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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是为了淫,大哭是为了大淫

 一马平川建国 2019-11-25

宁国府的贾敬,一味好道,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到外面的道观烧丹炼汞,结果在服食丹砂之后,烧胀而死。

虽然死于非命,但他还算有福气,一蹬腿,孝子贤孙们就启动了治丧程序,极尽哀荣说不上,但也算风光。

儿子贾珍、孙子贾蓉接到死讯后,就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起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哭哑了方住

这段话的关键词,在于“泣血”,哭得血都出来了,该有多伤心啊。

贾母前来凭吊时,贾赦贾琏又哭着迎出来了,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

众人如此哀恸,让贾母这个看惯了生离死别的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贾琏在旁苦劝,方略略止住

骨肉情深,感人肺腑。

话说到这个份上,通常是到了画风忽转的时候。

先把镜头对准贾蓉这个孙子。

彼时,他二位生得天姿国色的姨妈尤二姐和尤三姐过来帮忙住在宁府,贾蓉回来办事,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

一见面,他就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

一句话,就大摇大摆地把“聚麀之诮”——他和父亲与他二个姨妈之间的混乱关系——由他人的鄙夷,变成了自我炫耀。

尤二姐当众还是要装一下的,于是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得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

好一个借坡下驴,占便宜占到怀里去了。

更香艳的在后头。贾蓉抢他二姨娘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

旁边的众丫头看不过,有人便劝他庄重些。贾蓉撇下他姨娘,抱着那丫头亲嘴,说:我的心肝,你说得是。咱们馋他们两个。

 

再把镜头转向他二叔。

看着兄长和侄儿与尤氏姐妹的“聚麀之乐”,贾琏也忍不住垂涎欲滴,借着替兄长料理家事之名,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儿”,“百般撩拨,眉目传情”。

同是此道中人的贾蓉,揣摩出其心思,主动请缨帮他作媒。在贾蓉父子撮合下,国丧未满、热孝在身的贾琏,瞒着凤姐在外面娶了尤二姐做了二房。

早已和尤氏姐妹有了瓜葛的贾珍,在这事上没啥可再说的;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还是给自己创造了显山露水的机会。

居丧之中的他,不得游玩,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的法子,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几位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

然后又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是无益,不但不能长进,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了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

“赌”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不好出名,便命贾蓉做局家”。于是一番铺陈之下,宁府成了赌场,每天车马盈门,十分热闹,埋下了日后被抄家的种子。

四、

一边痛哭,一边淫赌,品评起来,自然是“说一套做一套”,典型的两面派和阴阳人。

然而如果说了半天,只是得到这样的结论,那实在是无甚意义。

要有意义,就得往深里挖。

贾珍们之所以如此卖力地痛哭流涕,毫无疑问,那是儒家“孝道”的要求。

“生前要尽孝,死后要守孝”的“孝道”,在儒家的伦理主张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孝”本身当然是个美德,它是亲情的一种流露。然而,从整个儒家价值系统来对它进行评判,结论就大不一样。

众所周知,儒家的的全部伦理主张,最终就是指向一个有等级、有落差的秩序,具体说来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个国家的所有人都要服从“天子”,一个地区的所有人都要服从“父母官”,一个家庭的所有人都要服从“家长”。

在这样一个社会有机体里,家庭秩序被纳入了国家秩序之中,对尊亲的“孝”,是对官员、对皇帝、对国家的“忠”的基础。

关于这一点,儒家的重要经典《孝经》说得很直白: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立身”云云,不过是碗虚无缥缈的心灵鸡汤,“事君”,才是实实在在的干货。

因此,孝是忠的起点,忠是孝的归宿——这一点,《孝经》同样说得很诚实: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这就是“孝”在整个儒家价值系统里的位置。

明白“孝”的这个位置,就明白这个道理:儒家社会里的“孝”,不只是亲情的流露,还是权力自上而下的要求;尽孝所能获得的,除了家族的赞许,还有国家的嘉奖——普通百姓要是孝名大,就有机会为官,典型的是将其制度化的汉朝时的“举孝廉”;官员要是孝名大,则有更大的机会晋升。

这条法则,对于贾府这样仰仗“皇恩浩荡”的权贵家族来说,更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做足“孝”,荣华继续;做不足,荣华难保。

所以,虽然和离群索居不近人情的贾敬几无亲情,但到该哭的时候,贾珍们一点戏份也没偷,用力能有多猛就多猛。

任何一个美德,当它捆绑了利益,或者说被利益绑架,就不再是美德,而是丑陋的算计和恶心的表演。

这才是“两面派”和“阴阳人”的深层成因。

六、

另外的一个成因,是儒家对孝的要求,本身就过于严苛,违反并压抑了人性,抹杀了亲人之间本应存在的爱。

我们可以看到,在儒家为生前尽孝所树立的样板“二十四孝”之中,既有“埋儿奉母”这样的恶毒残忍,也有“卧冰求鲤”和“恣蚊饱血”这样的愚昧无知,还有“哭竹生笋”和“涌泉跃鲤”这样的瞎编乱造,但还是历代传颂奉为楷模,这一切,都是为了无以复加地提高“尽孝”的标准。

在死后守孝上,同样是高标准要求:守孝的时间,最长三年,期间只能居住家中,不得娱乐,也不得交际。

一个要求,无视人性,出发点再好,最终一定是不可避免地沦为“伪善”——如果不是有不得娱乐不得交际的“居丧”要求,贾珍就未必需要挖空心思去聚赌解闷。

这就是人性:越是压抑它,它就越是要丑陋地爆发。

来总结一下贾珍们的算计:哭是为了表孝,表孝是为了示忠,示忠是为了荣华,有了荣华才能淫乱。

结论就是:哭是为了淫,大哭就是为了大淫;哭有多用力,淫就有多带劲。

至于中间的“孝”和“忠”,只是利益中人各取所需的幌子,把诸如“解放全人类造福全人类”替换进去,效果一样。

所以,越是嚎啕大哭地表孝,越是信誓旦旦地示忠,就越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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