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熨帖，叫做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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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水溶

一

翻开红楼梦，我们便看到了富贵的模样。

是除夕夜一担一担的蜡烛，烧出的两溜红光高照；是戏台上锣鼓暂停，打赏的满台钱响；是白雪覆盖朱檐，映着十几件大红羽缎的衣裳。

林黛玉从小就知道，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说不尽雕梁画栋，庭院深深深几许。然而转过荣禧堂那赤金九龙青地的御题大匾，东廊上却有这样一个房间：

“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

“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

王夫人在这里亲切接待了远来的外甥女，可见这才是她真正的住处。

相比于荣禧堂，那一溜十六张楠木交椅，那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待漏随朝墨龙大画，等等诸般，这个半旧陈设的房间，显然更有烟火气，更宜居。让人一进来就觉得放松，能靸着鞋，能随意躺。

荣禧堂美则美矣，就是不像人住的地方。那里太仪式，你不穿一身正装，表情庄严，都没底气站在那儿。

其实荣禧堂东边还有三间耳房，铺设着什么猩红洋毯，大红金钱蟒坐褥……摆样子气派，要论巴适，还是东廊。

二

王熙凤第一次出场，凤钗宝髻，锦袄华裳。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这样的盛装，是作者为了让她华丽亮相。豪门懂生活的少奶奶大小姐们，平时并不总这样妆扮。宝钗在家不出门，就只随意散挽着纂儿，连首饰都没怎么戴。

身上的衣服“一色半新不旧，望去不觉奢华”。

这才是家居漫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

唯有这样半旧的衣裳，穿惯了，穿久了，每一处褶皱，每一根丝缕，都贴合着身体，默契着关节，恰到好处。

这是日积月累，日久天长才能形成的相互适应，像老夫老妻。

穿这样衣服，想躺就躺，想靠就靠，随性随心。

所以宝玉出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换衣服。

旧衣是人穿衣，新衣是衣穿人。

这不是需要爱惜新衣的问题，是新衣服和身体初相见，还互不熟悉，像陌生人，多了客气，少了亲切。

旧是一种情怀。坐惯了的椅子，睡惯了的枕头，吃惯了的饭菜，穿惯了的衣服……陪惯了的人儿。

旧，是一种熨帖，这种熨帖，叫做家常。

三

说富贵，富贵不过天家。

所以有元妃省亲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生就回过一次娘家的元春，眼泪汪汪的说道：

“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阅尽繁华之后，就知道最贴心的温度，是天伦之乐的家常。

而宫门一入，便只有皇家礼制，再也没有了家常。

不是老父亲隔着珠帘着地的膝盖，不是碗盘森列筵宴齐备的厅堂。

人往高处走，高到峰顶便不能再踏前一步，只有向下的路，只剩回望的心。

有人一生难了的心愿，或许只是一家老小，各自端一碗米饭，说着笑着，手中的筷子伸向同一个菜盘。

四

红楼梦美食中，有一道著名的莲叶羹，用银模子做出来的。

凤姐说，谁家常吃它。

贾母是会吃的人。蒸的大螃蟹，她喜欢；糟的鹌鹑，她要人“撕一两点腿子来”。

贾母又是挑剔的人。甜了不好，油了不好，各种嫌弃：“谁吃这个”；“不是甜的就是油腻腻的”。

有一次，她高度赞扬了一种野鸡崽子汤：

“方才你们送来的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

“若是还有生的，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

野鸡肉而已，在贾府算不上好东西。真正让老太太看上的，是“吃粥有味儿”。

红花要配绿叶，有时候，选对搭档决定成败。这个肉的鲜香配上米粥的清淡，相互成全，照亮彼此。

粥，饭，是最家常的东西。任你多么富贵，怎样山珍海味，终究离不得它。

有它点染着，菜们的人生才有了意义。

五

翻开红楼梦，我们也看到了贫穷的模样。

是为了老子娘不饿死，卖掉的袭人；是柳嫂子说的，有一年连草根子都没的吃的日子；是刘姥姥打秋风，未语先飞红的皱纹的脸。

凤姐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刘姥姥回去会用这银子买什么？

肯定不是给板儿这孩子做件冬衣。

我觉得，有样东西他们肯定会买：

——买米。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她装干菜来的袋子，回去时有一袋便装了贾府回赠的御田粳米：

“熬粥是难得的”。

这次她不用买米了。那么她那108两银子，会用来买什么呢？

庄稼人不擅长做买卖，我觉得应该是买地。

种稻米。

只有自己种，才有吃不完的米。

六

贾政来到稻香村，就勾引起他归农之意。

其实真若归农，我严重怀疑他种不出稻米来。陶渊明这么个归农的专家，也不过弄了个草盛豆苗稀。

在贾府，人们生病了，就要吃粥，不吃别的。道理都懂，粥清淡易消化，养胃，养生，养人。

可卿病了吃粥，凤姐病了吃粥，宝玉魔怔了一次，吃粥吃到他怀疑人生。

所以照这样推算，多病的黛玉，是不是吃粥吃得最习以为常的？

习以为常，便成了家常。一碗清粥，的确比螃蟹鹿肉什么的更适合林妹妹的身体。

后四十回，被大家广泛诟病的那碟五香大头菜，拌上麻油醋，可是它佐粥真的很香啊。相比于茄鲞这种不接地气的食物，这个倒更让我读来觉得馋和饿。或许因为它唾手可得，平凡家常？

老辈人都会说：再好的菜品，吃多吃久也会吃腻，只有清粥白饭，一日三餐，吃了一辈子，也没有吃腻。

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旧布衣。

最简单，却最长情的陪伴，就是那一碗米饭，一杯清水，一世夫妻。

清粥白饭，至简，至家常。所以，我们的家常，都需要下面这款五常稻花香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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