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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秋天来得晚，去得也晚，当气象台的天气预报说，北方某地气温下降，开始降第一场雪了，我竟有恍然隔绝之感，似乎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里。其实，我在故乡塞外出生长大，生活了更长的一段时间。这二十三年来，我才在江南生活，渐渐地，与故乡的秋天竟暌违陌生了。这些年的深秋初冬时节，也没有机会回过一次，那些晚秋的意象，只是几十年前的旧时记忆的回放。 一个地域的气象不是随意变化的，大自然有自己的法则，塞外故乡的晚秋气象，大概是几千年来就是这样子的。气候气象变化确实是迅捷的，过了处暑节气，秋风一吹，寒意顿生，过不了三四十天，已经完全是秋末冬初的样子了。 这样子就是村庄周边那一条长沟里、碱滩上大片的树林几乎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渐次变色了。塞外的乡村树种少，杨树、榆树，柳树而已，这些树的的叶子，在秋风中，哗哗哗地往下掉。一片山梁、一道山沟，满眼望去，粗犷辽远苍凉，就是那种色彩的斑斓，浅黄、深黄，红黄夹杂，缠着几抹的苍苍的绿色。 这些深秋的树林色泽之美，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美感和名气，比不上长城之南，燕山红叶的诗情画意；也不如江南江北，那秋冬时候，银杏树叶秀气的金色之美，以及持续时间之长，甚至也不如从这里往南一百来里，阴山深处的山色林木的气势的美。而这些塞外乡村的秋林树叶的豪放色彩，却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任时光风雨的消磨洗刷，也还是那样的亲切、坚实、鲜明。 想起小时候，落叶的那些天里，我们是要到树林里扫树叶的，背着个大麻袋，落叶斑斑驳驳满地都是，走上去软而有声。扫树叶的人，在树地里从四周往中间扫，渐渐堆起了黄黄绿绿有黑色斑点的一堆落叶，这些东西弄回去为的是给羊们吃。现在想想，也同情羊儿，嚼着这些苦涩乏味的杨树叶子，真也没什么生的留恋，这是我的古怪想法，其实羊才不在意呢，干黄的树叶固然不好吃，也比大雪天没得吃强。这样说，这些黄绿的落叶其实也是一个奉献者喽。 秋风有力，秋气严肃，秋收结束，辽阔的大野，开始清爽空虚起来，那些庄稼野草，都已收割或枯萎，四季一个轮回，它们的生命，已宣告明年再见。这时候，在大野里走过，如一个牧羊人黑着脸膛那般地赶着白色的羊群游荡；或者在乡间的大道上走过，当你迎着西来的金风，推着自行车爬上在长坡的坡顶，你随意地望望，秋风爽朗，山川村庄，就在深秋的意蕴里无所作为地待着、静默着。 那边的一处村庄泛着白光，哪里的一处洼地有着阴影的黑色？哪一片的山梁坡地上黄中泛着浅绿？就看见有十几个小黑点移动，那是农闲的牛群成为了荒坡的点缀。远处的山色又或是青色的、浅蓝色的，迷蒙且神秘。而你望见十里外故乡的小城乌兰花那些白色的建筑、灰色的建筑和红色的建筑、黄色的建筑都错落高低排列着，你不由得长长地呼吸着坡顶的清风，你的瞭望是那么深情又是那么地随意。 年轻的你面对着秋景秋色，自然不会有古来士人那样的悲秋伤秋的情绪，秋风冷吹，万象萧条，塞外的秋色更深浓，但对年轻的你有什么影响呢？“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唐人岑参这样写，其实并无悲秋情绪，岑参是边塞诗人，塞外之冷秋、冬天之苦寒，想必他也曾见识过。他所在意的是秋色的变化，秋色的大气磅礴之美，登高远望的出尘之念。 每到秋末，在塞外故乡秋日里，最畅意的景观，就是自然色彩的丰富多样。比如天宇是极为湛蓝的，这样的蓝是我在江南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天的穹顶在哪里？当然是眼里看不到头，穷尽心力也想不出底的，那就别想了。 记得少年时，在这样的时候，给家里搂生火做饭的柴草。一个人，背着大耙子，腰里围几圈牛皮绳子，走出很远很远，在一处三面高出，中间凹陷的收割后的麦子地里，记得那块地的名字很古怪，叫朝天壕，大概的是因为，三边都高而中间却低而平坦朝天敞开的缘故。我拉着大耙子往杂草多的地方走，土地干爽，干草折断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上的各种乱草，无论是沙蓬草，还是灰灰菜菜，狗尾草等等，还有零星的麦子、油菜籽的秸秆，已经枯萎了。杂草的颜色是白色的，正如唐代诗人岑参所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塞外后山之地在唐代无疑是胡天胡地了，但现在没有落雪，想必岑参所写的，是更远的地方而已。 白草丛乱蓬蓬，有的柔顺，有的枯干多刺，而大部分杂草的根系断了，极容易用那种大耙子搂起来，偶尔看见一个干瘪乱糟糟的鸟窝，挂在草上，那些小鸟已经羽毛丰满，满天飞着。一个人顺着耕地的沟垄在地里机械地走着，大耙子发出枯燥的响声，脚下的干草们纷纷被收拢，一个时辰过去，就可以搂好一大垛的柴草。 有些累了的我，倒在干草垛上，心情极为舒畅。身体的疲倦也不算什么，仰面朝天，你就看到了那天，那极为高远清明的天宇，秋冬之际的暖阳照着你，身上暖洋洋的。你就呆呆地望着天，望着没有尽头的天，少年的心就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能想到哪里了。有百灵鸟清脆的歌唱，有野地里秋声的回响，大雁已经回到了南方故地，湛蓝的天空什么也没有，大概只有少年的我如梦似幻的如天一般蓝的无名的有些苍凉的空想。 说起来，江南的深秋初冬还是温和的，丰满秀润的，也几乎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尽管好看的银杏树满头金色，开始疏疏朗朗，尽管田野里稻子收割了，尽管杂草衰老枯萎了，但仍有新绿在探出头来，楚地天低，物华未休，肃然的秋气冬意在画上更有意蕴一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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