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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怀里的她。他说，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那么，她是最幸福的。脸上一团一团的红晕，将一张瓜子脸染成一个圆饼，眼睛眯缝成一条圆孤，那眉缝挑起淡淡的无力的笑，将天下所有的笑全比了下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说，我记得我倒了一杯酒，杯脚长长的，与红红的酒稍稍拉开一些距离，仿佛是口与杯的距离，诱惑向往俱在其中。把酒杯倾斜了，酒便如突突的心跳一般涌向杯口。酒是要作凌空的跳跃，只为那异乎寻常的坠落。缓缓地，凉凉的，坠落在唇间，也坠落在心口。凉意竟会如火焰般燃烧，灼热成一团火，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震颤，舌尖想欢呼，却已被双唇拥住，无法动弹。 他说，我记得你，你的酒量很不错的。 她说，出国十年多年了，戒了酒。昨晚遇见你是第一次喝酒，亲爱的，你，还，还不懂么？ 他说，走，亲，亲爱的，我们去荷塘。 是的，亲爱的，她说着脸上的红晕再次出现了。他们当年的恋情，竟是为了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 这个位于校园不远的荷塘，竟然在刚升起的晨光中还未醒来。那些轻柔的薄雾，轻纱薄绢似遮不住她的胴体。哦，放轻脚步，别惊扰了荷塘的清梦。 他记得上这一节课的时候，正是荷塘茂盛时。他携着她的手，说，亲爱的，你躺下吧，一如当年。 好吧，亲爱的，她说，她闻着熟悉的荷塘气息。她在国外时，曾经到过许多荷塘，还在自己的住处栽种了荷花，可是，总是闻不到这样的气息。 他看见她躺倒在绿草中，依稀可见当年的美。当年他把她作为美的化身。她躺到草地时，那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渴望。那一天，他们为了背诵《荷塘月色》，不约而同来到这里。 她看他，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了。可是，走向荷塘的步伐，依然涂抹着青春。他来到荷塘边，轻轻弯下腰去，将手轻轻伸到荷叶底下去。她想象有小鱼儿向他的手游过来，热热的吻着，吻着。吻在他的手上，炽热的却在她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湿润了，一如身边的那些猖狂的噙了早露的嫩草。 他小心地摘了一枚荷叶。双手捧起荷叶，看那露水在那里乱颤。那露水吸收了晨光，越来越神了似的。与其说他捧的是荷叶，不如说他捧的是露珠，那些精灵似的露珠。 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感觉出来地面微微的震动。她觉得那份量，不仅仅来自于他的体重，更来自他手中的荷叶，呵呵，来自那些露珠。 她微微张开樱唇，羞涩地 却是勇敢地迎上去。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你张开一些，他柔柔地说。 嗯，她说。 她张开自己的唇时，也张开了眼睛。她发现他像温暖的云覆住自己。他手中的荷叶仿佛重似千钧，慢慢地送到她的面前，她的唇间。当荷叶倾斜到一定角度时，她看到了那荷叶里的内容。 那些乱颤着的乱滚着的，分明是她的魂魄呵。只是瞥了一眼，她马上将眼睛重新闭上。 你张开一些，他说。嗯，她说。 她把唇张得再大了一些，她知道她在迎接什么。她与他相恋时经常得到的礼遇。她首先闻到一股清香，那是荷叶的芳香，且是发自于家乡的荷叶。 一股凉凉的液体，不经意地碰触唇边。瞬时，唇边那一块先得芳泽，湿润了苏醒了。很快，舌尖得了，爽了。那些可爱的精灵，只是轻吻了一下舌尖，就突突地前进，前进到喉腔深处。 以为这是最深处了，却滑入了更深处，她说，不是喉管，也不是胃，而是心。 真正的反映是此刻发生的。她说，它不是红酒，却胜却红酒无数。酒是燃烧，它却不是。它的效果赛过利刃，那种吹发得断削铁如泥的利刃。它的力量胜过洪水，摧枯拉朽。在还没有痛感的情况下，她觉得从心那里已经被彻底的撕开；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她身体上的一切肮脏都被冲刷干净。她原有的从头发到脚趾的全部身躯在这里彻底融化，包括她离开他这么多年所有的不幸遭遇，包括不幸的婚姻。这一个过程，她丝毫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幸福。 真正的销魂蚀骨呵。 渐渐的，有奇迹发生。她崭新的躯体在萌芽，在生长，就如身边的嫩草树木庄稼。 他看到草地里的她。他说，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那么，她是最幸福的。脸上一团一团的红晕，将一张瓜子脸染成一个圆饼，眼睛眯缝成一条圆孤，那眉缝挑起淡淡的无力的笑，将天下所有的笑全比了下去。 她立起来，全身醋畅淋漓过后的酥软，却是全新的感觉。她问，这么长时间，她不在他身边，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携起她的手走向一个山坡。她记得那是在一个大旱的日子里，他们也曾经到过这里。 