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柔和的江南之水中生长出来的温婉含蓄的南方人,情这个常被避谈的字眼,也大都不是出现在言语之中的。 这是一个千万世之后,也不曾有人懂得的东西,甚至连她的身影都无法捕捉。在她来临起,自艾自怨的不曾相信;而深陷其中时,又习以为常的不曾在意;却往往是在她走得杳无音信后,才后悔莫及叹一句水月镜花。她似乎一直就牵引着人躯体之中孤苦无依的灵魂,可以化烈火为柔水,化冰冷为暖阳,化尖锐为柔和。可以催漫山娇花盛开,可以催遍地桃红谢尽,可以为黑暗铺洒阳光,可以为阴雨抹上天虹。就如同她可以无所不能,但却是最终幻梦成空,不留下一丝波澜。 但世世代代都总有那么一些人,明明遍体鳞伤,却甘之如饴。 也从未曾想过,那所谓豪气的北方,也会有一个同南方一般不善言语,却喜爱着文字的痴情儿郎。 他生于名门望族,锦衣玉帛,声名荣誉,仿佛世人所追求的一切他都收入囊中,但他却“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他要的不是一场虚无的繁华,他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而后携手畅游老死于山水之间。 他姓氏纳兰,字容若。所以他一生都逃离不了爱情,逃离不了羁绊,逃离不了他的字,容许假设。 “爱情用来遗忘,感情用来摧残,忠诚用来背叛。在时之洪流中起落,人心常常经不起世事熬煮。一切都存在变数。猜得出故事的开头,却往往料不到最后结局。我们躲不开,尘世后那只翻云覆雨手。” 这是林清玄的散文中我最喜爱的一段。 因为它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们,有那么一些时候,尽管我们努力维护珍惜,也避免不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就如死亡。 在他纳兰容若二十三岁之时降临在他一生最爱的女子身上。那一天,是康熙十六年的五月三十日。 从那以后,他便是陷入一个长达八年的梦境之中,直到康熙二十四年的五月三十日,在同一天随她而去,那漫长的梦才随之消散。 他用八年的时间,反反复复的梦了千百遍和她相处的短短三年,从她一身红色嫁衣出现在他眼前的惊鸿一瞥,到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榻上直至永远的闭上眼后的天崩地裂,由满心欣悦到痛彻心扉,折磨到他望月成幻,未梦先疑。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记当时问,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常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松窗杂记》中曾有记载,唐代进士赵颜向画图唤图中女子之名,诚心所致,画中女子走出画卷,与其相伴。所以他纳兰容若明知是不可能,却终究是抵不住内心近乎绝望的希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声声的似赵颜呼唤画中女子真真一般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多希望她能复生,再生时,是妖魔也好,是鬼魂也罢,只要还是她,他便就爱着。 “手写香台金字经,唯愿结来生。莲花漏转,杨枝露滴,想鉴微诚。欲知奉倩神伤极,凭诉与秋擎。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 《世说新语》中曾记载,荀奉倩同其妻感情甚深,妻子冬日突患风寒,荀奉倩为了为其妻降温,脱衣在庭院中赤身奔跑,以冰冷的身体为其降温,但妻子最终仍病重死去。就如同他纳兰容若放在心尖上的妻子户雨蝉,产后同时感染了风寒,他寻遍名医,用遍名药,只望她“解朝醒”,只望她从昏睡中醒来,哪怕只是看一眼他也好,却最终也是枉然,她终是弃他而去,奉倩的神伤,一如他的心痛,哪里有什么感动上苍而发生的奇迹呢,那最终也只不过是传说中的假象,西风吹浓多少离恨,却不管不顾一世情伤。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明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就如同天上的明月,只仅仅圆满一一天,便日日都是缺月,他和雨蝉在一起的日子三年也不过是一日,一晃而过,却留下他一个孤苦伶仃,度日如年,《诗经》曾曰:“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未见,如三月兮。”而他是频年未见,并且是终了这一生,他也再见不到她的笑颜,再也触不到她的体温了,这是何等的残酷,又是何等的心痛。结发为夫妻,发肤受之于父母,她不应要与他执手白头,一起终老吗,又为何一定要让她过早的离去,让他每每在她的祭日那天,洒尽清泪,吹尽纸灰。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足够的惜她,却到了真正失去的这一刻,才惊觉自己太过于依赖她的爱,以至于将她的爱错当做了氧气,存在时理所当然的去拥有,在彻彻底底失去后,才感受到窒息般的绝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若一切都只停留在初见那日,那该是有多好,那一日她一袭红袍,那一日她满面娇红,那一日她笑靥如花,那一日的她,正对上李延年那首流传已久的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孤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只一眼,他便认定了他这一生灵魂的归宿。 如若一切都只停留在初见那场景,那该是何等的幸福。那时她低眉浅笑,那时她赌书泼茶,不再是最后那泪流满面的模样; 如若,如若一切都未曾发生,她是不是就不会过早的离世?如若她不嫁入纳兰府,是不是就能寻着比他更好比他更自由的男子,可以和那个人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如若真是如此,那他宁愿只停留在初见那一眼,宁愿不要得到和她相守的他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三年,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日日思悔,只要一想到她的面容,就不可抑制的痛苦绝望,也不会日日走进纳兰府时,每一寸土地都成幻的看见她的身影,让他每天每天,连踏入纳兰府,也是难上加难。 人总是处于不间断的矛盾之中,所以他想要回到初见,却又不敢。 若真是那一次萍水相逢,那他这暗无天日的一生便再也寻不着一丝一毫的光亮;若真只是那一次见过,那他便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和柔情;若真只是一次擦肩,那么那些让他无比痛苦却也是支撑他活到了现在的记忆便会全部湮灭,不留痕迹的消散。 若是这样,他不甘。 不甘只一秒的擦肩,不甘只一眼的别过,不甘舍弃那些美好的记忆,不甘远离触手可及的幸福。 所以,若是上天可以允许他再自私一些,他可不可以让时间停止在美好结束之前,让美好的事永恒,让痛苦不再发生。就算是一遍又一遍重演一模一样的事,他也是愿意。 如若这样,他便不用“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便不用“当时只道是寻常”,不用“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不用“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 若许一世人生初见,那天地便是流光溢彩,迷乱缤纷。 正是醉翁的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旅途上的故事,请告诉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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