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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温州旧事(四)

 追梦者5401 2019-11-26

郭公山在旧城西北廓 
     1960年,我虚龄七岁。父母考虑我要上小学,把我和妹妹接回家,不再去幼儿园了。当时,大弟刚刚出生。正值“困难时期”,由于食品缺乏,母亲怀他时,营养不足,大弟出生后,得了奶疳,为此母亲一次次抱着他,到八仙楼,请中医诊治,才使他病情逐渐好转。但受此影响,大弟长大后,身体一直消瘦。当时,幸亏有父亲的好友增梅叔,搞到十来个咸鸭蛋送来,就算给我母亲补了身体。听说他从厂里退职,在外边养蜂、做生意,办法多一些。
   那几年,凭粮证供应的大米很少,家里做饭,只能用小罐头盒来蒸,根本不够吃。搭配的番薯丝,即使煮熟了,也很难下咽。表哥胡锡楼从乡下进城来,满脸浮肿。听他说,乡下有人饿死。
     休完56天产期,母亲原本要上班。恰逢国家实行精兵简政,厂里精简人员,母亲属于合同工,首当其冲。父亲听到这消息,一生气,就向厂里提出退职。那时的厂长,原先是父亲的徒弟。他考虑,我父亲是厂里技术骨干,厂里生产关键时刻需要他,没有批准。同时,他给鞋厂领导打了招呼,说明情况,母亲因此没有被精简,而是下放到郊区劳动。
    那段时间,母亲每天背着大弟,来回走很远的路,还要下田劳动,异常辛劳。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我和妹妹,把妹妹送到附近人家半托,让我独自在家。每天晚上,母亲叮嘱我:早晨起来,把留在锅里的泡饭吃了,中饭去食堂吃饭,别忘了时间,晚饭等她回来做,别到街上去,别登高,不要与人吵嘴打架。
    原来在幼儿园和家里,一直被管束着,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可自由了,简直像鸟儿出笼一样。等父母上班后,我就下楼去,与邻居小伙伴,跑到金宅玩。金宅坐落在西垟巷横巷里。从我家下楼出门,往南十多米,向右拐弯进横巷,南面有两个大院,格局相似,从大门进去,抬头可见长方形天井,四周两层楼房,围成一圈,住了很多户人家,酷似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中的情景。北面是金宅大院,坐北朝南,大门上方,砖雕门饰,十分精致。进大门,是个宽敞的前院。上石阶到前厅,左右厢房直通后屋;左右两边小门,可进边厢,边厢前有小院,后有住屋。过后厅,到后院,有座影壁,前有一眼水井,井水清澈见底。旁边有小门,可通魏宅。从外观、布局来看,金家祖上肯定很显赫。温州城里,这样深宅大院很多,过去多为高官富商所住,解放后,大多经过改造,住进普通人家。到我去玩耍的年代,金宅已不复当年。西边厢房,仍由金家后人居住;东边一半,做了公社的食堂。
    金宅大院十分宽敞,周围的孩子都喜欢到这儿玩。男孩子们玩得较多的,主要是滚铁环、打铁板、打铜板、擒“白子儿”(马赛克)、拍香烟壳、飘糖纸等。女孩子们则玩跳绳、跳皮筋,一边跳,一边唱。与我一起玩的,都是差不多大的男孩。其中,住我家对面的阿忠,是我要好的小伙伴,后来闹了别扭,两人不说话了。国家建“小三线”时,他父母所在的电线厂、制钉厂,搬到江山县去了,他随父母走了,就没见面了。我家楼下章主任大儿子一家也去“小三线”了。与我一起玩的,还有隔壁郑家兄弟仨,老二与我差不多大,占着兄弟多,经常欺负别人。后来我家搬走后,也没再见面。
   
    那时候,我最愿意跟着父亲、母亲,走出西垟巷,看看外面的景象。从西垟巷南口出去,感觉豁然开朗,百里东路很宽,两旁人行道上,梧桐树间隔排列,高大粗壮。夏天时,树叶繁茂,能为行人遮阴挡雨。冬天时,黄叶落尽,行人可尽享阳光的温暖

