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行走丨稻浪千万重

暑热难忍，我常念起那些在田间劳作的人们，不知为何，我的心总是那样牵挂着。眼下正当是早稻收割时，看着太阳西沉，暑热渐退，我赶紧带着女儿去乡下。

沿着大道来到了郊外，正看到收割机在轰鸣声中忙碌着，田梗边有对70来岁的老夫妇在用纤维袋装稻子。我的泪就倾泻而下，是为这田里没有年轻人而伤心还是想起自己的生活已经脱离了这份艰辛而欣慰？我细想之下两种感情都有，没有当年的艰辛哪来我现在的幸福呢？应该是对当年那份艰辛的感激吧！

我忙上前去帮老人整理稻谷，老人说这些活不是我这样的先生客来做的。我笑着说别看我戴副眼睛文文弱弱，这些活我干过整整15年，除了插秧不会，其余的农活我都干过。在老人惊诧的目光中，我很熟练帮她把稻谷装进纤维袋，然后把袋里的稻秸挑出来扔掉，装满了再把袋口用稻秸系紧，看我纯熟的动作，老人不再怀疑我曾经是农民的女儿了。

我帮他们一起把稻谷送到自动三轮车上，汗水也浸透了我的后背，有些黏黏的，但我心却很舒畅，看着老人启动马达带着满足的微笑渐行渐远。我四处望着这一片原野，右边有大片的稻田已经收割了，有些稻田已经种上了晚稻，种上秧苗的稻田一片绿莹莹，嫩绿的秧苗直直地竖立着，横竖直斜整齐匀称，像一列列正待检阅的卫兵。一袭晚风拂过，又仿佛是欢迎贵兵的列队，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绿绸。左边是一大片金黄的稻田，如撒下一地的金子，在夕阳的余晖里闪动着金光。晚风吹拂，金色的波浪是一浪拂过一浪，千重浪在原野里起伏着，舞蹈着，多壮观的景象。其实稻子的使命不是为那份葱绿那种纯黄来妆扮大自然而骄傲，而是为了能滋养芸芸众生而自豪的。

稻谷分早稻、晚稻和单季稻，那些边角一些的田地一般是种单季稻，单季稻相对谷粒饱满些，产量高些，但种单季稻的水田往往是烂水田或者就是一些旱田，不易打水的地方。早稻一般在立夏后播种，年少之时每年五一后我跟随父亲一割完小麦马上就播种早稻，到暑假时，开始割早稻，一割完早稻马上连着种晚稻，种晚稻那是不能有半点拖拉，晚稻可是娇贵的王子，你对它怠慢，他也会和你发脾气，和你对着干的，这个时候人们往往用“双抢”这个词来形容繁忙的农时，抢收割，抢插秧，那是在抢速度抢时间的。你还不能不信，不要以为晚种几天就晚收几天那么简单。种晚稻立秋那天就是分水岭，如果晚种几天，到收割的时候，人家的田都一片金黄，你的水稻还在懒洋洋抽穗。秋凉气温低，晚稻产量下降，这对六口之家就靠这田亩来供养六张嘴的，可不能怠慢。立秋时早一天和晚一天，也能分出高低来。同一块水田，甚至上午和下午种的也能见分晓。不信到收割时，上午种的谷穗饱满，下午种的就是夹青带黄，产量就降了不少。所以每个夏天我们全家都为争朝夕来完成这双抢的。

双抢的记忆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烈日下，我们一家带着沉甸甸的水壶，磨得雪亮的镰刀，自戴着一顶大草帽就直奔田野。我家有4多亩水田，有两块水田在同一个地方，只隔一个沟壑。父亲每块田都种54棵直行水稻，刚好每人9棵。我们蹬开马步弯腰挥刀开始你追我逐比赛，一挥一收不停发出沙沙沙，那粗壮齐腰的稻子就在我们的镰刀挥动中一片片倒下，被整齐地堆成一堆堆的稻堆。每个过路的村民都对父亲竖起大拇指，养一群勤劳的好儿女。这时的父亲总是含着微笑，父亲不善言语，但他的笑里包含着对儿女的自豪，往往是割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父亲去修打稻机了，母亲回家做饭晒谷去了，那他们余下部分就是我和大妹的任务了。看着老三和老四割完就回家，我们两个心生羡慕但也互相鼓励。割完之后，顶着骄阳烈火早早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精疲力竭让我们真想一头倒下去睡一个好觉。

吃过中饭睡个小觉，我们又去稻田里，父母打稻，老二老三给父母帮忙递稻子，我最麻烦的事情就是把稻机里的谷粒装到纤维袋里，弟弟是我的助理，帮我牵袋口，这是我最难熬的几个小时，往往打完稻谷我的口鼻里全是灰尘，身上痒痒的难受。一听到父亲把打稻机关掉，我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老三老四又回家去了，我和老二就帮父母扛袋子，那个时候扛的还和大人差不多，那满满的一纤维袋稻谷我一下子背到手拉车里。过路的人常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这个小个子女侠。回家后我和妈妈用风车扬稻谷，当一颗颗饱满的谷粒从风车里蹦跳着下来到箩筐里，我是特别喜悦的。

割完水稻马上就要耕田插秧，别人家男丁多，往往一下子就抢完，我们家就父亲一个顶劳力，所以父亲往往是月亮还在天上就去田里插秧了。我和大妹妹吃完早饭带上水壶草帽就去秧田里拔秧。秧田里水没小腿，一脚进去就到小膝盖，坐在秧凳上前倾着身子，双手双管齐下拔起秧苗，手往深处拔，不然秧苗断了根是不能活的。我和妹妹各坐一边，比赛着，每到整数就问问对方几个。落后者也不气馁，就唱首歌算是惩罚，但接着就会更加来劲拔起那嫩绿的秧苗。拔秧是悲喜交加，让我悲的是水田里有很多那种蝗虫，叮在小腿上吸血，小腿里也会流血不止，这是我最害怕的。但也有欢喜的事情，就是水田里有很多泥鳅，往往一天下来就会捉到一水桶的泥鳅，晚餐的桌上就会有香喷喷的红烧泥鳅，算是犒劳我们一天的劳作，以后我每次看到泥鳅就想起那段时光。

忙完插秧，就是晒稻杆，我们推着手拉车去田埂上把稻杆拉倒空地上晒，还要趁骄阳晒几天，这样晒出来的稻杆叫鲜白稻杆。一季稻杆够我们家半年的柴火。等忙完农事，就过了一半的暑假，我们也成了非洲姑娘，皮肤脱皮了几层。

这样的经历我从六七岁开始，在23岁那年收割完后终于脱离了土地，当了几十年的农民的女儿，我对土地的感情特别深厚，对娉婷袅娜稻子也特别的亲切，因为那段岁月锻炼了一个坚强如钢的姑娘。每每遇到困难，觉得自己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烈日下挥镰收割的情景。此时我站在那一望金黄的田头，稻子总是那样直直地站着，那是它在阳光下坚持不懈地追求。晚风拂过，稻浪千万重，我倾听它在晚风里歌吟，倾听着一种生命的绝唱，那是一种生命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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