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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蓦然回首的痛楚里,亭亭的你我的华年

 草木一秋wq 2019-11-26

本文参加了【一起同过窗】有奖征文活动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题记)

【1、那些留在青春里的记忆,仿佛一株夏日里盛放的青色藤蔓,触手冰凉。】

   高一那一年,心境最淡泊的一年,在安谧的生活里,也许只剩下了学习,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去关注。而她,安于这种纯粹。

   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天,那个有着温暖干净笑容的明子,曾经承载了她十六岁花季所有的痛苦与欢笑的男孩子,仿佛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她的生活里没有他留下的一丝痕迹。

   她的心态重回平静安然。她本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交往圈子也仅限于座位周围而已。没有留意是在何时,个子本来挺高的柳,把座位换到了第三排,她的后面,于是他们成了前后位。

   心藏一份回忆,她无意于与人深交。只是有时很自然地问候一声,交流一下学习方面的问题。她忧郁的心空很封闭,固执地不想再留下任何的痕迹。

   那是下学期将要结束的初夏。一次课间休息,她坐在位子上不经意地向外一望,竟遇上他静静凝视的目光。平静的心湖,微微泛起涟漪。她是那么敏感的一个女孩呵!她感受到了一份默默的宽厚的关注。

   一切照旧,但又仿佛有些什么改变了。那时,她和上高三的二姐借住在亲戚家。一次,二姐有事,她们取暖做饭用的煤球没有了,买的话需要用自行车驮回来,可是她车技不佳,后座不敢带东西,又不认识其他人,只好求助于他。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一人一车陪她去买煤球。路上,他语气温和地提醒着她注意行人车辆,一脸春风般和煦的笑,让她心里很温暖。到了卖煤的地方,等了很久却没有人,于是她说:“我们先往车上装吧!有人来了再说。“可是正装着时卖主来了,把他们误会成了偷煤的。她很恐慌,他大大方方走上前,跟人家交涉了一会儿,结果最后不但放他们走了,装好的煤竟然还没有要钱。她觉得他神奇极了!他真的像极了一个凡事可以依靠的值得信赖的大哥哥。

   在他的笑容里,她渐渐变得活泼了,快乐了。有时甚至会想些小小的恶作剧,或佯装生气不理他,而这样的时刻,他总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宠溺的苦笑。她觉得生活轻松了许多,有趣了许多。她有些依赖于这份感觉,但也仅此而已,因为一切都无法确定的年纪,一切都无从说起。

   就这样一直到高二第一学期结束,文理分完科放寒假的那一天。她和他一同选了文科,留在了原来的三班。她是因为文科成绩好,他是因为什么,她并不想知道。但看到他的选择,她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起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轻松地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一直默默陪她出了城,才停住车,说:你回家吧!然后调转车头,驶向自己家的方向。迎着凛冽的寒风,她一路向北,再没回头。

   新学期伊始,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但确确实实,一切都不一样了。原班的同学走了一多半,去了各个理科班,和她同位一年半的阿彩在十班,她最相熟的朋友阿灿去了五班。班内一下子增加了很多生面孔,并重新进行了调位。他因为个子高,回到了最后面。一向安于现状难以适应新环境的她,周围充满了陌生的面孔。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她以为她还可以握着那份让人安心的温暖,走过这段惶惑不已的青春。可是自此,他仿佛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一直到高考,一年半的时光,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那份曾经默契的感觉最终淡漠在了岁月里。或许是因为时空的隔膜,或许是因为彼此的矜持,或者是另一份更强烈的让她刻骨铭心的经历。

【2、一样的像蝶的人,都有美丽的翅膀和一颗不轻易拿给人看的忧伤的灵魂。】

   她被排在教室第一排的最南边,靠窗。她很喜欢的位置。因为凭窗,可以随时让心灵飞出教室。

   她的同位换成了阿楠,后面是阿曹和阿梅,而她,被她们笑称为“阿Q”,因为她总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念头,总是爱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阿楠豪迈直爽,阿曹活泼爱笑,阿梅文静沉默,她却是忧郁敏感的,四个人,个性迥异,却每天在教室的这处小小角落,洒下许多笑声。这样的氛围,渐渐将她同化,她的心灵,走过最初的凄惶,重又归于纯粹。

   可是不久后,一个男生,擅自把桌椅搬到了她前面,独自一人给教室加了个最前排。据他说,是嫌后面男生打打闹闹扰乱他学习,来这儿寻找清静的。

   特立独行!她对他下了最初的评价。虽然同班一年半了,因为他原来一直在后面,她并不熟悉。

   来最前面寻找清静,却没想到,后来会打破这儿原本的清静。他就是鲲。

   确实是来学习的,他总是埋头在书海,留给大家一个孤独的背影,有时也会回头,询问交流一些问题。因为她的成绩不错,这交流就渐渐变成了他和她。但是在心里,她对他有些敬而远之,因为恍惚听说,分科后他曾给原班最漂亮的小迪写过“情书”,小迪现在理科班,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

   小迪和她、和露儿住一间宿舍,睡一个通铺,露儿在中间,她在左,小迪在右。那间只有几个人的小小宿舍,是她心里的世外桃源,给了她另一份快乐。

   他算不上多英俊,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桀骜不驯的浓密黑发,却有一双深邃而略显忧悒的眸子,总是坐在那里悠悠哼一些忧郁的曲子,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让她有些困惑。后来在彼此交流的周记里她了解到,他身世坎坷,父亲已离世数年,家境困窘,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痛。

   她的心灵,微微有些震动,他让她想起了明子,已经远如天涯的明子。而他,在她的心里,渐渐变得亲近了许多,原来,他并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接近的。

   交流渐渐多起来,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话题越来越宽泛,她才发现,原来两个人有那么多相似的东西:喜欢文字表达心声,喜欢音乐倾诉心情,喜欢自由无拘的生活。渐渐地,他把她当成了朋友,向她坦诚了“情书事件”,他将此称为“一个教训”,并狠狠地说:我永不会忘记的!骄傲的他,受挫的不是那朦胧的情愫,而是高贵的尊严。她是那么明白他,一如明白自己,她有些疼惜他。

   那时的她,混迹在一大帮嘻嘻哈哈的新朋旧友中,表面淡然平静,心灵却浸在漫无边际的孤独压抑里,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她和他一样,家境困苦,却又身负众望。抑郁的心灵无所依托,只有写日记,宣泄心情。日记里,有对亲情的愧疚,有对未来的惶惑,而一直有一个名字,固执地反复出现,是明子。尽管已杳无音讯毫无希望,但是,她必须用这份虚无的思念,来慰藉自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过残酷的高考。

   或许是为了和他对等,让他明白她也是“有故事”的,或许是对他信任自己的回报,她向鲲展示了自己的日记。本来,她的日记因为文辞优美,早就是好友们拜读的对象,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向一个男生,敞开心灵之窗。

   他默默看完,默默还给她,没有说什么,关于她的日记。但是,一向冷傲的他,看她的眼神,温柔了许多。或许,他是怜悯一个,抱着一份虚无感情的女孩子。

   她知道,他们是一样的像蝶的人,都有美丽的翅膀和一颗不轻易拿给人看的忧伤的灵魂。这颗灵魂,他们互相交换过了,所以,他们惺惺相惜。

   “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会疼惜另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愿意倾尽自己所有去帮对方疗伤,给他安慰,但是,绝不会爱上他。因为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站在一起,看着对方身上的伤口,会唤醒更多不好的回忆。”多年以后,她读到了这段话,顷刻间泪如雨下。她知道她错了,她其实后来不该越陷越深,他们两个人,太相似了,只可以相互安慰相互鼓励,就像他说的:做永不分离却又永不走近的朋友。可是,明白这一点,却是在一切错过以后。

【3、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宿命,即使注定是劫难,也在劫难逃。 青春如此冗长,他注定要成为她最甜蜜的劫难。】

        偶然的一次,她去他座位上找东西,无意中看到了他桌洞里的笔记本,敞开着的那一页上写着几句话:“喜欢下雨天,我们一起抬起头望向窗外,静静地看雨,不说一句话;喜欢我在篮球场上龙腾虎跃时,你站在树底下,静静地悄悄地看我……”她的心,“砰砰“狂跳不止,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记日记的,她却知道,这个“你”,一定是她,因为这样的场景,她也心有灵犀,她也记在了心底。不会有第二个人!不会有第二个人!

