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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实力诗人小米诗歌

 寻梦向天歌 2019-12-04

●河边

有一天我到河边去

我看见一大群赤身裸体的孩子

他们看上去比诗人还要完美好几倍

他们刚从河里出来

身上滴着水

他们围在沙滩上  用沙子

堆砌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干涉  我放下我的

锄草的锄头  俯下身去

把一条河捧到我脸上

我不想让孩子们看清我脸上的汗水

我不想让孩子们看清艰难的日子

像我一样地

就在这条河边

期待着他们



●吃掉

二两卤肉让我

吃掉猪的半张嘴  以及

残留在猪嘴上来不及说出的

半句迷惑

我的嘴还有一息尚存的同情心

仅仅一点点  转瞬即逝

猪的嘴唇就已经滑进我胃里

在胃里嘟嘟囔囔  我用胃

捂住它  不许说

我的嘴也不说

胃可以把所有的抱怨和牢骚

都消化  甚至

可以吸收  作为营养

在嘴馋时  我已习惯于

吃掉另外的声音  另外的

奔跑和跳动

扔掉另外的骨头

留下自己的骨头

把自己的肉体穿好  把皮肤也穿好

用衣服伪装起来  用行动

打败另外的行动

用嘴吃掉别人的嘴



●坐

大侄子

是个小孩子

他从乡下头一次

独自进城来看我

我说坐吧

他看了看在他眼里

格外豪华的沙发

小声说

然后

两只眼睛四下里望

然后若无其事

走到阳台上

搬了把椅子

搁在

空荡荡的沙发旁

坐在椅子上



●捏造

风雨有

风的身子  有一双雨的手

风雨捏着这个人

把他的脸  捏成另一张脸

把他的骨头捏成另一个人的骨头

把胆量捏破并且泄漏苦的胆汁

把心捏碎  流出

弄脏的血  变色的血

风雨把这个人

捏着  捏成泥人

捏成风雨所需要的品格和造形

风雨走了

留下这个人

面无惧色



●草原

平静地摊开

在花与草之间  踱步

一只小鸟用它尖而生硬的嘴

啄了啄

草叶上的露珠

露珠里的大草原  就这么

摇晃起来

天空低到每一棵草

都能抚摸它的

高度



●铁的光芒

黑褐色的一块铁

它内心的光芒总被铁锈所遮掩

切开这表里如一的硬物

它就亮出两个发光的截面

如果除掉裹在铁全身的锈

铁就像银子一样亮

铁还是要生锈的

铁的一生就是它生锈的过程

是铁一点一点地

脱掉光芒的过程



●在天祝草原凝视一株草

地要是低了,

天也就低了。

人要是低了,

天也就低了。

天要是

真的低了,

最高的就是

撑着天的

那一株草了。



●在北石窟寺

在北石窟寺  我发现

即使石头也经不起岁月的推敲

即使那些大大小小的佛  也在风化

轻轻触摸它们  满把都是粉尘

后退三步再看  佛也是

坚持不住当初的面容

我为我的心虚  暗暗地

找到些许慰籍

我不喜欢寺庙和佛像

哪怕它们历经千年风雨

我喜欢它们人一样

有着并非经典的

软弱的一面



●牧羊的领袖

在大鱼村散步的时候,

陆续遇见了

七八个牧羊人。

让我奇怪的是,

他们都不赶着羊走。

我遇见的牧羊人全都走在前面,

羊群自觉自愿地

跟在他身后。

仿佛他才是头羊,

仿佛是领袖。

我当然明白他不是,

他也知道他不是。

但他带着一群羊走的那种感觉,

是真的好。领袖一样好。 



●合唱

每当午夜降临  人已经

变得安静

虫子在我屋子四周开始了它们的合唱

我不知道每一只虫子所要演唱的声部

我连任何一只虫子都弄不清

既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明天的阳光里

我如果偶遇

也认不出它  到底是不是

今晚的合唱队员

它们专心于唱歌

它们也许还不知道合唱的美妙

但它们各自唱出了各自的音符

在这样静寂的午夜里  只有我未睡

只有我  还在倾听

像在倾听我自己



●鞋

买了一双鞋

皮鞋  黑色的

心里很满意

穿了几天

一只脚舒舒服服

另一只脚

有点儿痛  夹脚

不知是脚

一只大  一只小

还是

挑挑拣拣却买了一双

不恰当的鞋

穿了几天

退不了了

不穿又可惜

只好继续穿

走路的时候

一条腿格外随意

另一条腿

比较谨慎

现在我已习惯了

瘸子一样的生活



●无所谓

我终于找到了这些树,不是一棵、两棵,

也不是一百棵、两百棵,它们太多了,

多得我都数不过来了,

它们隐居在高高的山岗上,或在幽深的林子里,

它们长得也太像了,

破土萌发的童年时,树就学会了站着,

直到现在,树还站着,没人看见,也要挺拔。

躺下或坐下,歇一歇,莫非不成吗?

腰不酸吗?腿不疼吗?

