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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叔今年62岁，他脾气不太好，但是却从没对我发过脾气。尽管如此，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婆。这是他的禁忌，也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有一回，表叔到我家里来做客，刚好我爸有朋友来了。他不认识表叔，在谈话时，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爸妈身体可还好?” 表叔原本笑嘻嘻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生气地说：“我爸妈早死了！”搞得他很是尴尬。 几个月前，我到表叔家玩。他家的门没锁，我推开门，径直就走了进去，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抹眼泪。我看了一眼电视，正在播放的是电影《世上只有妈妈好》。 表叔看到我来了，有点不好意思。他让我坐到他身边，伤感地说：“别人的妈妈都那么善良，可是我的妈妈为什么那么狠心呢？” 我大吃一惊，在我印象中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我的姑婆。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你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那么恨我妈妈？我告诉你也无妨： 那是在我12岁那年，我爸得急病死了。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我们家的天就塌了。家里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为了给爸爸买一口棺材，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最后家里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只能下蛋的母鸡。 爸爸死后才一个月，就不断有媒婆上门给我妈说媒。我原以为我妈不会答应，没想到，她竟然点头了。 我拉着只有8岁的弟弟站在她面前，哭喊着问：“你走了？我跟弟弟怎么办？” 她也哭，哭了一会儿，她把眼泪一抹说：“我不走也没能力养活你们俩，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死。” 我不想让她走，我就不下地了，我害怕到地里去干活，她就会马上离开我们。我抱着一根扁担，日夜守在家门口。就算是睡觉的时候，我也不敢离开门口半步。只要有一点动静，我立马就惊醒。 就这样我跟她对峙了整整半个月。也许她是被我的执着打动了。她红着眼对我说：“我不走了，你放心吧。” 我顿时欢天喜地，高兴地对她说：“我得去地里干活了，10多天没去浇水，也不知道菜都枯了没？” “好孩子，快去吧，我在家里做好饭等你回来吃。”她摸了一把我的头，怜惜地说。 我扛着锄头到地里还没多长时间，弟弟哭着跑来找我。他大喊着：“哥， 你快来！妈跑了！呜呜呜……”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响，立刻丢下锄头，赶紧就往家里跑去。可家里哪里还有妈妈的影子？她不但走了，还带走了棉被，以及唯一的一只母鸡。 我知道她是去了邻村的大牛家，我连忙追了过去，果然看到她在大牛家的院子里。我气愤地质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流着眼泪说：“儿啊，我对不起你，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妈。你回吧。” “行，我回，但你要把棉被和母鸡还给我！”我握着拳头冲她吼道。 谁知她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说：“不行，媒婆和我说好了，这是我的嫁妆。没有这些东西，大牛他不会娶我。” 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窖。如果她只身离开，我也不会这么恨他。可她这么干，无疑就没有想过要给我和弟弟留一条生路。我们是她的亲生骨肉啊，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抛弃我们呢？ 这时大牛听到声音，从里屋跑出来，把我和弟弟赶了出去。弟弟一直在哭着喊妈妈。我擦了擦他的眼泪，悲凉地说：“走吧，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了妈妈。” 一个12岁的孩子，不但要想方设法填饱自己的肚皮，还要抚养弟弟，这其中的艰辛和苦难，你根本无法想象。 天太冷，没有棉被，我就到处去搜刮稻草，跟弟弟紧紧地抱在一起，再把稻草盖在身上。肚子饿，我就去挖野菜，去田沟里捡田螺。尽管吃不饱，好歹也饿不死。 邻居们虽然可怜我们，但是家家的境况也差不多，有时他们实在看不过去了，也会偶尔给我们几棵菜、一小把米。 我努力种地，因为除了种地，我别无他法。弟弟很懂事，也会给我打下手。 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互相鼓劲，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一年。虽然几乎顿顿吃的都是番薯，但是好歹能把肚皮撑得溜溜圆。 后来，我跟邻居大叔学木工。他对我很好，毫无保留地把技术都传授给我，只要有工都带上我。在东家那里干活，有时候有肉吃，可我舍不得吃，总是偷偷放在口袋里带回来给弟弟。 做了几年徒弟，我终于出师了，我的手艺很好，做事也认真，总有人找我干活。我和弟弟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弟弟也很争气，跟一个亲戚学药白蚁。那时候这是很吃香的职业，亲戚领着他到有白蚁的人家里去，教他如何找白蚁的巢穴，如何辨别蚁后，他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这些年间，妈妈从没来看过我们，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我和弟弟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可她却没有因为改嫁而过上更好的生活。大牛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揍他。 在我25岁那年，大牛出意外死了。妈妈带着她的小儿子来敲我的家门，求我收留他们娘俩：“儿啊，妈错了，求你给我们口饭吃吧。” 我拒绝了，铁青着脸对对说：“谁是你儿子？在我12岁的时候，我妈妈就死了！” 不管她如何哀求，我就是不答应。一想起她当年的狠心以及我受过的苦，我就心如刀割。我根本无法放下对她的恨意。 我把她关在门外，她一直哭了很久才离开。听着她的哭声，我心里五味杂陈，对于她落得如此下场，我本应拍手称快，可我心里却丝毫没有快感。 又过了两年，我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平静。可她却更痛苦了。不久前，她跟大牛的儿子去小溪里摸鱼，却不小心失足淹死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心里很内疚，为此还深深自责。我想当初如果我愿意收留他们，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她孤身一人，日子更不好过了。作为她的儿子，我本该把她接到身边好好侍奉。但我实在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只能任由她过着困苦的生活。 好在弟弟心地善良，经常接济她。对于他的做法，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不管当年她错得多么离谱，但始终是妈妈。我自己不孝顺就算了，不能阻止弟弟孝顺。 表叔讲完自己的故事，眼带泪花，可脸上的表情却是舒坦的。他告诉我，这些事就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放下，他累了。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舒坦了，我的心情却很沉重，对姑婆甚至有了一些仇视。但是我也不赞同表叔的做法。妈妈再狠心，再不对，可终归给了他生命。况且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原谅了。 前几天，二表叔到我家来串门儿，我鼓起勇气把他拉到一旁，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作为弟弟，应该劝表叔放下对姑婆的成见，让他尽孝才是啊！” 二表叔见我那么严肃，笑了笑，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放下？你以为生活费是谁出的？保姆又是谁请的？我告诉你，你别看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挺在意妈妈的。但是当年妈妈的确伤他太深，这一点他始终不能忘怀。他曾说过，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喊她一声‘妈’，但是作为人子，该承担的责任还是得承担。所以，他才一直偷偷出钱养我妈。还有，你也别戳破他，他这人爱面子！” 听完这番话，我目瞪口呆。原来表叔的心还是善良的，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已经原谅了伤害过他的人。 姑婆无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在孩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决绝地离开，把孩子置于绝望的境地。而到了她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才承认自己错了，还乞求孩子收留自己，赡养自己。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真正的认错，而是在无可依靠时给自己找退路。 我不知道姑婆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也无从得知她心里的想法，但她却是幸运的。孩子并没有真正不管她，而是本着自己的良心，本着孝道，给她养老，让她衣食无忧。 表叔心里很苦，那种痛苦，只有他才能体会，才让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他妈妈。姑婆纵然千错万错，但现实已经给她迎头痛击，她也算是糟了惩罚。所有，我仍希望表叔能彻底放下，坦然面对伤害过他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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