百里坊口,路南有棵大榕树  

 与温州许多街道一样,百里东路的楼房,多数两层,少数三层,楼下临街作店铺,中间是楼梯,后面是厨房,楼上做卧室。往东去,可到百里坊口,路边有棵大榕树,树底下有石条凳,常有老人坐那里聊天。路北边有馄饨店、开水灶、笔管厂、打铁店、笊篱店等;路南面有点心店、副食品店、唱词场等

老“生昌”,八仙居委会在这里   

往西去,可到八仙楼,再到八字桥头,路边也有棵大榕树。路北边有理发店、杂货店、老“生昌”(一座三角楼顶的欧式建筑,八仙居委会在里面)、中医堂,有煤球店、裁缝店、食品店、中药店等;路对面有柴火店、公共厕所、小人书摊、百货商店。

八字桥头,路东也有棵大榕树   

八字桥头,是个丁字路口,车水马龙;四周开着各种商店,更为热闹。

往北,天雷巷菜市场,从早到晚,居民买菜,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进菜市场,右手原先是棺材铺,晚上从旁边走过,令人害怕。后来改为腌菜店,里面摆了好多个大木桶,里面腌着芥菜根和芥菜梗,腌菜的汁颜色发黑,散发着好闻的“臭”味。腌菜店还卖,“白淡生”(腌细带鱼),还有“虾籽”(即虾酱)。这些都是普通百姓下饭的家常菜。

往西,路这边有邮局、文具店,路对面有理发馆、食油店。往南,是信河街,街两旁楼房一座连着一座,各类商铺,不胜枚举。隔几座楼房,就有一条巷弄。据说,信河街有72条半小巷,其中有正式名称的有31条

信河街即景   

每个月,父亲都领着我和大弟去信河街理发。理发店师傅是父亲的好朋友,他总是一边给我剪头发,一边与我父亲聊着天。我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剪下的头发,落到脸上,有点痒痒的。时不时地,飘来头发烧焦的气味,那是另一师傅,正用烧红的铁钳,给女人们烫头发。

温州的冬季,在家洗澡太冷。隔段时间,父亲会带我们孩子去洗澡。有时去康乐坊澡堂,有时去皮革厂职工澡堂。记得皮革厂最初在皮坊巷,后来搬到信河街最南边,现在华侨饭店的位置,最后才搬到东门外灰桥埔。父亲(包括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家里也没有自行车,父亲上下班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每次去洗澡,我们要跟父亲走很长一段路。

进到厂里,见什么都感到新鲜。制革车间里,摆着许多大缸,里面的牛皮或猪皮,泡得鼓鼓胀胀,发出刺鼻的气味;皮鞋车间里,摆开一张张皮鞋桌,四周坐着几个师傅,只见他们两手青筋暴露,不停地忙碌着,经过一道道工序,原本身首异处的鞋帮、鞋底,像变戏法似地,成为了一双漂亮的皮鞋。我在旁边,常常看得入迷。小时候,我每次一感冒,扁桃腺就发炎,就发烧。每次母亲都带我去父亲厂里,到医务室打一针青霉素,就立竿见影,烧退炎消。

那时,我最愿意做的事,就是跑腿,下楼买东西。父亲这辈子,不管手头富裕还是拮据,离不开烟酒。他抽的香烟,主要是“前门”、“飞马”、“勇士”牌。他喝老酒(黄酒),偶尔也喝点烧酒(老酒汗)。经常到月底,父亲没钱买烟酒,就叫我去巷口,到阿孝伯伯杂货店,买几支香烟,打几两老酒,捎带着买点兰花豆,作下酒菜。阿孝伯伯,是个干瘦老头,每次见我没带钱,知道要赊账,把东西递给我后,就在身后的黑板上记上账。到厂里发工资的日子,父亲一准还钱销账。有时,母亲也让我到巷口对面的副食品店,打一瓶酱油或米醋。(未完待续)

注:压题彩图,来自于杨景艺先生的《温州百景图》。文中照片,下载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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