我非得看看这些树,一一地,仰望它们,

把脖子望到酸,把眼珠望到疼,我也无所谓。



 ● 一个平静从容的诗写者

——小米和他的诗歌创作

樊樊

        蜗居在陇南一隅,工作和写诗之余,喝茶下棋,偶尔小赌两把,小米把这种平淡而又自得其乐的生活咀嚼得有滋有味。在多数诗友眼里,小米就是这样一个低调,慢节奏,对什么都慢不经心的人。他的早慧在圈子里也是众所周知。早在八十年代中后期,还在上成县师范时,已有诗作在《飞天》,《中学生文学》等省内外刊物发表。九十年代初期,小米已步入创作的黄金时期。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不断地超越自我,形成了比较稳定的诗风。

        纵观小米的诗歌创作,虽经历了多次细微的变化,但粗略的划分一下,九十年代中后期可以看成创作的分水岭。从激情澎拜,血脉贲张到理智平和;从词语的尖锐、深刻、困顿、疼痛、游移到平静、圆润、节制、透明;从对这个世界对立、较量的立场变为宽容、和解;这未尝不是诗人世界观的一次改变,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诗人慢慢把词语的锋芒逼回到骨头里。

  小米诗歌创作中,始终贯穿着一种探索和实践的意识。他不是凭借写作的背景,而是以一种独特的诗歌表达手法构建了属于自己的诗歌体系,他的成功正是这种独创性文本的成功。在许多诗人自动降低写作难度的现阶段,他依然完整地保留着诗歌理性思考的深度,保留着对诗性意义的追寻。他的写作不能说是最优秀的,但恰恰是理性的深度为他贴上了个性化的标签,也使他具备了一种异于其他诗人的写作状态:诗歌对他来说是无所不在的,他眼中看到的事物,大脑中偶尔闪过的事物,不经意相遇的事物,对于他人而言,也许这只是一种存在,一个念头,一起事件。而对小米而言,所有这一切都是诗歌。

        正因为这样,小米的写作有一个非常开阔的背景,他以入木三分的洞察力和精准细致的观察力,揭示着深藏在现象背后的本质,从事物的内部的规律中道出生命自身在其运动轨迹中难以超越的轻与重,比如《铁的光芒》:“铁的一生就是它生锈的过程/是铁一点一点地/脱掉光芒的过程”。

        他的诗歌表达非常之巧,习惯顺着一架具象的梯子,抽丝剥茧,直到事物露出它象征意义上的质核,让人更清楚地看见。比如《关于山峰》: “山峰/大约是许多草的上面  搭建了/几颗不守规矩的树//山峰也就是许多老百姓的上面  还有/几个/不老的百姓”(《关于山峰》)。

        他从事物的相对性,正反两极的关系中,探寻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内部秘密: “沙坚硬着/那么多沙  那么柔软/沙渺小着/那么多沙  那么强大”(《沙漠》)。“既使那些大大小小的佛,也在风化/轻轻触摸它们,满把都是粉尘/后退三步再看,  佛也/坚持不住当初的面容”(《在北石窟寺》)。

        他以丰富的想象力设置出一个合谐唯美的有情世界,给个体生命的存在赋以新的意义:“羊是一朵小白花,穿月光的银袍/牛是一朵小黄花,佩太阳的金饰/马是一朵飞来又飞去的小红花/它是草原跳动的心脏”(《甘南》)。

        他不停地打磨词语,恢复它们原创性的功能,用逆向的思维给事物重新命名,并在不经意中对传统进行着解构:  “花遇见蜜蜂,遇见蝴蝶/花尽量打开自已”(《花遇见蜜蜂》)。

        九十年代中后期,小米表现出的是一种对客观事物的迷恋,诗歌带有一幅较为抽象的表情。近两年,他忽然变得温和柔软起来。视角逐惭转向了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并让日常生活场景的描述与理性的上升成为两条并行不悖的线索。写作更加随意自然,与之相适应的是口语化表达。对诗歌写作题材的突破正是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这和那种为诗而诗,生硬地堆积词语,罗列意象的诗歌有本质区别。他的诗歌朴素、清晰、透明,对诗意的明晰,诗歌整体结构的完整有着极高的要求,极力杜绝着那种晦涩,虚玄,不知所云的表达。2004年获得德意杯《人民文学》二等奖的组诗,充分明显体现出了这种特点:

