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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邙山的晚霞显得十分娇艳，一如既往的把铜驼陌笼罩了起来，暮色下的铜驼陌就像被佛光笼罩起来的殿堂，显得是如此静谧与神圣。 老洛城人都会不自觉的把雄浑的邙山、红艳的霞光、古老的巷陌联系起来。而这些诗意的意象每当傍晚降临的时候都会巧妙的组合成一副极其有意境的大美油画，让观赏的人们美的沉醉，美的窒息，美的不知所踪。 如若不知情的外邑人一不小心的闯入这铜驼陌，便会不由而然的产生一种走入幻境的秘感。难以相信在这苍凉的老城当中还隐藏着这一隅“世外桃源”。然而千百年来，任时光怎样匆匆流逝，铜驼陌都巍然不动，静静的看着这老胡同的变迁、人事的代谢和洛邑老城的兴衰。 篾儿算是半个老洛城人了，因为二十岁之前她是在铜驼陌生活，在她二十岁时候才离开铜驼陌去了千里之外的城市读大学。后来因为事业有成，蔑儿又在国外站稳了脚跟，成了家。什么事情都怕去细算，时光更是如此，二十岁时她那一走到如今再次归来已经离别了铜驼陌整整二十年了。 蔑儿站在铜驼陌巷口呆呆地望着那几尊雕刻逼真的铜驼，不由得心酸了起来。此时，秋暮下的洛河之风席席卷来，把她手挎包边的小驼铃摇曳的叮当响。那清脆的驼铃声霎时弥漫了暮色下的整个铜驼陌，把原本就静谧的小巷又多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说来也怪，这铜驼铃声好像在今天遇到了失去多年的老友，在洛浦秋风的鼓动下显得愈发脆响。简单清亮的驼铃声中仿佛蕴含着很多不曾开口讲过的故事。这时，它顺着风，沿着老巷，跑上了邙山，跳进了洛水，急着想要把很多故事与心声一下子全部都释放出来似的，让世人都知道它回来了！ 蔑儿听着这悠悠不绝，随风飘扬的驼铃声，眼泪还是不禁得漱漱落了下来。往事的思绪在这一霎那如同放了闸的江水一样全都咆哮着涌进了她的脑海………… “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这是爷爷教给她的第一句诗，也是她一生中最先背会的一句诗。就算是如今，半辈子快要过去了，蔑儿仍然对这句诗记忆犹新，倒背如流。 蔑儿是个孤儿，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和爷爷相依为命的住在洛邑老城偏隅处的铜驼陌。她和爷爷在这老巷子里曾经一起编扎过宫灯、望过晓月、看过暮雨。当然，他们也一起见证了“铜驼陌”向“中通巷”的更名替换。 对于童年与青春，蔑儿的回忆是贫穷，但是她最喜欢回忆的也正是那段贫穷的时光，因为在那些日子里，她不仅充实而且很快乐。 一直到现在，蔑儿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母到底在哪里，然而她也从不去计较自己的身世，即便童年的时候总会有些同龄人嘲讽她是一个孤儿，她也不会去理会。在她心里有爷爷一个亲人就行，爷爷对她很好，她也一直很满足。 童年的时候，蔑儿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爷爷在这铜驼巷里生活一辈子。她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里，默默地祈祷着爷爷能像老城丽景门上的宫灯一样，永不熄灭，一直红红火火。 铜驼陌的暮色渐渐变得深了起来，暮色在慢慢变成夜色。蔑儿想起了她八周岁时那个秋雨的晚上，爷爷送给了她一个漂亮的洛阳宫灯。蔑儿对宫灯是再熟悉不过了，一打小她就是玩着竹篾，看着爷爷编扎宫灯长大的。铜驼陌没有人不知道爷爷编扎宫灯的精湛手艺，巷子里的人总是习惯叫爷爷“老灯头”，她也一度天真的认为爷爷就叫“老灯头”。然而，当她知道爷爷的大名时候也是好多年后的事情了。 蔑儿盯着爷爷送给她精致的宫灯，心中的好奇感莫名愈发的强烈，她委屈地问：“他们都说我是从山上的竹林里捡回来的，是真的吗？”爷爷犹豫了一会慈祥的看着她说：“蔑儿真是长大了呀，他们没有骗你。”