        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会常常想起那时窗外绵绵如愁的雨丝,那时高远空旷的蓝天,那时操场上淡淡的青草味道,那时金黄的夕阳,照耀着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和操场边抿嘴微笑的少女。

        但是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那份攀附在心底的顽固的自尊与自卑,她什么都不敢去奢求。有这份友情已是上天的恩宠了,她默默对自己说。

        然后那个晚自习后,鲲无声地递给她一张纸,像是一封信,可是没有信封,没有称呼,或许那就是一篇心灵陈述。他说,想做知心的朋友 ,结尾一句是:相信我吧,我的心始终是向你敞开着的。

        心仪已久而不敢奢望的那份情谊,他就这样微笑着摆在她面前。她的心,时时在欢唱一首无字的歌。可是,周围的几个伙伴,或许觉察出一丝端倪,竟都流露出些许不满或是不屑。男孩般直爽又有些古怪的阿楠,最看不惯女孩子的缠绵多情了,况且他和她们,也是相熟的朋友啊!凭什么总是单单和她交谈甚欢?她有些灰心,她明白,鲲是独特的,光彩夺目的,太易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他的朋友也不仅仅是她自己,而她崇尚的,却是一份默默藏于彼此心间的感觉,不要任何人知道,不要影响任何人的,恐怕消受不起这份情谊吧!可是,如果放弃,她有些舍不得。

        她的矛盾,无法倾诉给身边的她们,因为她们本也是他的朋友,她害怕看到嫉妒;无法倾诉给同铺的露儿和小迪,因为一些“前尘往事”,她害怕听到嘲笑。幸好她有知己到无话不谈的朋友,颖儿。颖儿是她初中时的同位,比她晚一年来到高中。她将她的心灵困顿,细诉给了颖儿。

        就这样为难着,高二结束了。同样热爱文学的他和另一个同学,热情地邀请她一起投稿,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的样子,于是随便抄了一首课下写的小诗《给鲁迅先生》,交给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放假的时候,大家笑着挥手说再见,几个人相约在这个暑假,每人写一篇小说,开学后彼此拜读。 

        她很认真地信守那个约定,认真地写起了一篇小说——《落花成冢》。每天晚饭后,趴在蒸笼一样的二楼上,呕心沥血地陷入回忆。只因为她觉得,这是她和他的约定,她不能负约,还有,她想通过这篇小说让他明白,那份慰藉心灵的虚无思念,早已随风而逝,她过去的心路历程,已经了结。

        就在那个夏日的清晨,鲲放飞的白鸽子静静泊在了她的桌面,那是暑假将要结束的前几天。看到熟悉的他独具风格的字迹,她的心狂跳了几下,眼前立刻浮现出放假那天他若有所言的深沉的眸子。一口气读完,心里涌起了难言的感慨,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他说她是他的朋友之一——思想上的朋友,他说要好好拼上一年,他说他已尝够了生活的艰辛,他还说:“困难时不要忘了我,忧伤时不要忘了我。”心底有一丝苦涩:她只是他的朋友之一,尽管别的是生活上的、学习上的,而她是唯一的思想上的,但是到底孰轻孰重,她不愿去想。很快她就坦然了:就算是纯粹的朋友,不是更好吗?就让彼此心底留一份单纯的关切鼓励,好好努力一年,争取都有个好的结果。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份友谊而已呵!

        开学时,她的《落花成冢》终于落笔,她的一份回忆终于落幕,而她的心境无比清明澄澈。

        1993年7月25日,他们迈进高三的门槛,依然是前后位。只有阿楠调到第三排去了,她的同位变成了小贾,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几个伙伴争抢着读她的小说,她才发现,只有她写了,鲲和她们都没有写。他似乎没变,依然时不时回头聊上几句,又似乎变了很多,变得更刻苦更努力了,望他时总是埋头苦读的背影。大家争着一睹为快的她的小说,他也并没有多感兴趣,始终没有去读。

        他俩帮她投稿的小诗竟然发表在了《青少年日记》上,她也因此结交了一位湖南的同是高三生的笔友。周围的朋友本就欣赏她的文笔,更是对她刮目相看,他也淡淡笑着,祝贺了她。

        她没有料到,一天放学后阿梅会带给她一封信,是已经淡出她的视线大半年的柳。柳的信充满了愤慨,说什么她是高贵的花朵,而他是丑陋的小草,不配得到她的青睐云云。几句话勾起了她满腹辛酸,是的他们曾经有过一份默契,可是已经隔了多么久远的时空了呵,她真的已经淡漠到几乎记不起来了。为什么当初,在她面对陌生惶惑无助的时候,他却一直保持那份遥远的沉默,不再给她那份笃定的依赖,甚至连一个鼓励的微笑都那么吝啬?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关顾的她,最怕那种无从把握的感觉。当她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过来时,为什么,他却又来指责她的“遗忘“?她满腹委屈,泪水汹汹,连夜回了一封长达几页的信,第二天冷静下来,却又默默把信撕成碎片,看它们在天空中如蝶般纷纷飘落。对柳,她不想再说一个字了,因为她的心里,已经铭刻了鲲那份让她想起就会嘴角上扬的友情。

        原以为这份和谐默契的心境会相伴到毕业,可是,她过分敏锐的心渐渐感觉鲲似乎在淡漠那份友情,他对她总回复不到当初的那份完全的信赖,她觉得她已做不起他思想上的朋友了。也许他只是想专心学习而忽略了其他,可她,忍受不了他一点不经意的冷落,他流露出的不在意一点点地摧毁了她的自信自尊。她不明白他的心了,她感到好累,她真想把这份友情干干脆脆放弃,又实在舍不得,她的心徘徊在取舍之间。

        那一天是9月10日教师节,高三生去县里开会。回来时本打算步行到校的,门口碰巧看到鲲自己骑一辆车子。犹豫一下她终于跑过去,问他能否带她回去,他望望有些瘪的车轮,还是答应了。静静坐在后座上,悄悄望一眼他宽厚的背影他猎猎舞在风中的不羁的发,她突然有了一份不真实的感觉,像飘在幻境里:她竟坐在了他的车上?这是人生中冥冥的定数还是偶然的巧合?几个同班的男生满含深意地和他开着玩笑,他只是微笑着,稳稳地踏着车子。她的心又酸又甜盈满了泪,想说点什么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附和着他不多的话语。那一时刻她仿佛又回到了相识之初,那一时刻她什么也不愿去想,就让她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咪候在他的背后,就让这份机缘再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回来后他仍是伏案苦读,大多数时候头也不回笑也不展,一副万事皆抛惟学至上的模样。她真的困惑了:他是把那份友情埋在了心里,还是真的不再在乎?为什么?此时的她,已经无法潇洒退却,他越是沉默,她越是疑虑重重越是在乎,在乎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她忍受不了心底无休无止的猜疑,忍受不了这份无休无止的折磨了,为了拯救自己,让心解脱困境,她和第一排中间的小檀换了座位,离开了他的背后。


【4、你已丢失了一支歌,请你再握住一份温柔;你已惊醒了一个梦,请你再珍藏一份美丽。】

   开始的时候,看不到鲲给人以依靠感的背影,她的心总是无法安定。那支已经坏了的圆珠笔,总舍不得还给他,握着它便仿佛依旧握着一脉温暖。以为他会生自己的气,可那天问他要历史笔记,他依然微笑着给了她,她才安下了心。她在心里对他说:谢谢你的笑,但愿你能明白我的心。

   渐渐地心境平和淡泊下来,各自为功课匆匆奔波,他们竟再也找不到一句话可说。当初的那份令人心动的默契情怀渐行渐远,那份莫名袭来的痛悲渐行渐远,她在努力学着遗忘学着洒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舍弃了那份曾多么虔诚地渴望着的情谊,她再也不敢让思想的触角探及那个角落。或许她是在逃避现实,逃避自己的心灵,但心真的一天比一天轻松起来了。

   只是偶尔,看到鲲落寞地望着窗外,悠悠哼着忧伤的歌调,心无论多么欢欣,顷刻也会沉下来,隐隐的疼痛便来叩动心扉,那时刻满怀都是心神俱碎的感觉。她走了,他只剩下了学习上的朋友,他没有可以交流思想的朋友了,他表面坚强,心灵却脆弱无比,这一点,只有她才明白!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让自己继续明白下去了,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沦陷。她就是一只自缚的茧,她害怕自己破茧成蝶后,会扑向那团毁灭的火。

   日子就在沉默中一天天滑过,心已泛不起一丝波澜。在重回的寂寞与平静中,冬天来了,她和新同位小美、艾捷已经打成一片。有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小美会唱好多好听的歌曲,最打动她的,是刘德华的那首《来生缘》,小美颤颤的调子总让她听到鼻子发酸。是的,她喜欢唱歌,她喜欢在歌声中缅怀过去。

   第一眼触到那张新年贺卡上,她的心便轻轻颤抖不止:“细数红尘往事,遂有一份荣傲及知遇,只因与你萍水结缘,只因彼此无垠的关注。”

   “送给他!”这是第一个念头,尽管那份荣傲不再,那份知遇不存,那份关注不留!送给他,告诉他自己依然在乎,依然珍惜!

   作一首小诗:“……有一种虔诚绝不属于游戏/那份欣慰和温暖还会不会继续?/每一次都想含泪地问你,/曾经的你还在不在意?” 再写几句话:“你已丢失了一支歌,请你再握住一份温柔;你已惊醒了一个梦,请你再珍藏一份美丽。”写好缄口已经整整三天了,想亲手交给他,想不让第三人知道,多少机会错过去了,只因关键时刻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她的心,起起又落落,纷扰得神思不宁。她是情感的懦夫,永远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第四天,下了晨读课,她去宿舍取忘在那儿的眼镜。出了教室门便看见鲲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脸沉郁,心立刻疾跳起来。回来时他已站在窗前,落寞地望着窗外。心跳得更快,心在那短短一霎做着激烈的斗争:给不给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机会,这次还要错过?给不给他?

