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叙述视角'那么重要?

无论电影、小说还是戏剧，只要是讲故事的艺术，都需要一个主人公或是主要人物。为什么呢？因为在故事里，读者的感受必须由主人公的感受来驱动。

故事是感官性的，读者要潜入主人公的身体里，具有主人公的知觉，才能体会到他的感觉，否则读者就没有切入点，就找不到视角去观察、评估、体验作者所塑造的那个世界。

视角的运用是将读者带入主人公内心世界的重要技巧。视角是把读者带入主人公感觉的切入点。作家都是通过一个故事要素（即故事中每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让读者知道主人公内心深处对所发生事情有什么反应）来编织故事。

当主人公的反应具体并且具有个人色彩时，主人公会将读者吸进他的身体。读者才会沉浸在故事中，自身的意识才会消退。读者会把自己当成主人公，感觉着主人公的感觉，渴望着主人公的渴望，恐惧着主人公的恐惧。

人们常常从语法的角度理解视角，似乎它仅关乎人称代词的选择：是选“我”、“你”还是“他(她)”。这个代词的选择决定叙述是“第一人称”、“第二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当然也包括相应的复数形式“我们”、“你们”、“他们”)。

但其实叙述视角是每个作家要做的最重要的选择之一。因为这个选择远不仅关乎“谁讲故事、讲关于谁的故事”这两个问题，尽管这两个问题本身已经很重要了。

很明显，视角首先涉及读者的感知，关乎什么可以被看见，自然也关乎什么不会被看见。与此相关，它也涉及什么可以被听到、嗅到、尝到和摸到，什么不能。

还有不那么显而易见的一点，即视角限定了叙述者及读者能认识和理解的范围，这个范围决定了故事有多少悬念和神秘性，能在多大程度上引起读者的兴趣。这个“可知性”(knowability)问题会引出“可靠性”(reliability)问题，因为叙述者可能会显得对自己的所知有所保留，或者可能给出一些不真实的内容，对事情的理解还可能显得没有读者清楚(这会使读者体验到高于叙述者的、如作者般的智力优势，他们以高于叙述者的视角或在叙述者背后看问题)。

另外，依照普遍的说法，一个视角意味着一个观点，无论这个观点是否被直接表达出来。因此，视角暗示了叙述者在道德、心理和意识形态层面上对所描述事件的态度。

视角的问题远比想象的要复杂，所以下面先特别讲讲一两个要注意的方面以及一些更复杂的情况。

一个是时间维度问题，它决定了故事的时态是过去时、现在时还是将来时，而这决定了叙述展开的形式，是回忆(不论是时隔多年还是刚刚过去不久)，是与另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同步(完全是当下的时间，完全要用现在时态)，还是描述将要发生的事？所有这些都会影响什么可以被了解、什么可以被写出来。

除此之外，我们与小说世界的联系还取决于叙述者是否身处故事中，也就是说，叙述者是故事中的人物还是客观的、不介入故事的评论者。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引发进一步的可能性。作为人物的叙述者可以是故事的主角或仅仅是个目击者——一个好奇的看客；而身处故事外的叙述者与故事人物的心理距离可以远也可以近，也就是说，对人物内心深处的感觉和想法的了解可深可浅。

还有一个与亲密度相关的问题，即叙述者能否进入一个、几个或所有人物的内心世界。即使叙述者可以自由进出每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我们还要考虑叙述声音和假定的或隐性作者视角之间的细微差别，是否存在些微的讽刺性的距离。

最后，不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可信还是不可信、受限的还是全知的，叙述者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自我意识，或多或少强调自己是在讲故事或写故事。也就是说，他或多或少会想直接对读者说话，让读者注意到叙述视角独立于主要人物的视角，这在很微妙的程度上要与假定的作者视角区分开来。

难怪叙述学界开拓了不少研究领域，而叙述视角就是其中一个研究点，所有这些问题都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每部小说或短篇故事之中。总的来说，它们不会影响读者对这些故事的理解和享受；同时，它们对阅读乐趣、小说生动性、连续的梦幻世界的体验起着重要的作用。

我解释了这么多叙述视角所涉及的复杂问题，不是想恐吓或迷惑读者，而是想指出，我们可以是很精明的读者。大多数人阅读时都不会意识到这些问题或专业术语。我们读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时，不需要知道小说采用的是过去时和第三人称相结合的客观叙述方式；在读麦克尤恩《夏日的最后一天》时，也不需要搞清楚它是以现在时和第一人称主人公视角去讲述故事的。

但是，如果我们想模仿这些故事的写法，就要好好理解这些专业术语或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就是区分“谁看”和“谁说”两个方面。

小练笔

捕手和俘虏

下面是一些可供选择的捕手：

一个被自己三个孩子疏远的银行抢劫犯

一个在学校被欺负的健身运动员

一个女自由战士

一个完美绅士

一个身上有龙文身的女孩

一个身为宗教原教旨主义者的父亲

一个有精神崩溃史的女人

一个只是执行命令的年轻人

下面是一些可供选择的俘虏：

双亲富裕的愤怒少年

丈夫患病的清洁工

出身于宗教原教旨主义家庭但不确定自己的信仰的女孩

正在购物的刚怀孕不久的女人

一个过气的流行明星

从战场上请假的士兵

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和新鞋子的十几岁女孩

按摩店里的年轻女性

版本一：从上面两组列表中各选一个人物，分两部分让两个人物分别用第一人称视角和过去时就同一件事进行叙述。

版本二：从上面两组列表中各选一个人物，让两者以第一人称视角交替做简短叙述。两者一前一后叙述的不是同一件事，而是把一个故事向前推进，两者都用现在时，两个叙述者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版本三：从上面两组列表中各选一个人物，以第一人称视角写一个由三部分构成的故事：中间部分从俘虏的视角用现在时叙述，可以选择日记或其他形式。第一和第三部分从捕手的视角用过去时叙述，在某种程度上要使读者感到叙述者的“不可靠”性：他(她)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