蔑儿开始有点抽泣，爷爷继续说“由于爷爷一辈子和竹篾打交道，用竹篾扎宫灯，所以就叫你蔑儿了。” 昏黄的宫灯下，爷爷突然也泣咽了起来，怜爱地看着蔑儿哑着嗓子说：“蔑儿，委屈你了，爷爷家穷，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老宅此时的空气静的让人发怵，宅子外面的秋雨一直在下着，宫灯里面的烛光扑朔闪闪。爷孙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们都有各自说不完的苦，但他们也都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从八周岁的那一夜后，蔑儿再也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世，仿佛一夜间长大很多。那时候她虽然小，但心里明白：无论怎样都不能让爷爷伤心。 用蔑儿爷爷的话：“蔑儿是被一节节竹篾扎成的宫灯从小养大的。”五岁之前蔑儿都是不记事的，但是她确定自爷爷从山上把她抱回来的时候，他们爷孙两个人都是一直在铜驼陌生活着。而他们所有的吃喝用度又都是全靠爷爷亲手扎起来的一个个宫灯支撑起来的。 蔑儿没有奶奶，自从她记事时，她就问过爷爷为什么她没有奶奶。那时爷爷告诉她奶奶再也回不到铜驼陌了，听完爷爷说后她只是呆呆地又天真的点头诺诺，不解其味。后来蔑儿才知道奶奶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奶奶和她和爷爷已经不在是一个巷子里的人了。 那时候蔑儿的娱乐活动不多，她是最喜欢和爷爷一起在老宅里比赛编扎宫灯的。小的时候蔑儿总是扎宫灯比不上爷爷的速度，也更谈不上比爷爷扎的美观了。蔑儿总以为长大的时候就能比爷爷扎的快，扎的好，可她想错了，一直到她二十岁临行的前夕，她还是没有赛过爷爷。那个时候爷爷意味深长的劝诫她：“凡事心要静，欲速则不达。”后来这句话，蔑儿记了一辈子。 蔑儿和爷爷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她和爷爷都不喜欢“中通巷”这个名字，总是感觉这个名字比着“铜驼陌”少了很多味道与意义。一直到现在，蔑儿还是喜欢叫“铜驼陌”，因为在她看来，“铜驼陌”不仅代表了这个老巷子的历史文化，也是代表了爷爷一生的芳华，更是代表了自己一生中难以忘怀的那段回忆。 二十岁整的时候，蔑儿收到了千里之外大学的通知书。她记得很清晰，她把通知书上的地址故意清清楚楚地写成“铜驼陌”的。本以为改成了“中通巷”的老巷不会有这张纸的到来，可她这一次又想错了，老城的邮局还是把通知书单寄到了她家的老宅。那一刻蔑儿的心情是低落的，也许还有悲伤，她已经习惯了和爷爷在这铜驼陌中生活，已经习惯了生命中一定得有爷爷的陪伴，比起铜驼陌，比起爷爷，她觉得大学更像是一个梦，可圆可破。 爷爷做了好几盏华丽的宫灯给她庆祝，给她祈福。他们把宫灯挂在临街的宅门口，不分昼夜的一直亮着，在铜驼巷里显得是如此醒目，如此喜庆。 蔑儿临行前，爷爷指着老宅子门口红彤彤的宫灯告诉她：“再回来，看见这几盏灯，就是到家了，它们通亮着的呢！”而如今爷爷的这些话却都成了蔑儿心酸的回忆，每当想起，阻挡不住的便是像铜驼陌傍晚淅淅沥沥暮雨般的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尽。 在所有的记忆当中，令蔑儿一生最难以忘怀的还是二十年前她临行前那个暮色深深的铜驼陌傍晚。北邙山上的晚霞已经褪去艳丽的红光，在山与天的交际处只是有着微微淡淡的黯红彩霞。铜驼陌静悄悄的，蔑儿还是不相信她即将要离开了相依为伴二十年的爷爷。她无法接受这个离别，从小到大，她哪都没有去过，老城就是她最大的活动范围，跑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只是东大街的鼓楼。 难受到心灵的深处人总是说不出来话的，在那一刻，蔑儿是如此，爷爷也是如此。