   时间容不得她再犹豫迟疑,几乎是毫无思想地跑进教室,扔下眼镜,抓起夹着贺卡的课本跑出去。上课铃大概已经响了,别人都陆陆续续走进教室,他也准备转身了。心在跳,手在抖,鼓起最大的勇气走向他,天地万物在她眼中都不复存在,只有他清晰而模糊的身影,那时刻,她像踏在云雾里。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莫名的紧张使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把手中的贺卡向他一递,他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只出于本能地伸手接住。她突然有种要流泪的感觉,转过身疾跑如奔,好像后面有索命鬼。心里很空,又被什么塞得满满的,是欲抑欲不可止的泪!

   几百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走进了教室。她突然又有了那种如在梦境中的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那是不是刚刚惊醒的一个梦?她没有真的给他吧?看看课本,里面真的没有那张贺卡了,她才相信了一些,心反而沉静下来了,事已如此,且不去管它了!沉默并未延续多久,他开始大声咳嗽,一声声在她敏感脆弱的心弦上回响,听来却像是高声的嘲笑,她的心颤栗了。他在嘲笑她吗?嘲笑她今天的“尊严扫地”吗?她感到无地自容,心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告诉颖儿,她知道他们交往的所有故事。可是见了她,她只有一句话:“我很累!”怎会不累呢?一颗心,走过了几千几万年,几千几万里,怎会不累呢?

   没有任何回应,心在极度的懊悔和失望中度过了两天。那天的晚自习后,她拥着一秉烛光奋笔疾书,他也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写着什么,本是很近的距离,朦胧烛光中望去竟如隔着一个世界,心底又在回响一片无声的叹息。

   “给你!”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了时空永不会淡漠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一封信翩然落在桌子上,他唇边浮着真诚的微微的笑。她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心跳着打开来,匆匆又仔细地读着他的心语:

   “收到你的贺年卡,我的心中说不出的感动、欢欣和伤感……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诺言,更不敢忘记我的责任,虽然我也贪玩。我是一定要考出去的……我也知道你的情况,所以命中注定你也要考出去,命中注定我们要做朋友,做永远永远的朋友。”

   感动的泪水顷刻溢满双眸,只因这最后一句话。是的,她曾说过愿做他永远的朋友,他也曾说过为她这句话而感动,而今,是他说,她感动,历史重复着的是怎样的故事,几番风雨几度悲欢,那其中蕴含的深情是否依然?那么,是她多虑了,他并没有嘲笑她,他依然是从前的他,他依然在意她的友情,那么,她该安下心,别无所求了。

   元旦将至,为迎接检查要放两天假。她正在水池边洗刷东西,一个同宿舍的朋友走过来:“你的贺年卡!”一听有她的贺卡,心里很兴奋,手也顾不上擦一擦,一边嚷着“我的?谁给的?”一边跑过去。

   三张贺卡接在手中,看一看封面,一张上写着一个字:“谧”(她的名,没有姓),另两张写着“胡”和“曹”(鲲的“学习上的朋友”小胡和阿曹),手立刻有些颤抖,只一眼,她就知道是鲲;只一字,她便认得那独特的笔迹。是他给的?他会说些什么?她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劝她乐观些,不要自寻烦恼,要学会自我解脱,希望她“快乐越来越多,烦恼越来越少”,可她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他可知道,她的烦恼皆因他而生?她的痛苦快乐,全维系在他的手中?贺卡上印着两行字:“你的快乐只有两份,你的烦恼只有一半。”她相信,这是他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心里有小小的在意,看着她俩当面拆开贺卡,直到看到那两张贺卡上,只是一些很寻常的新年祝福语,她才放下了心。她相信了,在他的心里,她依然是最重要的。

   假期回来,是她的生日。她忽然,很想坐在无边的黑夜里,听他悠悠哼一曲郑智化的《生日快乐》,只要他能像平时一样坐在位子上,随便哼唱几句,她就心满意足。多愁善感的她,因为生日的来临,莫名地突然想哭一次,她想让他的歌声引出她的泪。她把这个愿望写在了本子上,递给了他。他说他很高兴能为她唱歌,为了不影响别人,要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大声去唱,于是她便静静坐在座位上,等着他的歌声响起。

   良久良久,依然没有他的声音。她隐隐有些失落:他放弃了?他后悔了?他依然站在走廊上的窗前,还是已经悄悄离去?突然,他的歌声响起来了,那么高亢动听,那么认真投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完完整整听他唱一支歌,她的泪,默默地簌簌而下。教室里有人在叫好,有人在鼓掌,闪闪烁烁的烛光中她含泪微笑起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为她唱歌,在为她祝贺生日,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呵!这份快乐她只愿和他一起悄悄分享。

   第二天晚上临睡前,跟她同铺的小贾忽然说:“真是别出心裁呵!他怎么想起来给你唱歌的呢?” 她的脸,因为秘密泄露而一下子红了:“你怎么猜出是为我唱的?”

   小贾狡黠地眨眨眼:“昨天是你的生日呵!你当我是傻瓜啊!”她低下头,微笑不语。沉默了一会小贾又说:“其实他一直都很关注你。” 她苦笑着摇摇头:“我觉得……他并不在乎我。” “没错,你要相信我,因为我就在他后面。” 她又加上一句,“好好珍惜!” 她依然摇头:“我不敢相信!”并非矫情,是真的不敢相信,纵然在别人口中得到证实,可是她就是那么不自信的一个女孩子。小贾最后说道: “你不知道,他曾经给我看的一张纸条,满纸写的都是你。总之,你相信他就是了!”

   心忽得纷乱起来,书一点也看不下去了,她索性把课本一扔,披衣坐在床上发起呆来。明天就是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是很重要的,可她,一个月以来心历经波折,哪儿安心学习过?恨自己,怨自己都无用,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折磨,一种痛苦的实在呵!她不知道,这个代价值不值得。如果,小贾说的是真的,那么从此,她会安下心来,会快乐起来,遵守和他的约定,一起好好努力。

   第二天清晨,考前,早饭时校外相遇,他的脸上,露出温柔鼓励的微笑,她也报以羞涩的微微一笑。无须一句话,心内已荡漾开万千脉脉温暖,突然之间,对即将到来的考试的莫名恐慌便消失了,她不再害怕,不再紧张,因为她的手里,握满了他的祝福。

【5、谁知道刺猬都怎样拥抱,才不会痛到放掉?我的自尊和你的骄傲,能不能和好?】

   考试过后,她的心,却又一次坠入了万丈深渊。她看到,在那个曾经属于他和她的角落,他和其他几个女孩那么愉快地交流,那么和谐地相处,尽管她们只是他所说的“学习上的朋友”,特别是有着灿烂笑容的阿曹。她握不住那份感觉了,她的心是那么卑微,毋庸置疑,她在意这一切,她不确定他的心,他一直那么含蓄,并没有说过一句很明确的话呵!也许,他并不仅仅在意她自己,也许,他以拥有很多女孩的赏识为荣吧!可是,清高的她,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如果不是,她不想委屈他。

   敏感多疑的性子,注定了她的悲剧。她就那样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猜忌,起起落落地折磨着自己。

   清冷的街上,她和颖儿边走边谈心。颖儿无限怜悯地轻揽住她:“你应该相信,你是上帝创造的一个尤物,很多人都那么爱你呵!”

   “也许我想得太多了,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聊,也许现在拥有的已属难能可贵,是我太苛求了,可我就是不会把握自己的心情。”

   “不要为自己制造悲剧,想开一点,有距离才是永恒,随其自然。”

   她明白,她都明白,她不该计较那份重视究竟有几分,可是,还不是因为她全心在乎?

   她在乎,心情因而起伏不定,恹恹地病了两天。成绩终于下来了,在语文少加12分的情况下,她考了班级第七名,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可她只有苦笑。她明白,是因为他的歌声与微笑。而他,考了第八名,是不是她给的慰藉?

   咬着铅笔盯着一道题出神了整整一节课,恍悟过来她后悔不已,这样子谈何考大学?谈何前途?他坐在位子上吹起了伤感的曲子,她只得匆匆逃离。站在楼门口,她茫然无措,一遍遍问着自己:我错了么?我不该太苛求那份友情么?一切只是自己对自己无情无尽无聊的折磨么?谁能告诉我,如何走出那个迷宫?我真的迷路了,谁能帮帮我?

   其实就是自己对自己,无聊的折磨罢了。他其实只是一直蒙在鼓里,没有察觉她心绪的起起伏伏,他是男孩子,没有那么敏感和细腻,他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自己生活的圈子。后来想想,最起码直到那时,他还是把她当做了心灵上最亲近的朋友,最信赖的知己。所以1994年1月16日的会考,对她的猜疑浑然不觉的他,心情还停留在她生日那天的默契的他,偏偏隔着不近的距离向她要墨水,笑得像个孩子。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从前那份默契,于是微笑着让人传过钢笔,给了他一半的墨水,无论如何,她觉得这是她的荣幸。那一天的心情好极了。

   可是晚自习时,敏感的她听着他与别人的声音——她是那么介意这种声音,他应该知道的,心情越来越差,满腔的哀怨使她不能自抑,于是提笔写下了那封信,那封将他和她打入地狱的信。她说:“你需要的不只是一个朋友,你并不需要一个真诚相待的知己,你只想握着满手的赏识作为向人展示骄傲的资本,而我不想有太多的朋友……你看不惯我这种方式,你自可以潇洒的走,你不珍惜我全心的情谊,也是你的自由。我绝不乞求你的施舍,绝不想成为你借以骄傲的几分之一。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所得的人,是不值得我以知己相待的,如果你竟快意于我的苦痛,你实在不值得!”

