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蓉：程（砚秋）派《三击掌》

阳道明 2019-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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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三击掌》

程（砚秋）派《三击掌》

江新蓉

“红鬃烈马”中的“三击掌”的演法，程先生有他独特的创造, 与王瑶卿先生演的路子各有千秋。

王先生对王宝钏的处理, 性格强, 有较大的反抗性, 比较直；程先生虽也强调她的反抗性格, 但更注意她这一相府千金小姐的思想变化过程, 最初突出她稳重、温柔、善良的一面。我想先谈谈他教的这出《击掌》。

王宝钏穿宫衣上场, 是个少女，可以稍活一些。一上场,念引子“五色绒线, 绣彩球, 得配良缘”, 念完后脸上含羞答答, 微露笑容, 这与别的戏的引子不一样, 要表现出她心情的欣快, 要把《彩楼配》中的感情带来。见到她父亲王允后, 听王允说, 彩球打中的是薛平贵, 她说了一句: “怎么, 花郎平贵！” 就把左手水袖半遮脸, 脸稍向外转, 做一个暗笑, 这时她心里是高兴的。等王允说出要退掉这门亲事, 把她另嫁给新科状元时, 她赶忙拦住, 但态度仍是婉转温和的。王允刚刚能出“将我儿许配新科状元”, 她就抢着说: “爹爹在上, 女儿先告不孝之罪。” 把话头抢过来, 为的是急于表示自己要嫁给意中人薛平贵的决心。所以说: “……打贫随贫, 打富随富。慢说是打着花郎平贵, 就是一块顽石, 女儿也要抱…… 抱它三年五载, 以表温暖之情。”可是王允偏要说彩球乃是玩物, 抛球招赘, 犹如儿戏一般,她就只得装腔做势, 向她父亲撇着文说: “昔日太公避纣乱,孔子绝粮陈蔡间, 二大古人, 尚且如此, 何况那平贵乎！”接着就叫丫环“打座向前”。在这里, 不能把座位太往前移, 表现出太大的对立, 只能稍向前挪, 把脸背过, 表示不愿听。这时, 她只是在父亲面前撒娇, 而不是要吵架, 这是她的感情的第一次变化。

王宝钏与王允对唱, 从慢板转原板再转快板, 以表现出她们父女越说越拧, 情绪越来越激昂。宝钏原仍是哀告的口吻来求父亲, 后来就开始与父亲顶嘴: “非是女儿言语狠,爹爹为何要退婚。” 王允说出: “要退要退偏要退。” 她才说出: “不能不能是万不能！” 唱完这句, 她把水袖一丢,要丢得硬一些, 表示她真生气了。这里是她的感情的第二次变化。

程砚秋、于世文《三击掌》

接下去, 剧情连续出现了两个高潮, 第一个高潮是王允威胁她, 要她脱去两件宝衣时。王允接着说: “只要我儿将这门亲事打退, 慢能这两件宝衣, 就是府下的金银, 也任儿搬取。”她把两个水袖直甩出去, 说: “不要了！”第二个高潮是在她要到后堂去见老娘, 王允都不让她去时。一开始, 她并没有想离开相府, 还是想去与老娘诉说一番, 没想到王允竟命令家院、丫环: “哪个放你三姑娘去到后堂, 打断尔的两腿。”她一面听着, 气得有些发抖, 情绪很激昂, 听完后,一惊, 这时左手在脚前, 右手背在身后, 两只水袖围腰转起,双手摊开, 正面看着父亲, 一下决心, 把两只水袖先后甩出去, 同时决然地说出: “我不见了！” 父亲不让她见母亲,是对她精神上最大的刺激。这时候, 在剧情发展上已是很激烈了, 她也已下定很大的决心, 下面父女对唱快板, 就吵起架来。吵架的时侯, 程先生的处理还是与一般不同的。一般演法是宝钏唱: “若是母亲百年后, 女儿是披麻带孝人。”并没有表示出她还念父女之情, 似乎已经是说若父亲死后,她将不来守孝。而程先生的唱法是:

王宝钏: (唱) 爹爹若是百年后,儿是披麻带孝人。

王允: (唱) 若是为父身亡后,不用宝钏哭半声。

王宝钏: (唱) 徜若爹爹身亡后,女儿不来哭半声。

这就更显出并非王宝钏对王允无情, 都是王允逼得她不得不这样的。下面宝钏唱到“父不信与儿三击掌”一句时,程先生的唱法更是复杂, 表现出宝钏有一种极为无可奈何的感情, “父不信”三字走高腔, “与儿” 唱得低迥、宛转。唱的是长腔, 她的心情是下边的话很难说出, 和父亲决裂的决心不是轻易下得了的。这时, 王允逼一句: “怎么样？”,她才一横心, 唱出“三击掌” 三个字来。“三”字要加重语气, “击掌”二字要一块唱出来。父女们这才正式决裂了。

程砚秋、于世文《三击掌》

（1954年录音）

李世济、张学海配像

击掌后, 王允一踢, 宝钏一个屁股坐子坐下去, 她很伤心。一展泪, 马上又想起父亲的无情, 把眼泪忍回去, 唱出“一霎时失去了父女情”。接下去, 她唱了一段二六, 这段唱词，程先生唱的也与一般的不同。他唱的是: “休怪儿与父三击掌, 老爹爹作事太无情, 可怜慈母爱儿甚, 一朝肠断两离分, 眼望后堂珠泪滚, 喂呀,儿的娘呀, 咫尺天涯怎知闻。”唱到这一声“儿的娘呀！”,才是真哭, 是宝钏最伤心的时侯。

宝钏出府, 一般演法是众丫环送她, 她嘱咐她们回去禀告老母, 就决心走去, 王允在她走以后还有四句唱。程先生的处理更是很大的不同。在宝钏唱“悲悲切切出府门”后,才要走, 又停下来, 还要拜别父亲, 然后整冠, 向着王允前走三步, 很郑重地拜下去。王允不受她拜, 拂袖下场。她拜罢一抬头, 看见父亲走了, 就愣住了。起来后, 众丫环才送她。他这样处理, 为的是通过宝钏的温厚善良、尽情尽礼和王允的冷酷无情, 来渲染宝钏的坚强从容的反抗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