他依然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似爬上山坡。他依然对路边茂盛的野草感兴趣，忍不住，他总是弯下腰去轻抚一下它们，他把它们卷在手里，又轻轻放掉。看那舒卷自如的草说，猖狂，这是这块狭长的山坡生长力旺盛的标志。 很快到了一个地方。上面的茅草更为旺盛。需要他的不断撩拨，他们才过得去。草比人高，其实，他们在茅草的缝隙里穿行。他说，这种感觉，十分美妙。 他们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个山沟旁边。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一种声音。那是水的声音。走近了才看到，这水的声音，是山沟的另一边发出的。那里有一条小小的裂隙，从山崖上挂下来的，是一挂泉水。这泉有些神奇，甘洌如饴，闻之隐隐有酒的芳香。当地村民谓之酒泉。且不管干旱与否，一直有水间隙涌出。 那一年，她临出国之前，他们在这里告别。她说，没水喝了，来这里，想我了，到这里来。 他说，我早已离开村庄，在城里生活，却是一个人生活。生活的艰难和坎坷超出了他的想象。可是，他从来没有向生活低下头。每每在生活中碰到难题，他总会一个人从城里跑到这里，撩开那些茅草，躺着，静静的看着，听着。让酒泉的色，酒泉的香，酒泉的声，充斥他的感觉器官。然后，像是获得了力量，继续奔赴城里，与生活的坎坷和困难作争斗。 她这时候，插了一句话，你傻呵，你渴，你不可以从这里下了山沟，到那泉下，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就能饮到了，哪，你就不干渴了嘛。 他说，确实有人看他孤单一个，想给他保媒，有漂亮的女性暗恋他；确实有人看中他的才华，想让他稍稍转变一下自己的人生观，那么，快乐与飞黄腾达就等着他。可是，他一直独身，依然保持着那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高洁，用自己的方式，成为国内的名家。 他说，当年你带到这里来，就是让我望泉止渴。 不，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心里彻底原谅了她，说，你不是回来了么？酒泉直接来到我的身边，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她听到他的笑声，憨憨的，如一个农民，面对丰收的庄稼，面对满道地乱跑的鸡鸭鹅，面对栏里的猪娘一窝生了十八只猪仔。这笑把全天下的笑都比了下去。 她学着年轻姑娘的样子，一边说着你坏你坏，一边在他胸脯上擂拳。 他说，你别急着打我，我给你说一些故事吧。她马上说，行，行。她记得他的说故事能力特强。她说，她对他的好感，起始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真正让她钦佩的却是他的故事。 他说，话说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上有敌机扔炸弹。 她看到他一讲起故事，就神采飞扬，仿佛换了一个人。 进退无路，上天无门，他说，对于人生，这就彻底完了吧？但是，勇敢的红军战士没有被困难所吓倒。他们依然跟着残破的红旗，迎着枪林弹雨继续前进，前进。你体会出这个前进的意义了吧？文学家兼军事指挥家毛泽东说，长征是宣传队，是播种机。那是一种浪漫的说法。而浪漫的下面，蕴含的是生命的残酷和付出。 面对敌人的武装，战士们毫不迟疑地举枪反击。而面对雪山草地，大家也相扶相携前进。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有个战士不幸陷进草地的沼泽中，周围的战士们想方设法要救他出来，可是没有诸如棍棒绳子等工具，其实红军现在穷的什么也没有。那个陷入沼泽的战士说，你们不要过来。因为，他和他们都清楚，救治的过程只能是死亡人数的增多过程。那个战士即将沉没之际，奋力一挥，将手中仅剩的一块番薯干扔向战友，而自己憨憨一笑——那种满足的笑，很快沉没了。 她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的笑了，据一份资料显示，红军在长征途中的减员，饥饿的因素还是最大。他是为那番薯干笑。 他说，再话说《三国演义》里的“煮酒论英雄”。曹操问及当今世上谁为英雄？刘备遍寻当时英杰，皆被曹操否定。于是，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玄德乃从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缘故，轻轻掩饰过了。 他不容她思考完毕，又说，再话说陶渊明。他有一首著名的诗，叫《饮酒·五》。诗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说，三个男人，曹操，刘备（玄德），陶渊明，你选择谁？ 她认真想了想，说，我选择你。看着他疑问的目光，她说，你就是陶渊明。 他不假思索地笑了。她听到他的笑声，憨憨的，如一个农民，面对丰收的庄稼，面对满道地乱跑的鸡鸭鹅，面对栏里的猪娘一窝生了十八只猪仔。这笑把全天下的笑都比了下去。 她最后说了一句，人生其实是可以很美妙的。 旅途上的故事，请告诉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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