   她就是这么刻薄,越是在乎,越说要舍弃,越不会好好说话,反话说的不留一点余地。她就是大观园里的林黛玉,最率真通达,却一遇宝玉就说不出一句好话,可惜他不是她温柔的宝哥哥,不会涎着脸来哄她开心,他是那么骄傲,他付出了真诚,岂容别人如此亵渎自己?

        托四班的小吴(鲲的好朋友)转交给他,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却没料到这竟是磨难的开始。

   表面的平静中度过了两天后,晚自习。在工厂里打工的初中好友梅子来叫她去作伴,正站在教室门口兴奋地说笑着,鲲出来了,看到她,一脸胜利者的表情。她心里隐隐掠过一丝困惑。小贾喊她过去,递给她,他的回信。她以为,会是像从前一样,充满温情的文字,纵然她说了那么多负气的话。她以为,他会像宝哥哥一样说一句:“你放心!”于是欣欣然回到梅子宿舍,坐在床上心平气和地读起来。可是,刚读了个开头,她的心已沉入冰海,看完一遍,头脑有些混乱,再看一遍,泪水夺眶而出。她完全吓呆了,吓傻了,吓昏了!

   “我对朋友永远真诚,但我不想再交你这样的朋友。”

   “我承认与你交往都是我的错。”

   “不要再做任何解释,我们今后只能算是同学,算是可能明年分手后再见面连点头的机会都没有的同学。”

   “千万切记不要再做任何解释,就让我们永远忘记那段过去,永远忘记!”

        “你已经两次伤了我的自尊心,这本不怨我,我本没有对你做错什么,你却三番五次拿自己的心思强加于我。”

        ……

   蒙上被子就泪水汹汹,这不是她要的结果!他为什么读不懂她话外的意思,她其实只是想告诉他,她有多重视他,多在乎他,她并没说“不再把他当做朋友”,他为什么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好长一段时间了,厌食一直像阴影一样紧紧相随。自小体弱多病而今情绪大起大落的她,终于陷入了灾难性的病痛中。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早晨起来,肚子就开始锥刺般的疼。咬着牙忍住疼痛,在寒气侵人的大街上匆匆跑向学校,已经迟到了!推开教室门,严厉的班主任冷冷一句批评,就把她忍了半天的泪引出来了,扑在座位上抱着头,呜呜咽咽一节晨读,越想那些话越伤心,越绝望。露儿在身后焦急地喊:“怎么了,怎么了?你病了吗?”她说不成一句话。

   她彻彻底底病倒了,昏昏沉沉躺在宿舍,虚掷几天光阴。发着烧,吃不下一点东西,身体几欲虚脱,精神极度崩溃。时断时续坚持着去上课,他坐在那里不再谈笑风生,几乎不说一句话,像一座沉默的火山。露儿和小贾陪着她,却劝解不了她。颖儿的声音字字似锤敲在她的心上:“谧儿呵,是你太任性了!你快点好起来吧,你不知道,你一生病多少人都牵挂着你呢!”

   “我会好起来,我会好起来的!”她的泪水,又一次汹汹涌涌。是她太任性了,可是一直,她不是大家喜欢的那个,最乖巧温顺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吗?为什么,一遇到感情,她就变得不再是原来的她?

   她不知道,这次她是彻彻底底把他伤了,比当初的小迪更甚。他说她两次伤了他的自尊心,第一次也许就是在他以为握紧一份默契的时候,她却不声不响离开了他的身后,她的贺卡,她的诗化解了他心底的伤感,所以他为她唱歌给她微笑;这一次,又是在他感觉最默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凭自己主观的臆想,给他这样一个致命的打击,否定他的真诚,嘲笑他的骄傲,他,绝不会原谅她了!

   可是,她自己不是也遍体鳞伤?她就是这么一个太会折磨人的女孩子,好好的一份感情总会诠释得面目全非,还不是因为,她投入了太多,她害怕失去,她无法坦然释然,结果只有相反。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矛盾的心情,为什么又要更深地伤害她?

   她有些懊悔,她想解释,可是他说过不让解释,她就真的不敢再解释了。小贾后来说,自己想帮帮她,于是写了几次纸条问他,可是他连接都不接(或许他以为是小贾代她传的纸条吧),冷冷的目光足以把人杀死。他,是彻底放弃那份令他心累的感觉了。带着一份遗憾和磨难,寒假到来了,旧的一年,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她将记录这一段心路历程的那本日记,取名为《美丽的茧》。封面上,写着简嫃的那句话:当溃烂已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就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以悲哀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6、让我落回宿命的泥土。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保有我的茧。】

   寒假很短,一周后他们返校。重坐在教室里,心间只是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决定一生命运的,就剩下了短短的几个月。她暗下决心:把那段记忆埋葬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为了明天好好拼搏!

   小贾见到她大叫:“可想死我了!”她淡淡笑着,感动盈满心底。她在心里对他说:没有你,我还有这么多的朋友呢!

   寒意料峭的春夜,她读到了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她想起了鲲最喜欢的三毛的一句话:“不管这件事如何,让我尽情去做,一切结果都是成长的经历。”她想起了他曾经劝她要自我解脱:“三毛有那么多爱她的朋友,却最终离我们而去,就是因为她不能战胜自己呵!”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她捧着三毛的书,泪如雨下,心痛如割。多少日子了,他们没打过一声招呼,没交换过一朵微笑,可是,她的耳朵,还是总会不由自主地在满室喧哗中,敏感地搜寻到他悠悠的哼唱,他总是哼着她最爱的《来生缘》,她永生难忘的《生日快乐》。那感觉,犹如赤足行在满地的碎玻璃上,每一步就是一朵血花,每一步,就是一次锥心的疼痛。

   她的心,依然充满莫可名状的烦忧。她把位子换到了靠近教室门的最北面,离他越来越远。一年的时间,她从最南逃到了最北,可是逃得开眼前,逃不开自己的心。她依然摆脱不了,也许本来正专心学着习,他的脚步声一响起,心立刻就乱起来,这仿佛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她恨自己,她欲哭无泪。在这样的心境下,她经历了求学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失败:三月中旬的第一次模拟高考,她滑到了第40名。

   这个结果将她震懵了,也震醒了!她再多愁善感优柔寡断,毕竟还记得自己学生的本分呵!自小就是大家眼里的好学生,她何曾惨败至此过?何况她的身上,背负着多少亲人沉沉的希冀?痛哭到家里,对她信任至极的父母没有一句责备,他们在等着她的最后一次,他们深信自己挚爱的小女儿会给他们最终的慰藉。

   剪掉了一头长发,剪去了千愁万恨,剪去了所有美丽或不美丽的梦,她开始了卧薪尝胆发愤苦读。虽然有些晚了,但只要开始,总比没有开始强吧!

   她真的淡漠了一切,连颖儿她们几个知己都有意地去淡漠。她不再对谁提起那个名字,她莫名地想隔开所有和过去有联系的人和事。就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就让我保有我的茧。茧内,没有回忆,没有悲哀,只有淡漠。她相信她会破茧成蝶,她会拥有一双可以让她在阳光下翩翩飞舞的美丽翅膀。

   六月来临,高考迫近。

   那节自习课,露儿没来,安谧坐在她的座位上,突然莫名地想表达一些久违的心绪,于是在课桌上写下了几句小诗。露儿是她息息相通的知己,心藏一份哀怨情感,所以爱雕琢凄美的文字,看到她的那些句子,立刻给她回了话:“这段日子,看惯了你淡淡的眼神,以为你把我们的过去,都忘记了。今天看到你的文字,才终于又找回了那个原来的你……考完后,我带你去听一次真正的佛音吧!大殿当前,让我们一起在暮鼓晨钟中,去感受那份禅意。”忽然地,她就泪如泉涌,她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已,谁知道,她是如何拼命地压抑自己,才会做到如此淡然?

