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川：“口是”与“心非”

    早在幼儿园时代，老师便教导我做人不能口是心非。然而活到今天，我自己从生活中得出的结论却倾向于认为口是心非不一定都是坏事。事实上，许多反对口是心非的人自己便经常口是心非。如果你傻哩瓜叽相信了他们的说法，他们反倒会鄙夷地觉得你脑袋里少了一根弦。

    我承认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口里说的就经常不是我心里想的。

    譬如昨天吧，一位素无定见的同事，一边滔滔不绝地就文学艺术说了一大堆令我莫名其妙的肤浅之论，一边却不停地拍着我的肩膀，要我也像其他人那样点头称是。我不止一次想打住他的话头说：“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能同意。”可又觉得这样做对他有些残忍。----他是那样真诚地陶醉在自己的感觉中，一点也不怀疑别人对他的赞同和欣赏；如果你扫了他的兴，他肯定不是觉得你狂妄，便是觉得你太不知趣。既然我一向真心诚意愿意帮助别人生活在幻觉中而从不希望跟谁过不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对这种既不会给国家，也不会给人民带来灾难的胡说八道随声附合呢？

    当然，作为一个在自己专业领域中有独立见解的人，在点头称是的同时，我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信念。事实上正是这种内心的坚持，使我相信“心非”是保持个人见解和独立思考的必要条件。既然并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你都有机会阐述自己的观点，你对于你不能同意的观点就只能在心里表示不赞成。

    这样说丝毫没有仿佛真理掌握在自己心中的意思。事实上我之所以对自己并不同意的观点也点头称是，恰恰是因为我始终在告诫自己：他的说法中也许有我尚未发现的真理。退一万步说，即使那确实是一派胡言，他也和我一样有胡说八道的权利。 

1998.2

原载《华西都市报》，98.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