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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百草先生

 郭一墨 2019-11-28


我本多情重诺之人,但超脱起来,凡事可抛。以往,对故乡的柴门溪山,人情物意,不多留恋,洒然转身。而今奔走世间,看罢红尘千万,独处时,竟对旧时故景,无限神往。
 
我不似父亲,一生经营他的药草,济世救人,安分守拙。亦不同于母亲,此生勤于她的厅堂,煮饭烧茶,听从宿命。他们也许没有大的功德,但求行走天地,无愧于心。况自古民间节俭是美德,淡泊是高风。

 
不知何时开始,头上的白发与日俱增,往年心生悲伤,这时只道寻常。中秋节近,时光频频追赶,多少感触,竟是无以言表。窗外刚刚谢幕的花事,恰如我匆匆走过的妙年。
 
父亲离世已有几载,每逢雨日,心中多有忧念。于父亲,我终究有太多的抱歉和愧疚,可叹的是,今生再无悔改弥补之时。他半世辛劳,半世病痛,所有灾劫与悲苦,我都不曾参与。哪怕是一件冬衣的温暖,一杯茶水的情意,都吝啬相待。
 
此时的父亲,静静躺在故里的山林,远避尘嚣,沉寂无声。所伴他的,是青青翠竹,郁郁黄花;是茫茫云天,澄澄江月。生前他沉默寡言,不喜交友,想必下雨的日子,他更加孤独凄清。

 
与父亲相关的物事,被尘世淡忘。曾经他救治过的病人,研习过的药草,捧读过的古卷,无一将之记起。他虽平凡,年轻时也是背着药箱,访村寻户的郎中,披星戴月,风雪不惧。他虽庸常,无有大志,也是放牧白云的耕夫,一肩斜阳,一襟风骨。
 
有时想着父亲无数个夜晚问诊归来,以及打柴返家,疲倦的模样,总忍不住黯然神伤。虽时过境迁,而那时的我,尚且年幼,但仍忘不了幽淡灯火下的背影。后来,他放下所有的行囊,飘然而去,那一刻,他解脱悲喜,无所依恋。
 
百姓人家,冷暖交织,但日子终是清朗平淡。那时的父母,心思干净,安于村庄小院,种茶植莲。繁忙耕织,亦是闲静,外面的世界,纵是动起刀兵,也是无碍。
 


母亲乃灵慧之人,处事待人,不偏不倚,稳妥安定。这些年,无论顺境或逆境,她都从容走过,不留烦难。但她又是那样的愁,忧心父亲多病之身,忧心我天涯孤单之路。于生活,她慷慨亮洁,于亲情,她千丝万缕。
 
母亲曾说,她这一生,不要富贵,也承受不起富贵。她甘心做一名凡妇,相夫教子,喜乐平安。当年她任我放逐江南,是为了,这仅有的一次人生不被蹉跎辜负。
 
而我,一个人,行走在日月山川,时常寻不到隐身之所。寄身檐下,受世态浇漓,尘浪泼溅,到后来,终安然无恙。其间,所有的辛酸苦楚,我都遮掩隐瞒。只因,当初执意的选择,让人不可以有退路。
 
若非父母的宽容明慧,我亦不能在江南,读唐诗宋词,品佳酿清茗。更不能守着梅庄,喝茶写字,不再畏惧风雨世乱。也有冷暖阴晴,清苦荣华,但我不重虚名,不喜功利。数载飘零,几番得失,仍自是纯净的一个人。
 


父亲走后,母亲愈发孤独,时常独自叹息落泪。父亲生前,他们虽不算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数十载的陪伴,早已习惯了朝夕相见的生活。母亲性情疏朗大气,父亲则寡言沉郁,素日无多交集,但终是性命相知的夫妻。母亲说,只要他在,便是安心的。
 
如今,漫漫尘路,她一人,一灯,一榻。每次归家,见母亲静坐在人世寂寞的一隅,病愁缠身,心中好不难受。微风拂过她鬓际的白发,恰如我与她渐远渐薄的亲情。我深知,与之相处的光阴所剩无几,却不知该有何种方式来弥补这么多年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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