   朋友们想帮帮她,她也觉得带着一份遗憾离开,毕竟不是多美好的事情,于是就在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晚自习后他和她坐在了操场边的台阶上,为了冰释前嫌。六月了,风仍是冷,吹得树叶哗哗地响,像是心碎的声音。

   几个小时的交谈,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只记住了他的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见面还是不打招呼了,免得尴尬。应该到了午夜一两点了,女生宿舍的门早就关了,鲲骑上车子,送她去找颖儿,颖儿去她妹妹打工的工厂宿舍里住去了。

   又一次坐在了他的车后,又一次骑着轮有些瘪的自行车。他笑着说:只要有轮,就能把你安全送到。她却笑不出来,心里渐渐地涌起了泪。她的头发,已经齐肩了,风吹来,黑发蒙上她的眼睛。如此切近的距离,使她隐隐起了一个念头,想把头轻轻地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歇一歇那颗为他疲惫的心,可是最终,她没有。她知道,咫尺的距离,心却已是天涯之隔了。黑黑的夜里,只听见车轮急速旋转的声音,他们就像一对私奔的情人。可惜,他们不是。若是,他们不用私奔,他们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是他们错了吗?如果不是,那么错了的又是谁呢?黑暗里,她泪眼朦胧地问着自己。

   6月中旬,第二次模拟高考,她排在第18名。

   她坦然接受,这真正属于她的位置。虽然不如原来,但这是在没有任何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她得到的。经历了这场劫难,她还能希求更多吗?第一次太好,本不属于她,第二次太差,不应属于她。属于她的她才要,才心安。她早已是这样淡泊的心境,不只是对成绩,更是对生命中的一切。

   微阴的天空,偶落几滴雨。空旷的操场里,她静静听着阿灿讲述几年来的心路历程,在别人的故事里彻悟着自己。阿灿爱读她的日记,所谓“旁观者清”,常常在她的日记上留下一些冷静的评论,可是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事。于是她释然了,每个人,都是辨不清自己所求的,现在的她,心无挂碍,淡漠安宁,已是超脱出那份庸常,该谢天谢地了。

   最后这段时间常在一起吃饭的同宿舍的小马,也是她原班的,分科后和阿灿在一班,清爽的短发更使她像个男孩般洒脱不羁。和她在一块,她是为了让自己受到一些别样的感染。临近毕业了,小马带着她拍了很多照片,甚至扮成新郎新娘拍“婚纱照”,她感受着一份单纯的快乐。可是一天晚上,小马满面忧伤地向她讲述了自己心底一份毫无希望的暗恋。震惊之余,她满怀怜悯,她想不到连这么达观洒脱的女孩都无法逃脱情感的纠葛,那么,这段经历之所以刻骨,也只不过是更多地由于她的缠绵悱恻,又有什么特殊到不能放下的呢?

   她放下了,彻底放下了。原来的她,一直拘囿于那张自己为自己设置的心网,其实,那是多么容易挣脱的一个圆圈,只要她自己愿意抬脚迈出去。鲲,在她眼中侠义如旧,而从此,在她心里就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了,当初为什么,她竟为他苦苦折磨了自己那么久?

【7、所谓人与人之间的缘,不过皆是:风中柳絮水中萍,聚散两无情,山不转水在转而已。】

   她的那篇小说《落花成冢》,没有留意是在何时,由一个男生传到教室后面去了,于是就在面临毕业的高三教室里,到处传阅。一向沉默不语的她因而有了些小小的名气。六月末,班里兴起了毕业留言热,哪怕面对再陌生的同学,大家也都变得离愁满满。同学们在她的留言本上,对她寄予了热切的期望,甚至相信她将来会成名成家。淡漠许久的她,也终于被感染,唯有努力地为每个人,谱写美丽的句子。

   在鲲的本子上,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我们的交往情节几经变迁,能做你的朋友,是三生有幸!”如今的她,早已变得通达乐观,心底没有了伤感,没有了哀怨。倒是他,反而显得有些消沉了,他给她写道:“我本身是个令很多人失望的男孩,我一方面想与现实抗争,却往往总是失败。我只想和你做永远不分离却又永不走近的朋友,这样,你不用伤心,我也不用为此而感怀。如果你真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有什么困难的事可以找我,我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看到这样的话语,她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心底,只是起了微微的感伤。

   许是因了离愁别绪的感染,一直矜持沉默的柳,那个晚自习后笑笑地向她走来,要她为他写留言,并提起了从前。此时淡薄至极的她,对于所有所谓曾经的感觉,只剩下了厌倦,她不容他多说一句,强硬地打断:“没有!没有曾经!”他不了解她心里的苦痛,惊讶,而后释然,转身离开。她不想留下一点过往的痕迹了!那个晚上,她凝想半天,小心翼翼在他的留言本上,轻轻推翻了所有的从前。而柳,没有为她留下一个字。

   6月29日上午,正沉浸在笔走龙蛇狂热中的她,意外地接到一个从后面传过来的本子,里面夹着张纸条,说她是自己遇到的两位才华横溢的女同学之一,有缘相识却无缘相知,要她为他写留言“弥补这个缺憾”,他是箫。箫何许人也?在他们那一届学生中,他可是大名鼎鼎。分科时从七班分到三班,在原班即创办“风骚文学社”并自任社长,写得一手好文章,所谓年少轻狂,文风汪洋肆意又不失洒脱幽默。对于这样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自认为乃文海一过河小卒的她,自然未敢存结交的心思。所以虽然同班一年半了,他们却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精彩,犹如红尘中的两粒尘埃,连偶尔碰上一次的奇遇都没有。如今接到这样的一张纸条,她有些受宠若惊。

   静下来心来为箫写留言,却写得好艰难好艰难,有一份莫名的伤感哀愁笼在心底挥之不去,她只能这样在他本子上诠释这份心情:“有人说,世上所有追赶缪斯的孩子都在找家,我是不是迷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而在共同的诗韵中寻得了些微的慰藉呢?”

   箫在她的本子上,对她大加赞赏,并留下了这样一段话:“生命长河,转瞬即逝。有人朝夕相处,却形同陌路;有人萍水相逢,却如旧友重逢。譬如一颗流星,匆匆而短促,但亦如流星,美丽而永恒。它划破了茫茫夜空,留下一个光明的符号在心中。安谧,你算做一颗流星!”

        旧友重逢?也许是吧!同样的心绪,同样的才情,该是同样的心情。她说她喜欢庄子,他说他也欣赏庄子的洒脱,只是没有她那么多愁绪,“分我一段愁,好么?你别超载了,身体那么孱弱!”一句话,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柔软了她淡漠许久的心情。他们就在那个黑色七月到来时,开始了友谊之旅。她并不去过问他的世界,他也不去探究她的过往,只是出于对彼此的欣赏与倾慕。她以为,同样光彩照人的箫也会是当初的鲲,会有很多朋友,她只是他的“朋友之一”罢了,他们,只是缘于文学而结交,所以面对这份友情时,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可是那时她多需要,又多喜欢能有这样一位朋友,可以海阔天空自然从容地侃,可以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新奇世界的窗。于是一个暑假里,几次你来我往,他们已是很相熟的朋友。

   八月末,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所熟悉的朋友,大多被济宁师专录取。她理所当然选择了中文系,小美英语系,阿曹政治系,阿梅历史系,小迪数学系。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小贾和艾捷超过了师范本科录取分数线,她们原来成绩都是不如她的啊,她在心底叹息着,接受了这百转千回的命运。小马去了济南的一个中专院校,阿楠没有考上,放弃了求学,去了北京。鲲分数比她稍高,却执意不报师范,结果名落孙山。露儿,阿彩,阿灿,箫分数不够,他们都选择了回校复读。

   1994年九月,她的大学生涯开始了。她以为过去的会永远过去,她以为她会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可是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在班级学生名单上,她意外地看到了柳的名字。她原来并没关注过他报的什么学校和专业,没想到却是如此巧合。所有同学中,只有他们俩历经分科和高考种种变迁,一直在同一个班级里。于是她明白了,上天给了他们整整五年的同窗之缘。

   一片陌生中,柳又成了她最熟悉的那个人。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那份温暖亲切的感觉,她并不期待,也不感叹,她只想把一切交给命运去安排。

【8、下一个驿站,谁会为我珍惜?在这样的青春里为谁回首?】

   国庆放假,匆匆奔赴阔别一月的小城。安谧先随一起回来的小美去了她家,吃过午饭歇息了一会儿,就一个人背着包慢悠悠走向母校。正是下午第三节自习时间,她先绕到僻静的实验楼,见到了在复读班上课的阿彩和阿灿。跟着颖儿吃过晚饭后,又去教学楼上的新生班找露儿。露儿冲出教室,激动地紧紧拥住了她,使她心里,起了深深的感动。亲爱的朋友们啊,她在心里祝福她们了!

   晚自习开始时,颖儿陪她又登上实验楼,喊出了箫和他一个朋友。几个人闲闲地在马路上逛着,彼此交流着各自新生活的感受,箫听她倾诉着在师专的孤寂心情,不住正告她:“你得锻炼,这样下去以后怎能适应社会呢?”语气里很是呵护关切。第二节下来时,他们要去上课。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她突然,很想让他们帮忙喊喊鲲,她突然很想见见他,可是犹豫了半天,说了半句还是顿住了。因为她所受的磨折,颖儿一向对鲲有成见,冷冷地说:“别见了,没这个必要。”

   下了晚自习,她跟着颖儿去教室拿课本。站在走廊上的窗前,她落寞地望着下面甬路上向外涌的人流,蓦然心一阵疾跳:那逆流而来的,不是鲲吗?再昏暗的灯光下,再熙攘的人群中,她也认得那特殊的身影!他正向这座楼走来!已经在登楼梯了!快要到她站立的三楼了!她的心“砰砰”跳着,慌忙转身对着正走出教室的颖儿,想告诉她,迎面却与鲲对了个正着,他刚巧走到!她怔怔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他却满脸宽厚的笑:“哦,安谧,你来了!你在什么系?”她弱弱回答:“中文系。你这是去做什么?”他神情有些慌乱:“我去上边有点事。济宁师专吧?”她“嗯”了一声,身不由己跟着颖儿往下走,很淡的场面!颖儿在身旁小声说:“真遗憾!真遗憾!”她的泪,潸然而下。

   恍恍然坐在颖儿车后座上驶出了校园,晚来的风轻轻吹拂着,吹不息她心底的悲伤万分。突然鲲的身影又一次闯进了她的视野,夜色中他就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踽踽独行在马路上。她再也掩饰不下去了,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跳下了车。他也站定了。不知为什么,站在他的面前仿佛又回到了相识之初,她笑着,他也笑,很快活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向他解释:“今天本来想让他们喊喊你的,又觉得太晚了。我明天还会来的,真的!”他宽容地说:“那你们快回去吧,天晚了。明天一定要来哦!”

