括了史湘云对人生的透彻理解。

“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湘云对黛玉的悲苦之态很不认同,细想想,谁的人生完美?既然大家一样都有不如意之处,你为什么非要觉得自己特别惨?

黛玉也的确是个明白人,她听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立马也笑道:“正是古人常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坐船起来。”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称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

“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自古人心窄处,难有欢颜。湘云也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

人生三大不幸她就独占两条:“少年丧父,订亲丧偶”。“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中,谁知娇养?”由叔叔婶子带大,只管吃穿,并不像对亲生女儿那样上心,基本上是放养长大的,所以她的言行举止并不很符合大家闺秀的套路。

等她成人,订亲配了个才貌仙郎,以为“准抵得幼年时坎坷形状”,不想同未婚夫还没有见过一面,他便离开了人世,湘云成了《红楼梦》中最为特殊的寡妇——贞女。此时的史湘云,面对多舛命运,心往宽处想,相信路不会竖起来,有一副应对的好心态。

“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体质弱的人身体极易不适,不适往往引发情绪低落;两者反过来互为因果,形成了恶性循环。

多愁善感者表面上看是个性原因,根本上是体质问题。

湘云劝黛玉可算是劝到了点儿上了:别瞎寻思了,把身体养好是正事,等你“身体倍儿棒、吃嘛嘛儿香”的时候,心思自然就不这么沉重了。这句话,简直有点责怪的意味了。

要说湘云和黛玉她们俩,情况还真有点不一样。

湘云还在襁褓中父母就过世了,由叔叔婶婶代为抚养,对父母完全没有记忆,父母之爱是什么滋味全然不知。而黛玉在父母去世时已经六七岁,身为独生女,被“爱如珍宝”的感觉自然难以忘怀。特别是母亲重病期间她侍汤奉药,去世以后又守丧尽哀,个中伤痛湘云更是无从了解。

从未得到过和失去是两种概念,前者是空白,后者是经历。所以湘云觉得黛玉犯不着如此多愁善感,“夏虫不可以语冰”,从小自立惯了的拇指姑娘,怎么可能体会落难豌豆公主的委屈?

缺失感会影响一个人的幸福指数,我们得说,在这件事上,无感的湘云比有感的黛玉幸福。

然而,像黛玉这样的纠结女子,最应该结交的恰恰应该是湘云这样的爽直闺蜜。

闺蜜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心灵相通的,你的感觉不用说对方就完全明了,有如高山流水;另一种是性格互补的,她不认同你的观点,不顺着你说,但却总能提供给你新的角度,让你看问题别有洞天,“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湘云正是后者。

一席话下来,黛玉的心像核桃被砸开了一条小缝儿,透出了一丝亮光,她说:对呀,上到老太太、太太,下到宝玉探春,连这里的正经主子们都有不如意之事,何况你我这样的人?

湘云怕她再次自伤,便说:来,咱们玩联诗游戏吧,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

这就是湘云的过人之处,她从来不钻牛角尖,想不开的事就不想啦,改变不了的事就由它去吧,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做好吧。

这是一种有效的心理调节方式,有这么一类人,他们特别会找快乐的着力点。

在十二钗里,大概最能带给人快乐的就是史湘云了。

一出场就是大笑大说,有她的地方格外热闹。非常贪玩,什么也少不了她;也会玩,文的武的,雅的俗的来者不拒,她都玩得风生水起,兴致勃勃。

身材挺拔鹤势螂形,穿男装尤其帅气,不想嘚瑟过了头,自摆乌龙,一头栽倒在泥水里,可惜了一身公子装扮。

大雪天和宝玉在芦雪庵里吃自助烧烤,烟熏火燎不亦乐乎,被黛玉嘲谑为“叫花子”,她毫不客气反唇相讥:“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

划拳行令、吟诗填词无所不能,又是个急性子,联诗对句重量不重质,别人写一首诗的功夫,她一口气扔出两首,对句时她拼抢最凶,自己都说:“我竟是抢命呢。”

吃酒时,小姐们文文雅雅地玩“射覆”,这是个很费脑力的活儿,没有相当文学素养的人是玩不了的,湘云不是不会,是嫌麻烦,还因帮香菱作弊挨了罚,她说这个“垂头丧气闷人,我只划拳去了。”因为划拳“简断爽利”,合她的脾气。

撸起袖子划拳,喝醉了就随便躺在园子里青石凳上大睡,这得是多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睡着,果真是有不拘小节的名士范儿。

她尽情享受着生活的乐趣,用老港片里烂熟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对不对?”

曹氏写湘云还有神来一笔:这美丽活泼的姑娘竟有缺陷,是个大舌头,用现代医学解释就是舌系带过短,不会说“二”。她缠着宝玉左一声右一声叫着“爱哥哥”,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反倒有一种别样的娇憨。

这样的湘云,有谁会不喜欢?