即使即将彼此分离，他们爷孙两个也是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蔑儿有个铜驼玲，不知道那是驼铃的人都会叫它“狗铃铛”。但是蔑儿从不去纠正那些人的错误叫法，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可比狗铃铛珍贵多了，这是铜驼铃，是祖传的宝贝，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这个铜驼玲是二十年前蔑儿上大学前爷爷送给她的礼物。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想到这个铜驼玲就是爷爷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爷爷把这个铜驼玲交给蔑儿的时候是很郑重的，在她二十年的铜驼陌生活记忆当中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铜驼玲的。冥冥中她感觉到了这个铜驼玲对爷爷的重要，甚至对铜驼陌的重要。 蔑儿无法忘记二十年前爷爷亲手交给她铜驼玲时说过的那句话：“蔑儿，这是阿拉伯的铜驼玲，是我们铜驼陌的根，带好它，就是带着我们的根。” 二十年来这个铜驼玲确实从来没有离开过蔑儿，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把它带着。二十年来铜驼铃日复一日的叮铃响着，而这驼铃声俨然已经成了蔑儿生活当中的一部分，这一辈子她的生活是与这驼铃声分割不了的，她更是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要听到这个铜驼玲发出的叮铃声。对于蔑儿来说，驼铃声、铜驼陌、爷爷就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了。 蔑儿大学毕业后就被推免到伦敦深造，那时候，蔑儿还不知道下一次她再回到铜驼陌的时候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因为种种原因在她离开铜驼巷后，二十年来没能如愿以偿地回去走走看看。 在蔑儿这四十年生活当中，对于她最难忘的就是二十五周岁时候生命中的那一道坎。那一年她在伦敦留学，也就是在那一年，她收到了老巷叔父寄来的爷爷辞世信。从信中蔑儿第一次知道了爷爷的名字―乔耘，也知道了爷爷祖上就是编扎宫灯的，更了解了铜驼陌在历史上确实是与骆驼有关等等………… 爷爷辞世那一年，蔑儿就一直想抽一个空闲的时间回去重新再看看儿时生活的铜驼陌，再重新走一遍古老青石板铺成的老巷。 这一过就是十五年，蔑儿在四十岁的时候回来了。她又回到了铜驼陌，又踏上了青石板，又看到了老宅的宫灯。当铜驼玲在老巷里随风摇曳叮当响起的时候，她仿佛又穿越到了二十年前，正和爷爷在宫灯的照耀下比赛着谁编扎的更快………… 夜彻底黑了下来，黑的是那么纯粹。从洛河刮来的秋风中夹杂着水汽，终于转化成凉凉的雨滴被秋风吹着缓缓地飘了下来，轻轻地拍打着铜驼陌古老的青石板，隐约中还能听到弱弱的嘀嗒声。 邙山的山风也吹得越来越起劲了，趁着夜深，嘶嚎着。铜驼玲发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铜驼巷里仍是不绝于耳，时不时从巷子深处飘来的犬吠声与清脆的驼铃音相互伴奏，让这本来就古老的小巷显得更加幽谧，甚至有几分阴森。 蔑儿呆呆地站在老宅前，宫灯下，面对着铜驼巷陌，吟情渺渺。情不自禁中她又背出了那一句诗：“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此时此刻，在这深深的黑夜之中，蔑儿的心事也随着铜驼铃的响声悠悠而去………… 旅途上的故事，请告诉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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