   “说实在的,自高考到现在,我很少想起他。我以为我真的淡忘了,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可今天见了他,电光火石般,从前那份感觉一下子又复苏了,我真的想哭,真的想哭!”她悠悠向颖儿诉说着。“多想想箫,多和他联系,慢慢就会淡忘他的,你这样太苦了自己。”颖儿劝她。她凄然摇摇头:“不,没用的,我不能违自己的心。箫真的只是一个好朋友。”她只想,大哭一场,哭出心底所有的苦痛和忧伤。

   随口一句话的约定,她却记在了心里。第二天一早便匆匆赶往学校,而晨读课已经开始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喊鲲,最终决定只耽误他一节早读,否则没时间了。一连拜托了好几位,费了一番周折他总算下来了,她笑喊:“你好难请呵!”“怎么?怎么?难请么?”他嘿嘿笑。很轻松和谐的气氛!真的无缘,就做好朋友吧!望着那双深沉动人的眼睛,她在心底叹息着。一笑泯恩仇吧,她情愿做他永远的朋友。

   “我到你们那儿去过。”他忽然说。

   她还以为是她们学校呢,傻傻地问:“什么时候?到我们那儿去干什么呀?”

   “假期里,和靳一块去的。你不在家。”她才明白原来暑假里那次有两位同学来家里找她竟是他们,她宿命地想: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无缘。

   晨读课下来后,谈兴正浓,他也不想回去,结果东拉西扯又是两节课,要不是颖儿催她走,他还想谈下去呢!她的心里,只是充满了悲悯:孤傲的他,有谁能懂呢?除了她吧!而他说过愿和她做知心朋友的,那么,好好珍惜这份他所需要的友情吧!

   转眼,便是萧瑟的秋了。窗外,又是绵绵如愁的细雨,巧合的是,她还是靠窗的位置,只是看雨的,只剩下了她自己。在冷冷清清的周末,在凄风苦雨的夜晚,她只有不停地写信,给颖儿,给露儿,给箫。如今只有这些知己朋友,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了。鲲,藏在她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里,她只能被动地在心里接受他对她的安排:朋友或者知己。

   原以为面对柳,她会很从容坦然。可又总隐隐感觉,他对她有些怠慢,有些冷淡,有些“敬而远之”,她明白是高考前那一次她强硬的态度所致,她微微有些失落,可是有一天,她需要去找已在这个城市工作的二姐,而他正好有自行车,于是一片陌生中,她只好又一次求助于他,他“不计前嫌”地把她送了过去,一路上并不多的三言两语问询,依然是当初的温和呵护,让她听着禁不住的心酸不已。他还是那个宽厚可依的大哥哥,她只希望他能真正拿她当个小妹妹就可以。

   不久,柳当上了班长,开始整天为班级工作忙忙碌碌,并且和班里其他几个老乡打得火热,眼里似乎再也没有了她这个当初的小妹妹。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委屈,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强求别人的孩子,她从来都是被动接受一切的,所以,她安心面对这个现实。可是那个晚上,喧嚣的教室里她正独坐一隅静静听着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柳走过来笑笑地问她会不会唱,她说会啊,和她最爱的《来生缘》是同样的旋律,于是他便让她唱给他听,并低头伏在课桌上安静地听着。那一时刻,她眼底浮起了泪雾,那种氛围,她孤寂脆弱的心灵无以承受。

   她突然很想解释过往,很想在柳面前无忌地哭一次,她是拙于言辞的,于是写了一封信。她说起了过去的疏离,说起了现在的心绪——希望他还是她的大哥哥,她还是他单纯可爱的小妹妹。于是就在那个晚自习后,柳站在了教室外走廊上的窗前,脸上带着宽厚温暖的笑容,悠悠叙起过往。他记得所有曾经的细节,他说他并没有怨恨她,他说他真的把她当做了小妹妹对待,他还说,他感觉她在精神上是时时需要一个支柱的,他以后会尽量帮她。她真的,在他面前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他还是那么懂她,轻轻几句话就会触动她的心坎,可是,经历了那场情感浩劫,她再也走不回最初了……

   那个秋天,她常常坐在窗前,看着满树的叶子由绿转黄,经霜飞下,心中便莫名地伤感不已。鲲,已经安静地宿命地深藏在她心底,也许就这样,从此慢慢地淡漠了吧;柳,一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模样,这是让她多么陌生的感觉。她不再委屈失落,只悠悠远远坐在那个角落,守住一颗敏感脆弱的心,不再去叨扰任何人。


【9、缘分的阴差阳错,终让那个名字成为岁月长路上一枚硬硬的核,包在错过的遗憾里,凝成一颗琥珀。又或许,那是蚌中一粒沙,历经苦痛与眼泪磨砺,终成痛在心头的熠熠珍珠。】

   10月底的一个周末,阿灿来安谧的学校玩。早晨匆匆梳洗完毕,安谧便陪着她在校园里闲闲散步谈心。鲲的好友小吴(她曾请他帮忙转交过那封惹祸的信)喜欢阿灿,可是当年的阿灿对他并没多少感觉,如今小吴考上了名牌大学,两个人一直有着联系的。阿灿说听小吴说的,鲲当时那样待她是“报复”她,一句话,让她困惑不已,更伤心欲绝。她不明白她哪儿错了,他为什么要“报复”她?

   这句话如鲠在喉,令她寝食难安。终于,她小心翼翼给鲲寄出了一封信,本已安于命运的她,真的只是想问清楚原因。然后,回敬她的便是那封态度愤怒语气决绝的回信,将她几个月来苦心维持的和谐融洽一扫而光。捧着信,她心底只剩下苦苦的笑:难道命运非得要这份情谊像祥子买车一样,经历三起三落才肯罢休吗?她只不过,不想稀里糊涂地走过往昔,她只想把过去辨得清楚明白一些而已呵!也许,她又错了,她不该问,她该让过去在沉默中永远埋葬!

   11月15日,她收到小吴的信,他终于向她讲出了实情。他说:“不错,鲲真正是对你没有了感情,已经很早了,我问过他。但他真的说了一句真心话:安谧是一个好女孩,我认为,我们学校里她是最好的。他也说,他受不了你那种缠绵的细腻的感情,更受不了你的多疑,他不想让你再依赖他,如果你不改变,他会骗你,甚至会害你的感情,但他说能接受你做他的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

   万千痛悲挣扎在心底,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心上。她和他,从来就没有正面提及过感情,所有涉及彼此感情的话语,她都要从别人那里才能听得到。她不知道鲲心里对她的感情,何时产生又何时消失的;她不知道原来在他的眼里心里,她是最好的女孩,却在命运巨手的推动下,不知不觉中竟成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女孩。如果,一切早就了然于心,她不会任由事态发展至此的啊!她终于痛下决心:一定要回去,和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谈一次,不再欲语还休,不再矜持掩饰,不奢望唤回那份情谊了,只为把所有误会都解开,然后,他若不回头就走吧!

   还没等她回去跟他辨白清楚,她却等到了鲲的来访。12月初的一个周日,偌大的校园里,她蓦然看到了他的身影,看到他和柳等几个老同学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打球……可是她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不敢上前一步。“相近情怯”,或许,越是面对无法把握的爱,人会越懦弱吧!

   第二天早晨送二姐回家坐车,路过柳的宿舍楼前时,她又看到了鲲,他正和阿曹说着话。她恍然有些明白了。哦,当年学习上的朋友,如今应该是取代甚至胜过她这个思想上的朋友了!因为阿曹是活泼可爱的,不会像她那样敏感多疑,不会带给他那么多的烦恼,她只会让他感到轻松愉快吧!悄悄走过去,她明白也许一切都已错过,解释清楚的念头,怕是该要放下了。

   推开宿舍门,泪水却是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如雨落下。正赶上生理期的她肚子刀绞一般疼,一个上午,就那样无力地趴在床上,任泪水肆意奔腾。午饭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大家各有各的忙碌,没人注意到她的忧伤。孤零零坐着吃饭,和泪咽下一口口饭菜,她的胃,不禁轻轻痉挛起来,她明白,痛的其实不是胃,而是心。

   晚上,历史系一个不甚知情的老同学阿湘问她,去看通宵电影了吗?昨晚几个老同学陪着鲲去看了,阿湘以为那里面一定会有她,因为她知道安谧和阿曹原来都是鲲的朋友,她说阿曹也去了,鲲还送给阿曹一串美丽的风铃呢!安谧的心,千钧巨石般坠向万丈深渊,越坠越深,越深越冷。她不是早已决定不再在意他了吗?为什么,又是如此烈火灼伤般的感觉?什么时候起,他成了走在风向上的火,被火喊出的最冷的那个名字?