怡红院夜宴群芳时,她掣的花签是海棠,真好似一朵娇媚的海棠花,虽然无香,却在枝头流光溢彩,恣意绽放。

她的个性之美还不限于此,颇有侠义之风,天生从娘胎里带着一股男孩子气,看上去有点直憨有点“二”。

都是寄居者,听说邢岫烟被下人欺负,林黛玉才感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史湘云却要亲自上阵替岫烟出气,被黛玉讥讽为“荆轲聂政”。

似乎,她真的已达到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快乐无碍境界。

别忘了《红楼梦》是一部写实风格的书,曹氏当然不会肤浅到去炮制一个不接地气的人物。

关于湘云,他不只写她阳光闪耀的笑脸,他也写她一次次红了的眼圈,那是不为人知的人生阴影面。

她的苦楚,不是一下子和盘托出,而是借由侧面手法,将真相一点点慢慢呈现。

没人疼的孩子最渴望的就是亲情,遇到一点照拂,就特别感恩。

得了几个不值钱的绛纹石戒指,也不忘给大观园里的姐妹们送来,不单小姐们有,小时候服侍过她的丫头们也一个不落,袭人为此说:“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

她也情不自禁地说,假如自己有一个像宝钗这样的亲姐姐,就算没了父母,也没什么大碍。说罢,红了眼圈。

第三十二回,宝钗问袭人:“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说:我让她帮忙给做双鞋。宝钗连忙嗔怪她不该让湘云干活,袭人方知道湘云虽是个小姐,平日里在家却被当仆妇使唤,一家大小的的穿戴都要她做,常常熬夜赶活到三更天,十分疲累。

在家里完全做不了主,第三十八回,一时兴起要做东请客,手头拮据到还得宝钗接济。

没人疼、手里穷、被驱使,这才是湘云在家的真实境遇。

反是作为亲戚的贾府,倒成了她寻求温暖的港湾。她时不时过来住一阵子,权当度假放松。平日太累太压抑,所以每次到来,都不眠不休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像鸟儿出了笼子一样无拘无束。

家里人来接她时,她不想走,却不敢说不走;明明眼泪汪汪的,在家人跟前,又不敢显露出十分委屈。

可怜巴巴地悄悄嘱咐宝玉:“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

后来叔叔史鼐做了外省大员,要携家眷去上任,作为湘云的监护人,他理应把湘云也带走,这意味着湘云从今后连出门散心的机会都没有了。

贾母这回不再沉默,出面把湘云留在了身边抚养,才给了她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她原是最该自伤的人,但是,无论里子面子,她都把自己人生里的那份酸楚咽下去,守口如瓶,不向人倾诉,有泪也忍住。

婶娘把家里人的穿戴活计都压在她头上,袭人不知底细还烦她打十根蝴蝶结子,她也一概应承下来,还抱歉自己打得太粗;宝钗关切问起,她强忍眼泪,嘴里愣是含糊其辞。心疼她之余,她的要强坚韧也令人刮目相看。

知道了她的底细,再看她平日里的天真烂漫,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竟然懂得努力挖掘快乐,用笑容驱散心灵上空的阴霾。

这样的湘云,算是获得了对苦难的初始免疫力。

如果穿越到压力山大的现代社会,湘云会是打不垮的小坚强一枚,是一度推崇的“向日葵一族”:嘴角习惯性上扬、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小幸福,感恩的心态、抗压力耐打击、充满热情、拥有丰富的内涵……

一条条对照,史湘云几乎全部达标,不禁令人莞尔。

外表虽似海棠般娇艳欲滴,骨子里却是一株秀颀结实的向日葵,生气勃勃地绽放,将阴郁不快尽力抛诸脑后,高高仰起头,只朝着有阳光的地方看。

根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八十回后,在寺庙照料和尚贾宝玉的是老年史湘云。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也只有她才能担此重任,个性中的达观和坚韧是她应对苦难的两大利器。

当日湘黛二人中秋联句收官时,湘云说“寒塘渡鹤影”,黛玉说“冷月葬花魂”,这里面已有关于命运的暗示:湘云想的是“渡”,意即度过,而黛玉用的则是“葬”,直指死亡,坚韧与脆弱一目了然。

所以,当命运之舟开始颠簸,娇弱的女一号黛玉第一个被抛出了舱外,温和的女二号宝钗也没能hold住……

昔日的豪门闺秀一一陷落。惟有湘云,“众芳摇落独暄妍”,她顽强地熬满了人生的四季。(据百合《<红楼梦>:一样的悲惨身世,为何她的结局比黛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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