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女权主义者送上断头台

《十二公民》剧照

前些日子看了《十二公民》，故事讲述十二位背景各异的模拟陪审员坐在一起，讨论一起谋杀案的案情，由于对嫌疑人是否有罪产生了分歧，陪审员之间不断发生冲突和对抗，但最终还是遵循良心和理性达成了一致。 在有限的时间里，影片探讨了人性善恶，表现了陪审员在司法实践中的重要性，还触及了阶层矛盾和城乡差别等社会问题，作为国产电影已属难能可贵，但我发现影片中似乎还存在着一个隐含的社会问题——性别不平等。只不过这一问题是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体现在影片之中，那就是这十二位陪审员竟无一女性，为什么？ 《十二公民》改编自1957年的美国电影《十二怒汉》，原作中就没有设置女性陪审员，原因很简单，在当年的美国，女性和有色人种无权充当陪审员。1975年，由于“泰勒诉路易斯安那州”案（Taylor v. Louisiana）的影响，美国最高法院才宣布不得限制妇女担任陪审员。所以在这部50年代的影片中没有出现女性陪审员，完全是历史现实的反映，是性别歧视观念在公民权利层面的投射。

美国妇女庆祝修宪成功

公民权利包含基本人权、政治权和社会权利三大类，在公民权利发展的各个历史阶段，女性的位置都一直处于真空。上述的陪审员资格还只是基本人权（司法公正），在政治方面，性别歧视更加严重。比如选举权(Suffrage)。今日的欧美及部分亚非拉国家，女性拥有选举权已不足为奇。但须知在十九世纪之前，全世界还没有一个国家的女性能参与选举和投票。发达国家中，最先承认女性选举权的是新西兰（1893）和澳大利亚（1902），美国要等到1920年才通过修宪确认了这一权利，而一向激进的法国人比美国人还晚了24年。直至1944年4月，戴高乐将军颁布法令：“法国妇女有权与男子享有同等的投票权”，法国女权主义者为争取女性公民权利的运动才告一段落。

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

法国的女权运动，历时长达200多年，最初就是为争取女性的公民权利而展开的。1789年7月，巴黎市民攻占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爆发，其后制宪会议发表《人权和公民权利宣言》（《人权宣言》），法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至此，法国历史好像已走上现代化的正轨，但好景不长，1793年激进的雅阁宾派推翻温和的吉伦特派，开启了法国大革命中最恐怖的时期，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雅阁宾派用“恐怖统治”大肆屠杀反对派、贵族甚至平民，一年之中，上万人头落地，法王路易十六和玛丽皇后也于同年被处决，但不为人所知的是，就在玛丽皇后死前一个月，另一个女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她的名字叫奥兰普·德古热（Olympe de Gouges）。

演说中的法国女权活动家

奥兰普·德古热，法国最早的女权活动家之一，一生都在为女性和少数族裔谋求公民权利而努力。大革命爆发时，德古热与主张君主立宪的吉伦特派过从甚密，用行动和剧作支持革命。但作为女权活动家，她仍然对革命中的很多问题持批判态度。《人权宣言》发表以后，德古热十分不满，认为《人权宣言》虽保障了人权、言论宗教自由和私有财产权等基本公民权利，但这权利并非人人可享，妇女和有色人种仍被排除出公民的范围之外。于是她决意仿照《人权宣言》另写一份宣言，并于1791年9月发表，这就是女权运动的标志性文献——《女性与女性公民权利宣言》（《女权宣言》），这份宣言的很多条款直接把男人（homme）改换成女人（femme），意在提醒人们，女人应与男人拥有同等的权利。其中，第十条尤其值得一提：

“第十条 任何人都不应因其意见表达而受到干涉；女人有权登上绞刑架(échafaud)；她们必须享有平等登上讲台的权利，只要她的演讲不违反法定的公共秩序。”

“女人有权登上绞刑架”，这句话让我深感震撼，以致怀疑其是否为错译。échafaud一词通常译为脚手架，但它在这里确实就是指绞刑架。绞刑架是政治符号，在德古热的时代，法国女人一直被视作家庭附庸，无权参与政治，而在德古热之后，这一观念开始得以扭转。如法国哲学家朗西埃所言：“如果女性有权登上绞刑架，如果革命的权力可以审判她们，这是因为她们的生活就是政治性的。死刑判决的平等性本身就宣布了家庭生活与政治生活之间区分的无效。女性因而可以主张作为女性同时也是作为公民的权利是同一种权利。” 《女权宣言》开启了女权主义时代，是女性争取平等权利的里程碑。但吊诡的是，它似乎也预示了作者自身的悲剧命运。宣言发表后的两年里，德古热遭到社会各界的谴责和质疑，保守派和激进派都对其进行攻击，甚至有人建议直接把这个女权主义者送上断头台。不幸最终发生，1793年11月4日，这位杰出的女权主义者被雅阁宾派送上断头台，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媒体报导了她的死讯，并对她加以讽刺：“错把精神错乱的妄语当作上天的启示”。

奥兰普·德古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