   又到生日了,没有了他的歌声陪伴,她收获的,却也是满满的祝福。同宿舍的七个女孩子为她精心策划了简单而感人的生日派对,准备了别致的小礼物——一只盒装吉他模型里,七颗泡沫做的心串成一串,七张各种形状的纸片上,写着最真挚的祝福;新近熟悉的班级团支书送给她一本惠特曼诗集;老乡小付在电台为她点了一首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箫寄来了一张精美的音乐贺卡;晚上小美又送来自己和颖儿给她的礼物……捧着这些礼物走向教室的时候,她的心,快乐得都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随礼物而来的,还有颖儿一封信。对于这场劫难中的她,颖儿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在信里,颖儿劝着她:“放弃吧,别再为那份不存在费神!”不存在?黯然神伤魂牵梦绕只是一场不存在?她在心里辩解着,不呵,颖儿不了解的,小吴的信已经更让她确信了一点:她曾经得到过他的心,她只是又失去了而已啊!可是颖儿说:“有很多话我现在不能对你说。”颖儿已经确知了所有的事实了吗?颖儿有些什么话瞒着她吗?在那个生日的夜晚,同样美丽的月光下,她的泪穿心透肺,疼痛得如花坠落。

   元旦放假,再一次踏上归途。临行前夕,宿舍的八个女孩子彻夜长谈,彼此坦诚了埋藏心底的秘密,大家一致决定:回去后快刀斩乱麻,再回校时带来好消息。她亦下定决心:或继续维持表面和谐或彻底了结心底纠葛,这次一定要做出明确了断。

   她自然先回了学校,颖儿终于告诉她:听露儿说,这次放假回家,鲲去车站接阿曹了,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谈笑风生,很亲密的样子,露儿亲眼看见的,露儿却不忍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于她并非晴天霹雳,因为她早就有这样的疑虑和预感了,却还是让她的心再一次坠入谷底,因为预感毕竟仅仅只是预感,如今却无可置疑地变成了事实。曾经一直固执地坚信,除了她,没有人能做得起他的心灵知己,除了她,还有谁会拥有那双美丽的翅膀和那颗哀伤的灵魂呢?如果没有,如何去懂得他?纵然交往情节起起落落,她也一直这样坚信。那些时光里,要有多勇敢,才敢将一份遗憾念念不忘;要有多坚强,才能将一份执著铭刻心间?他可知道,在命运里,她有很多次机会选择向左还是往右,可是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她,只看见他在前面。她不想相信!她不想相信!听不到他亲口对自己承认,她不想相信!

   天色已经暗下来,还是没有看到鲲的身影,颖儿有事先回住处了,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她只想快快了结所有心事。阿灿此时已经完全接受了小吴,陪着她发了一通感慨,然后在校园甬路上来来回回走着,跟她学唱一些忧伤的歌曲。已经很晚了,鲲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失望地随着阿灿走出校园,却听到路旁的小饭店里,传出他和伙伴们的声音,寒风中她静静站定了。一个姓赵的老同学出来时看到了她,一边大声喊鲲出来,一边低声问她:“等了多久了?”她苦笑着,无法回答。她知道他们也许误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在刻意地等他,感情中,她想她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地主动和勇敢过的呵!而现在,纵然开始勇敢,物是人非事事休,也许一切都已经错过了。

   阿灿他们识趣地离开了,只剩下了她和他,走在校园甬路上,在1994年最后一天的夜晚,为着一些纠结不清的往事。鲲激动地高声辩解着,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报复”之类的话,说她有什么可报复的呢,结果引来了巡夜的老师。他说:“去我们教室吧!”于是她随着他,登上了实验楼,走进了他们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和她,一前一后坐着,中间隔着高高的书山。许久许久,攒足了勇气的她,终于勇敢地,艰难地问出了那句话:“还有没有可能,做那种意义上的,朋友?”短暂的沉默后,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同样艰难的回答:“已经,有那样的,朋友了。”字字千钧,呼啸而来,几乎穿透她的耳膜。他终于亲口说出来了,她终于亲耳听到这个事实了!“啪——”她听到自己脆弱的玻璃心碎裂的轻响声,迅速弥漫的泪雾中她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片,晶莹,而又冰冷!

   曾经何其慷慨,将自己两年的时光交付与他,交付与这份感情,谁都想象不出她是如何的决绝和全心全意。可是如今,一番兜兜转转后她自己回来了,带着满心的哀伤。原来的她哪里明白,其实,真正的爱情无关考验,无关折磨,可是,现实中的我们常常缺乏那份安全感,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不停地问,他也喜欢我吗,他的喜欢到底有几分呢?于是,便不停地去猜忌,去探测,去折磨,最终,弄巧成拙。如今她终于明白,正是她那份让人窒息的在乎,将他从她身边推开,推向别人了;她所有的过错,只是太在乎他;她终于明白,真的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一场情劫,耗尽了她此生所可能有的折转与委屈,可是,可是,她还没有学会,如何说出那个字呵!

   再也掩饰不下去,再也无法伪装坚强,大颗大颗的泪,就那样肆无忌惮地,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书本上。教室里静得可怕,只听见白炽灯轻微的“嘶嘶”声,只听见她压抑至极的轻轻哽咽。鲲坐在她身后,屏气凝声,再不敢说一个字,他知道他把她伤害到极点了,他残酷到极点了,可是,不说,难道不是更深的伤害?他只有默默陪她坐着,整整一夜,看着窗外如墨般的黑暗,一点一点变成熹微的晨光。曾经的过往,如烟花绚丽在那一万米的高空,照亮了她的眼睛,寂寞了夜的深沉。终要走出这黑暗的,为他流尽最后一滴泪,从此纵然再懦弱,再无助,她也不能沉溺在往事中,任泪水一次次漫过高高的心堤了。走出门,1995年第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了她模糊的泪眼,温暖地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转身后,我眼泪滑落的痕迹。”各自默默走远,他遥远的背影,已不再是她珍藏心底的风景。没有一句道别,没有频频回望,她在心里默默对他说:“再见!新年快乐啊!谢谢你陪我,一起辞旧迎新。”

   有心的她一直暗暗记得,1月14日应该是鲲的生日,回校前,她买了一个笔记本,托颖儿转交给他。在扉页上,她写下了席慕容的那首《诀别》:

        “不愿成为一种阻挡

        不愿让泪水

        沾濡上   最亲爱的那张脸庞

        于是在这黑暗的时刻

        我悄然隐退

        请原谅我不说一声再会

        而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

        试着将你藏起

        藏到任何人  任何岁月

        也无法触及的  距离”

        她用这首诗,这份今生送他的唯一的生日礼物,向他诀别,而在心里真正诀别的,是那段作茧自缚苦苦挣扎的苦难岁月。


【10、很多人闯进你的生活,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然后一切回归到原点。所有的过往,只不过是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一场无奈的荒芜。】

   无论心是怎样地蛰伏在那份冬日的麻木里,1995年的春天还是如约而来了。新学期。周末。三月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窗玻璃柔柔地照在身上,添了份宁静安祥。

   坐在窗前,安谧心里有些发空。总是这样,闲暇下来就觉得空虚失落。她承认她不是那种胸怀大志积极进取的人,她确实像柳所说的:心灵时时需要一个精神的支柱。她并没有奢望鲲走出她的心后,可以由柳来代替那个角色,可是这么久了,柳并没有如他所承诺的,给她应有的帮助,反而几次找他帮忙,都是冷淡和推脱的态度。她真的有些委屈。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她,哪里知道,此时的柳,早已不是当初的柳,他已进入校学生会,春风得意马蹄疾,正雄心勃勃准备大展宏图,他要扫清所有阻挡他前程的障碍,就算和她没有什么瓜葛,他也会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不必要的麻烦的。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的她,哪里明白这些?她觉得,他还是没有原谅她,他对她还是有着怨恨的。

   她将她的不满,甚至埋怨传达给了柳,于是就在那个乍暖还寒的三月,晚自习后他又一次站在了教室外走廊上的窗前,脸上依然是那招牌式的宽厚温和的微笑,向着她伸出双手:“以前的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我们还是好同学,好朋友。”她固执地不去握他伸着的手。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莫名地任性赌气。也许因为最初,没有鲲出现的最初,他曾给她的最宽厚的依赖吧!

