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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孩子还在哺乳期，没有油荤吃，上顿下顿都是稀饭，一手搂儿喂奶，一手握筷吃饭，洗罢碗肚子又饿了，感觉自己时时像头饿狼。一到晚上，儿子吮着奶汁越来越少的乳头，痛得我呲牙咧嘴，饿得娃娃大哭。在夜晚，这哭声是那么尖锐那么刺耳，穿墙越壁，直透人的五脏六腑，“饥火如焚”，夜色也为之颤栗。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起床抓两把米，倒水，泡在碗里，再倒入木制擂钵，用小槌擂成米浆，煮熟，吹凉，喂入嗷嗷待哺的娇儿口中，看着他大口吞咽，饥不择食的样儿，记起但丁的名言：“饥饿之力胜于悲痛”，我心即疼，又倍益爱怜。儿子“惟食忘忧”，吃饱乖乖入睡。而我的睡意，却如一匹受惊的野马，在夜的原野飞驰，再难入睡。早晨起来，却受到公婆一顿责骂，说我只晓得死睡，娃娃哭得那么厉害也不管，搅得他们不得安宁……我无语，无钱给娃娃买奶粉，只得又去擂米浆，然后，呼呼呼，喝了三大碗稀饭。公婆嫌我吃得多，在这年秋收后，分出两箩筐稻谷，将我们一家三口踢出了大家庭。分家，其实只分了我一人，每当他们吃点好的，哪怕吃顿红烧豆腐，都会将我老公喊过去：“毛娃，快来哟”！儿子能走路了，又将儿子喊过去，我就是一粒混入米中的稗子，一个被他们择出的外人，从未得到过公婆的疼爱，从未融入过这个大家庭。弟媳跟我的待遇完全相反，她娘家贩牛杀牛，又卖包子馒头。她常常拿了这两样吃食孝敬公婆，想我娘家远在30里外，家中又无甚美食供奉二老，我又不愿低头示好买乖，在婆家有霄壤之别的待遇，我忍了，认了。儿子渐长，我在镇中学教书，兢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每次考试，我教的英语都是全区数一数二的成绩，深得领导赏识。记得那年从区教委的表彰大会上领了68元的大奖，而当时的工资每月才20多元，学生家长也提了自家种的瓜果疏菜，来感谢我对孩子们的培养教育。一时间，我出名了，深让公婆担心，害怕我太强，老公齁不住我。于是，将孩子从家里抱到我正在上的课堂上，我一手抱娃，一手拿课本，领着学生读单词，六、七个月大的娃娃，正想銮话，牙牙学语，以为我在逗他，哦哦哦地对我说着、笑着，引得同学们哄笑，窃窃私语。这课怎么上呀？我万分苦恼。下班回家，问老公怎么回事。他说这是父母的决定，他不敢忤逆。老公是个妈宝男，唯父母命是从，父母说一，他不敢说二，父母做事正确是对的，错误还是对的，用他的话说，天下只有做错的儿女，没有做错的父母。想我远离故乡，远离亲人嫁给他，丈夫是我唯一的依靠，而他却不愿为我说一句公道话，这种愚孝愚顺使我绝望。于是，背着孩子去教书，成为学校的一大风景。那时，又没有尿不湿，孩子的屁屁垫着一块破布。上课讲着讲着，孩子一泡热尿撒出，浸湿了我背心下的衣服裤腰，顶着渐热渐凉的尿迹，将一堂课讲完，我心凄凉疲惫至极，泪水一忍再忍。无奈，只好将儿子送到娘家断奶。这就捅了马蜂窝，公公到学校找领导大闹，说孙孙一岁不到就断奶，想挖他家社会主义墙脚，说我心肠歹毒，居心叵测，不配当一个母亲……开始，领导还劝说，几次三番闹腾后，公公学猪八戒反打一钉钯，说领导包蔽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这种血口喷人的污蔑，领导大为光火，只得将火顷倒在我身上，我的头发、眉毛、衣服仿佛被烧得精光，裸露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领导说，这工作你是干不下去了，你公婆怕你以后能力强过他儿子，万一离婚，就得找我给他结个媳妇……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得己辞职。我成了哑巴，三天说不了一句话，默默地去田间地头，去做从未做过的农活，看着泥土发呆，瞅着花草流泪，听见学校的读书声心痛……不不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向苍天呐喊！我要寻找发泄痛苦的出口，于是拿起笔，剖开流血的心，向人们述说我的不幸，一篇篇文章在地市区级报刋发表了。公婆又担心了，说我不务正业，不好好干活，又费灯又费电的，将我的书报杂志和写的稿子撕得粉碎。在巜聊斋》里有一篇《镜听》的文章，说有一对郑氏兄弟，都是读书人。老大成绩好，早知名，父母疼爱他，爱屋及乌，对老大媳妇也特别好。老二落拓，不甚为母所欢，遂对其媳妇也不待见，冷暖相形，颇存芥蒂。二媳妇就对老二说，“都是男人，何遂不能为妻子争气？”很愤怒很无奈，不与同宿，罚他独睡。于是老二感愤，勤心锐思，努力进取，成绩稍稍好一点，父母开始把他放在眼里，但是，还是不如对老大那般好。老二媳妇望夫成龙心切，有一年要大考了，除夕之夜，他偷偷“以镜听卜”，有二人早起，相推为戏，说“你也凉快凉快去”。妇归，凶吉不可解，亦放置一边。转眼，大考结束了，兄弟皆归。正值暑天，两个媳妇正在厨房给下地干活的兄弟俩擀面做饭，突然骑马报喜的人来了，说老大高中。婆婆进厨房对老大媳妇说：“老大考上了，屋里太热，你外去凉快凉快吧”。老二媳妇痛不欲生，肝肠寸断，边擀面边煮饭边哭，汗水泪水湿透衣衫。不一会，又来一报喜的，说老二也高中了。老二媳妇把擀面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扔，说“侬也凉凉去”！突然间，想到自己除夕夜的镜听之卜，恍然大悟，潸然泪下。我没有那么好命，虽为大媳妇，婆婆从未如巜镜听》中的婆婆那样疼爱过我，所以，一忍，再忍。但是撕我书稿，已不能忍。于是，我也投杖而起，弃家飘泊，如一颗乒乓球，被人一拍子拍到他乡。从此，有苦我自己尝，有泪我自己咽，有歌我自己唱，有情我自己抒，再也不愿看任何人的脸色。从一个水灵灵的少妇，飘到不惑之年的中年妇人，这居无定所的滋味，谁人能懂？一年年的风霜雨雪，将我摔打得鼻青脸肿，能向谁诉？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想学如来佛将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那样，来压制我，收服我，办不到！不做老师，做商人我照样很成功；不准写诗文，今天照样写；不让我强过老公，哈哈，他甘愿做一个耙耳朵，凡事听从我的吩咐调遣。我用千倍的韧性，百倍的努力，十倍的信念，终于活成万分光彩照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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