        “二两卤肉让我/吃掉猪的半张嘴  以及/残留在猪嘴上来不及说出的/半句迷惑(《吃掉》)” 这是一个我们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每个人,准确地说是每个男诗人都经历过,但二两卤肉落肚之时,多数诗人不会产生这样奇特的感受。仅凭开头,诗人就给阅读习惯带给一个意外,在极为熟悉的情节中制造着悬念,以看似平常的叙述挑战着读者思维的惰性:“我的嘴还有一息尚存的同情心/仅仅一点点  转瞬即逝/猪的嘴唇就已经滑进我胃里/在胃里嘟嘟囔囔  我用胃/捂住它 不许说(《吃掉》)”当我们阅读中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之时,却不仅为他这种一语中的,直达生活真相表达能力感到惊讶。吃和说话是嘴巴的日常形态,但也事关嘴巴的政治。嘴巴被捂住被吃掉的就没有了话语权,这样的诗总是让人脑洞大开、浮想联翩……小米的诗中已没有专门作为隐喻或者象征系统出现的意象,它们天一无缝地与生活场景合二为一,他以整体隐喻法寻找事实的诗意,他的诗中,诗歌的歧义或者说整体的隐喻是一开始就出现的,但又为诗歌保留着一条最基本的解读通道,不排拒任何一个阅读者。这首诗描述的就是一个事件,以及由此引起的感想。但在更高层次的读者那里,又可以把诗意引向对一种残酷的自然法则与人为秩序的揭露,亦或是揭示着文明社会最底层的失语现象。而另一首《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写习惯:“大侄子/是个小孩子/他从乡下头一次/独自进城来看我/我说坐吧/他看了看他眼里/格外豪华的沙发/小声说/不/然后/两只眼睛四下张望/然后若无其事/走到阳台上/搬了把椅子/搁在空荡荡的沙发旁/坐在椅子上(《坐》)”。依然是平常的生活情节,全诗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仅仅是真实的呈现而已。也许是诗人多年炼就的火眼金睛,一把突兀又多余的“椅子”就凸现出两个生存世界中的矛盾和对立,以及一方不和解的态度。诗人这种举重若轻,四两拔千斤的诗歌功力在写于前期的《河边》,《草原》等诗中就已有所显现。《草原》一诗在《诗刊》的“好诗共享“栏目里曾被李老乡老师绝妙地解读过。作为一首有着敞阔的诗意背景的诗歌。在这里,我也愿意把这首诗看成他诗歌创作的一种写照:

  平静地摊开

  一只小鸟摇头晃脑地

  在花与草之间  踱步

  一只小鸟用它尖而生硬的嘴

  啄了啄

  草叶上的露珠

  露珠里的大草原  就这么

  摇晃起来

  天空低到每一颗草

  都能抚摸它的

  高度

        不知道小米写这首诗时,是什么激发了他?也从没有和他交流过。读完他的一部分诗时,我愈加相信这首诗其实就是诗人对诗歌创作的一种理解:“平静地摊开”——首先表现出一个成熟诗人创作中从容不迫,镇静自如的风度,诗人将这句话自成一节,足见其对自身创作才华的自信;第二节前两句可以看成写作时的一种状态,形容词“摇头晃脑”与动词“踱”,表现出诗行进中诗人既胸有成竹,而理性期许的深度又使笔尖略有阻塞;“小鸟用它尖而硬的嘴”自然喻示着思想的深刻与尖锐;第三小节正是作者想要的效果:在他的《河边》,《吃掉》,《坐》以及他许多的诗作中,表面上平衡的世界不就是这么倾斜着摇晃起来的吗?正是这种摇晃让我们看见一个矛盾,对立而又表面和谐的世界;就是在这种摇晃中,世界隐匿和被遮蔽的部分才逐渐透明、澄澈。第四节“天空低到每棵草都能/抚摸它的高度”,正如我前面所说,这正是小米诗歌的追求,他的诗不拒绝任何层次的读者,每棵草都可以在它们自身的高度里抚摸不同高度的天空。

        就象一滴水可以映照出一个七彩的天空;就象一根理论上足够长的棍子就可以撬起整个的地球。我相信小米一定在找寻着这样的一滴水和这样的一根棍子。凭着对自已写作才华的自信,他走着一条最直接的诗歌的路,诗句在他的诗中变成了最简单的符号,变成牵引读者顺畅地到达开阔的诗意所在地的路标,这些简洁到没有任何修饰的诗句在整首诗中,它们是绝对清晰透明的,它们可能会让诗意指向a ,也可能指向b,但一定不会指向玄奥的语言迷宫。它们可能指向的是想象的真实,也可能指向了现实的真实,但一定是指向了深藏在日常生活中没被发现的美或神奇,以及温情脉脉的现实表象下被忽略的真象。

        我曾经听到许多人说小米现在的诗写得太节制和圆融,没有早期的那种锋芒和犀利,我也一度有过这样的看法,这对小米实在是一种误解。当我细细阅读过他的诗歌以后。才发现他的犀利与深刻是藏而不露的。他早期的犀利和尖锐大多表现在词语,诗句上。而现在他却不动声色地揭示着与时代与现实相关的大犀利,大深刻。我甚至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的一些诸如《捏造》,《坐》,《河边》,《铁的光芒》,《山峰》,《泥土》,《麦草垛》、《草原》等诗歌无疑在当代中国诗坛达到了一流的水准和一流的高度。但是因为高产,他也写着一些二流,三流。甚至末流的诗歌。做为真诚的朋友我想对他说,有时,慢也许就是快,慢也许更能减少重复和对自我的复制。小米是个懂得自省的诗人,他一定会在自已独树一帜的诗歌理念下走得更远。



        本栏目不定期推出陇南实力诗人,不厚名家,不薄新人,推出不分先后,投稿无须简介,我们推崇好诗主义,让十二首好诗和一篇佳评代表你赴一场诗意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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