   颖儿告诉安谧,那个本子,她让箫转交给鲲了,因为她对鲲成见颇深,实在不愿意正面与他相对。闻听此言,安谧隐隐有些担忧,虽然一直把箫当做最纯粹的好朋友,但她就是隐约有预感,也许会因此而失去这份友情。三月份回家,她照例先去了母校,虽然那里,已然没有了牵挂。果然,颖儿拿出一张纸条,是箫留给她的。颖儿说箫现在生她的气了,因为她迟迟不还借他的书。纸条上的语气,很难听,是绝交的意思。震惊之余,她无言以对,曾经那么呵护关切的话语,会仅仅因为她没有及时还书而变得如此不堪吗?她不是已经一再地解释过,那两本书是因为阿楠带到北京去了才没有及时还他吗?如今她的朋友中,他是唯一一个能给她心灵带来慰藉的男孩了,她甚至曾经一度以为,等过往的恩怨纠结了却,一切尘埃落定后,这份友情或许可以走向爱情,可是如今,就连友情都维持了不到一年呵!虽然她是认真对待每一份友情的,可既已如此,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回校后,她给箫回了最后一封信,结束了这份友情,虽然有些难过,可是,她不想再强求了!

   “有人朝夕相处,却形同陌路;有人萍水相逢,却如旧友重逢。譬如一颗流星,匆匆而短促,但亦如流星,美丽而永恒。”她想起了留言本上,箫写给她的那句话。本是渴望结交的话语,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譏,他们,真的成了彼此友情夜空上匆匆而短促的一颗流星!从此,就让往事随风吧,她对自己说,谁愿来就来吧,她不会去逃避;谁愿走就走吧,她也不会再勉强了!

   此后多年,她和箫失去了联系,茫茫人海重归于陌生,一如相识之前。再一次联系上,已是十多年后,她早已历经人世沧桑,拥有了淡漠从容的心境。提及往事,箫呐呐说道,当年同学中风传她是情痴,主动追求了好几个人,所以他与她保持了距离。听到这些,她先是惊讶,而后愤怒,然后苦笑,最后只剩下了冷笑。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她真真体会到了“三人成虎”的威力。好几个人?算来算去,几年来与她有所纠葛的,不就是一个鲲一个柳吗?至于箫自己,他心里不清楚自己和她那份友谊的性质吗?主动追求?向来卑微而又矜持的她,若不是先自感应到对方的心意,岂敢主动钟情于谁,然后沦陷至不可自拔?况且,那沦陷也只是自己为自己编织的一张无形心网,自己心底死去活来的辗转磨折罢了,连一个“爱”字都未曾说出来过,也未曾听到过的一场纠葛,竟然就是她的“主动追求“?她就是情痴,她总是情痴,她还不就是春桑叶上一尾痴蚕,吐尽了丝,做好了茧,即把自己愁困在内,全然无视别人是如何对着这枚茧指指点点。

        这个世上,谁能真正地看透谁的心啊?谁又能在事隔多年以后,可以毫无顾忌坦诚勇敢地承认自己真正爱过谁?时至今日,她依然坦然承认,自己那一份全心投入的感情,可没有回应的心灵纠葛,算是一份真正的爱情吗?在那一切都无法确定的青涩年纪,或许那仅仅是寻觅真爱的一个必经历程吧!难道,曾经和鲲一起历经黑暗迎来光明的那一夜经历,让他们大大误解了,把她想象成了一个“随便至极“的女孩子?可是,所有的交往情节中,她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啊,她和男孩子就连手指尖都未曾触碰过一次呵!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她是什么样的人,箫难道需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吗?他心里不会有自己的判断吗?说来说去,她不过就是渴望一个懂她心意护她周全的人而已啊!比起那些为了功名前程而否认自己真实内心的人来说,最起码,她不做作,不虚伪,不掩饰,她是率真通透的,而那样一份只存于心灵的纯洁如雪的真情,又岂能容许世俗如此亵渎?想到这里,她忽然感到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起来,笑出满眼泪花。

   或许随着春天复苏的,还有人们心底的柔软。浸在忧伤里的她,没有注意是在何时,柳开始对她友好起来了。大学里本就到处都是和谐融洽的气氛,晚自习后的教室里,他笑笑地喊她过去,坐在他身边,微笑着为她用拆字法算命,但绕来绕去却把她绕糊涂了。他说她的朋友遍天下,而他却没有一个朋友,他说:有什么话非得说白了不可吗;他感叹着她跟他越来越背道而驰了;他说她生日那天虽没有礼物,但他心里一直在默默祝福着她……一次一次轻松愉快的谈话,让她一点一点找回了,曾被呵护关顾的感觉。

   历经磨难心境凄苦的她,才发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原来只有柳,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一直都在。曾经沧海的她,甚至自甘沉沦地想过,如果有一个人,这个人她可以不熟悉,甚至可以不认识,只要他对她说一句:跟我走,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爱你。那么她真的会,天涯海角随了他去,只因为有那一句保证:一生一世爱你!她想:世间因缘或许皆是“山不转水转”的吧,这个人,难道最终还是会转到柳?

   四月初,再一次回家,她才闻知鲲和阿曹之间已生嫌隙,好友小胡托她捎信给阿曹,要阿曹务必回来一趟了结此事。匆匆骑车驶出校园,正好与鲲打了一个照面,淡然笑着挥挥手,她就走过去了。一路上,她神思恍惚,心里翻来覆去都在想着这件事。从她的角度来说,原本她可以为此高兴,甚至幸灾乐祸的,可是一点也没有,她心底只是难过万分。曾经她心里那么珍贵的宝,却成了别人手中的草;失去了她那份全心的在乎,她真是为他感到太可惜了呵!如果是她,也许会拿命去珍惜他的在意吧!可是现在的她,别无所求,只希望他能好好的,他好则她就心安了,她决定:回校跟阿曹好好谈一谈,只为着他,为着他好。

   回来后她就去楼下找阿曹,可是面对她,安谧却不知从何说起了。早在高三教室的那个角落里,她们彼此就已经心照不宣心存芥蒂了,只为了一个鲲,虽然表面上,她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她只好把口信捎到,与阿曹匆匆而别。感情的事,随缘随自然吧,别人是无力改变什么的。

   然后就在那个晚自习后,她正跟几个同学在教室里畅谈到开怀大笑,柳提着东西要走,到她面前却笑笑地停下了,然后顺势坐在她身边说起了话。他们终于说到了那个话题,她想:纵然曾经沧海,不要再执意于难为水了,如果他真有心,不要再因矜持而错过了,把一切问清楚吧!于是问他,想和她如何交往,柳说:他能做到在心里给她留个位置,但是,以后他们走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原因很多。现在他只能把她放在比小妹妹近一层,又比那种关系远一层的位置。她知道柳家有关系可以保证他留在这个城市,他将来是前途无量的,而她只会是回家乡小镇的黯然结局,将来走在一起确实不太可能,她顿时心冷:既无结果,何必开始?于是淡漠地说:“那,那就算了吧!”

   一起走出教室,柳有些不甘心,最后一次问她:“如果我说我们将来能在一起,你能什么都不顾,保证一辈子就这样不会改变吗?”他以为,当初分科后的渐趋疏离是因为她的“变心”,他怕她会再一次“改变”。那么年轻的岁月,她哪里敢保证未来?一辈子那么长,她还从来没有想那么远过。柳没有给过她那种怦然心动心跳加速的感觉(至此为止,那是只有鲲给过她的),他只是让她心安。年轻的她,不明白其实只有让人心安的爱情才可以长久,一直刻意追求完美的她,以为那不是真正的爱。况且,他为什么要在一再地强调“走在一起不可能”冷了她脆弱无助的心时,要她给他一辈子的保证?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残酷?所以,她无法立即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们在爱情殿堂的门口徘徊了又徘徊,兜了一圈终是没有走进去。种子还未发芽,已然枯萎在地下,永远感受不到破土而出的那份欣喜了。

   1995年四月,世界已是一片欣欣向荣,花儿却簌簌飘落,她也终于失去了所有,无论深藏于心的爱情,还是紧握于手的友情。所有曾经纠结于心的,所有爱和不爱的惶惑,一切终于了结。她终于明白了:很多人闯进你的生活,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生命中的人流,总是穿梭不息,似风景装扮着身边的世界。总有些人,悄悄地来,默默地等,如灯照亮了我们的行程,温暖了我们的人生;更多的人,匆匆地出现,急急地走远,如流星,没有永恒,却有瞬间的光辉……然后一切回归到原点,只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回忆。岁月打磨,没有黯然失色,依然在回想的天空中,熠熠生辉。

   “不管这件事如何,让我尽情去做,一切结果都是成长的经历。”她想起了鲲最喜欢的三毛的这句话。是啊,一切结果都是成长的经历。她没有违自己的心,所以她永远不会懊悔过去,但从此,也再不会颓唐失意了。所有的过往,只不过是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发生的一场美丽的错误,一场无奈的荒芜罢了;而在蓦然回首的痛楚里,那些出现在彼此亭亭年华里的人,无论出于友情,还是爱情,都是一种际遇,都是一线缘分,都会让她在忆起时,摒去了所有哀怨,心中只留下了感激,感激他们曾经一路的相陪,感激他们留在她记忆里所有曾经的美好,让她学会当他们离开后,也可以不悲观,不失望,一个人坚定地往前走。然后,最终,相忘于江湖。

   “既已不爱,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过往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走在校园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念着这样的句子,安谧微笑起来,目光淡淡掠过簌簌如雨的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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