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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巴黎!”——为了什么?

 七侠荡寇志 2019-12-04

公元451年,匈奴王阿提拉,不知道两年之后,他老人家就要死在洞房花烛夜,只顾引着大军,满欧洲开拓牧场。他老人家分军三路,通过比利时高卢,中军急奔帕里斯欧罗姆,也就是今天的巴黎。

那时巴黎不过是个小镇,窝在塞纳河中岛上。一班岛民,哪敌得匈奴铮铮铁蹄?

当是时也,巴黎正有个南特出生的姑娘,看人群一片惊呼,打算跑路,姑娘号召大家:

“别慌!祈祷去!”

这场马拉松式的祈祷,不知怎么,感动了不信教的匈奴人:压境大军对巴黎忽然失了兴趣,转身就走了。

十三年后,464年,刚登基三年的苏瓦松王希尔佩里克一世来围巴黎。又是这姑娘,坐船穿越警卫线,去到特鲁瓦,给巴黎带回了麦子。然后她又亲见了希尔佩里克一世,跟他聊犯人的福利问题。

两番救下巴黎后,她的传说日益宽广,从此声名传世:唤作圣热内维埃夫,巴黎的守护女神。

还是这个姑娘:公元502年她逝世后,被葬在使徒教堂。18世纪,这教堂被大规模翻修,开始安葬其他伟人,顶上还特意写着“祖国感谢伟人”(Aux Grands Homme La Patrie Reconnaissante)——如你所知,那就是伏尔泰、雨果、卢梭们埋骨的先贤祠。

现在,你从卢森堡公园出来,抬头一望,一片上坡,那个巍峨高耸的建筑,最初就是为她而存在的。


1360年春天,黑太子爱德华——十四年前帮助英国赢下扬威天下的克雷西战役、四年前指挥了普瓦捷战役、俘虏了法王的英国军神——引大军直逼巴黎城下。

他知道巴黎的价值,知道这地方在公元508年是墨洛温王朝的首都,并且有了木板草就的宫殿;在987年成为西法兰克王国的首都,在11世纪有了城市、公共喷泉、城墙和卢浮宫,知道1348年这里的人口足有20万,在欧洲首屈一指。

他也知道只要占领这里,法国这片土地就几乎被他控制了。

69年之后,圣女贞德与黑太子的想法异曲同工:她渴望去到巴黎,完成她的使命。那年7月18日,她帮助查理七世在兰斯举行了加冕礼,成为法国国王,之后就要求“在圣母院教堂敲起胜利的钟声”,因为那才意味着法国终于赢了英国。虽然她在次年就被俘牺牲,但1436年,查理七世夺回了巴黎;1453年,百年战争结束,法国人保住了他们的国家,以及,巴黎。

这是15世纪的巴黎:虽然1528年之前,法国的权力中心依然在卢瓦河流域,但巴黎已经是法国的灵魂。黑太子相信,去巴黎就能夺取法国人的魂魄;贞德相信,夺回巴黎就能宣扬法国人的胜利。

塞纳河水就是法国流淌的血液。圣母院的钟声对巴黎人意味着一切。


巴尔扎克的《高老头》里,1819年的巴黎,南方来的大学生拉斯蒂涅,带着父母砸下的、妹妹们省下的学费,去到巴黎,身处老面粉商、吃遗产的老太太们身边,目睹上流社会灯红酒绿的舞会和奸情,只能心头艳羡。当他最后一点青春良知随高老头死去而破灭后,他在高处看着巴黎的万家灯火,看着旺多姆广场那边的上流社会区域,“恨不得把其中甘蜜一口吸尽”,然后他气概非凡的说:

“现在,咱们俩来一对一吧!”

——这是19世纪初的巴黎。大学生们满怀野心,想打入这里的社交圈子,成为亿万富翁;大师们满怀着理想和主义,想开拓新的时代。


1846年,22岁的尤尔-布丹决定当个全职画家。他是一个水手的儿子,曾在一个画框店工作。他颇有艺术家眼光,和康斯坦特·特罗永、让·弗朗索瓦·米勒们都有联系,帮他们卖画。早年的米勒还没画出名动天下的《拾稻穗》和《晚钟》,而且厌弃巴黎的浮华,怒称“老子就是要一辈子做个农民”,所以和布丹这个外省子弟相谈甚欢。可是布丹无法抵抗巴黎:和所有法国文艺青年一样,在巴黎转了几圈后,他发现:艺术家还真不是穷人干的活。

朋友费迪南·马丁想了个招给他增加收入:你不是勒阿弗尔来的么?诺曼底海边游人如织,而且都是些富贵闲人。画点户外海岸风景,卖给那班旅游者,绝对够赚。布丁一想也对:在巴黎认识的荷兰画家约翰·容金德也早说过,他画户外颇有天赋。得,那就画吧!

