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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渐深-----李娟

 紫色梧桐318 2019-12-05

秋渐深

李娟


秋天来了,秋分一过,晨起漫步江畔,白露满地。
树叶、草尖上都挑着颗颗晶亮的露珠。
节气和植物,犹如一对恋人,配合得默契贴心,情投意合。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温柔的姿势,她都已心领神会。

桂花开了,细碎的金色花瓣,宛若星星,人从树下走过,落花细细香满衣。
起风的夜里,花香伴着虫鸣如流水般一潮潮地涌进窗来,花香袭人。
忽然想起《红楼梦》中宝玉的丫鬟也叫袭人。
贾政责问是谁取了这么一个鬼精的名字,宝玉说,她本姓花,
有一句古诗:“花气袭人知昼暖”,所以就给她取名袭人。
夕月一弯的秋夜,枕着阵阵花香入眠,无限花香染梦境。

午后,走进寂静的山林,手里携一本德富芦花的《自然与人生》,
他写道:“走在山间小路上,芒草,萱草牵吾衣,着实可爱”。
我仿佛和他一同走进秋的深处。
树上的叶子渐渐凋零,每一棵树变得疏朗透明起来。
金黄的,褐色的叶子铺满树下,如同厚厚的花毯。
远远的看见一棵树,擎着深红的树冠,枝桠上挑着颗颗闪亮的红星星,
走进了细看,原来是一树红灯笼似的柿子。

榉树的叶子一日日红了,
细细密密的红叶像一叶小舟,驶向秋之深处。
踩着沙沙的落叶,偶然会听见咕噜咕噜石子落地的声响,
其实那不是石子,是山中松子落。
枝桠上蹲着几只斑斓的鸟儿,坐在枝头阳光下说着悄悄话,
让人想到“林静鸟谈天”。

田野里,收割后的稻草一捆捆一簇簇相依在一起,
一夜夜秋风袭来,秋深露重,它们只有依偎在一起取暖。

艾草枯黄了,静静地立在山坡上。
每年端午时,人们将它一丛丛抱回家,捆绑好立在家门前,
或是用艾叶熬了水给孩子洗澡,等到夏天来了,孩子不会招蚊虫叮咬。
《诗经》有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原来艾草是伴着爱情从千年前的诗歌中向我一步步走来。
那位布衣诗人走在山野间,
看见青青的艾叶随手拈来握在指尖,思念就如潮水般涌起。
他的诗句随风飘远了,落在《诗经》的泥土中,
开出了深情、朴素的花朵,流传了千年。



图片 

幼年时在乡下,秋意正浓的时候,奶奶带着我去山坡上采摘野菊花。
一丛丛野菊花如邻家的小女孩,穿着金黄色的布衣裳,
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冲着我张开笑脸。
她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在秋风里交头接耳地说话。
奶奶说,将野菊花在太阳下晾干了,装在枕头里,可以清火、明目、安神。
我的竹篮里只采了薄薄的一层,就嫌累了,蹲在草里找蒲公英。
蒲公英一枝枝白了头,我拔了一枝,小心翼翼捏在手上,
轻轻地吹一口气,蒲公英的孩子们就随秋风飞远了。
我也是蒲公英的孩子,光阴的秋风一次次将我吹远了,
望不见童年,望不见奶奶,望不见故园。

我很喜欢作家汪曾祺先生一段话:
“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
一直不知道“菘“是什么样精致的蔬菜,是秋末的一味美食。
那日翻开《诗经》就看见它,原来是一棵青翠的大白菜。
如同农家一个粗衣旧服的小闺女,一日进了学堂,
戴眼镜的老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丫头,众人捂着嘴笑,
老师就像随手给丫头取了大名“菘”,
使得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整个人一下子优雅、端庄起来。
秋末,清炒大白菜时配上黄的姜丝和几丝红辣椒,
盛在青花瓷盘里,分外悦目,爽口宜人。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几场秋雨,将天空洗得犹如碧玉一般明澈。

人过了而立之年,才渐渐懂得秋之的韵味。
就好像一个人的文字,年轻时姹紫嫣红开遍,分外艳丽妩媚。
慢慢年长,才明白“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的道理,
文字到了一定的时候便开始做减法,简洁、干净、纯粹。
将枝头的繁华一一卸下,沉浸在文字的泥土中,
简洁不芜,气定神闲,沉静从容。
文字有了山寒水瘦、千山鸟飞绝的意想,
也有了秋水长天的开阔明朗。

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删繁就简三秋树,将人生和文字站成秋天里的一棵树,
那是生命的另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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