1857年,在勒阿弗尔,布丹遇到了一个叫小奥斯卡的孩子。他教这个少年画画,画云气与雾霭、画海潮起伏吐气如叹,画日出之后阳光与海洋的调情游戏。然后在19世纪50年代最后一天,被巴黎赶回勒阿弗尔的布丹,却鼓励小奥斯卡去巴黎闯荡。他知道在巴黎有多么艰难,但他也知道,那时的巴黎已经开始有宽阔的林荫大道、新古典主义的石头建筑。

小奥斯卡带着勒阿弗尔的乡音,和一身大海带给他的肤色,梳着背头,略有胡茬,拘束的打着领巾,带着布丹的介绍信,去到巴黎,对布丹的老朋友容金德报名:

“我叫奥斯卡·克洛德·莫奈。”

印象派的传奇,就此开始了。


19世纪,巴黎有了拱廊,有了钢铁和玻璃的建筑,有了商业文明。沃尔特-本雅明多年之后总结:“巴黎是19世纪的首都。”

对莫奈们这些后来声传后世的画家来说,他们无非前赴后继,不断从法国各处去到巴黎。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19世纪70年代,以莫奈《印象·日出》命名的印象派运动波澜兴起;19世纪90年代,后印象派塞尚、凡高和高更开始名动天下;塞尚认为莫奈开启了一切,而20世纪的第一大神毕加索则说“塞尚是我们的父亲”。

而如果追本溯源,莫奈会归结到布丹和容金德这些无论人在哪里、始终心在巴黎的人:“布丹让我决定成为一个画家”、“容金德为我眼睛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1900年,美国南方,泽尔达-萨列生在阿拉巴马州。16岁时她就是学校的舞会皇后,万千宠爱于一身。她高中毕业照上题了段话,极见性情,甚至预示她之后的命运:“当我们能借到一切,为何要工作终日。让我们只想今日,不要为明日担忧。”20岁不到,她嫁了斯科特-菲茨杰拉德。23岁上,夫妻俩去了巴黎。众所周知,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菲茨杰拉德和他太太泽尔达是金童玉女。在他们最幸福的时间,曾住在巴黎旺多姆广场15号的里兹酒店——而隔着广场中心的记功柱,旺多姆广场12号,正是肖邦1849年10月7日逝世之所。

也就是在巴黎,也就是在20世纪20年代,菲茨杰拉德遇到了海明威——那时节,海明威刚刚辞掉记者之职,在巴黎一边挨饿,一边写他那些伟大小说,并在这里经历了初次成名和离婚。

这一切,都在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里呈现了。


文森特-凡高27岁那年,不想再当教士、给矿工们传教了。他决心当个画家。到他33岁,第一次进了美术学院,但一个月后就退学了。那是1886年,他处于人生低谷:开始当画家已有六年,离他死去还有四年;此前一年,父亲去世令他悲痛欲绝,此时他的画,恰与他的心情同样:灰暗,沉郁。那年,年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一双鞋子,一只翻着》,只有灰黑二色,就像个矿工所穿。

——等一等,文森特-凡高,不是应该如蒲公英般金黄、如阳光般炽烈、让斑斓星月漫天旋转的半疯子么?

——事实上,到1888年,他的确已经成了那个样子。

——1866-1888年间,发生了什么,让一个灰黑色的静物画家变成了向太阳燃烧的金色葵花?

1886年去巴黎之前,凡高是个很纯粹的荷兰画家,秉承荷兰黄金时代的传统:长于描绘静物,对物体材质表面精雕细琢,打光精确,阴影明晰,质感到位。除了笔触略粗之外,他的画就像一面镜子,反射自然——或者,他看上去希望如此。但1886年,他去了巴黎。他那幅《吃土豆的人》被看中了——那幅画线条粗砺,色彩阴暗,幽深莫测,但19世纪80年代的巴黎,正是对笔触造反的时节——于是他也被召邀去了巴黎,参加了印象派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联展。

他看到了一些画,比如莫奈的风景画,比如毕沙罗的乡村画,比如保罗-西涅克的河流景色,比如埃米尔-伯纳德的风景画——这些画现在挂在艾克-麦克雷恩画廊,一如凡高当日看见它们的样子。

如你所知,荷兰是个冬暖夏凉、水气雾霭的海滨之国,那里的画家被意大利人称为北方画家,长于静物勾绘,但从来无法描绘南方的,热辣辣的阳光。凡高从云雾中的荷兰走来,抓住印象派最后一次展览的机会,就像抓住了最后一缕阳光。

他1888年那幅著名的《向日葵》,比之于1886年的那两双灰黑色鞋子,缺少透视、短缩法和一切欧洲大师们累积起来的技巧,而尽是浮世绘式的平面、装饰性、明亮色彩和摇曳之态。一个新的凡高就此出现了。他此前的33年灰黑色如画人生,在巴黎印象派的余晖中,被尽数烧尽,此后灰烬里,站出了美术史上最鲜艳夺目的人物。

是什么地方促使他开始燃烧生命的?还是巴黎。这就是这次展览的重点:你想看到莫奈们对光与色的炉火纯青。你可以想像凡高站在这些画前时,如何在脑海里酝酿风暴,开始燃烧自己。他汲取了,然后又推翻了,所有这些成型的技法;更有甚者,他因为这些画,这些在巴黎的经历,也改变了自己的心思——你可以从1886-88年间,他画作风格的巨变,感受到这一切。


往往在巴黎最有名的人,最初都不是产自巴黎。

但巴黎就是这样:这座城市随时等候全世界去。

你不需要是巴黎人,也能享受到类似的乐趣,也许还会改变一点生活的轨迹——不一定是多大的转变,但就像我们说,听一首3分32秒的歌,你人生里的3分32秒就改变了。

类似的,也许你在某座桥,某条河边感受到的,就是改变。

那,这就是巴黎。

于是又一个冬天到了。

就像所有大都市似的——越到冬天萧瑟时,越得花团锦簇地,让你觉得满眼喧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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