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

第一次去海边，是烟台的海边。那是新年以后，春寒料峭美丽，我一个人来到了海边。不知在心中积了多少向往以后，我第一次见到海。莫大的激动，在我年轻的心里横冲直闯，让我走向大海的脚步都变得凌乱不安。

但那一天是很冷的一天，寒风呼呼刮着，吹着口哨搜刮着世间的温暖，太阳都像是怕了，躲在厚厚的云层里，缩头缩脑始终不出来。云是积厚的，银灰色的，密不透风，像北方结冰的湖面，太阳在里面像银白的鱼，冻住了。

我见到的大海，不是好看的蓝的，而是土灰土灰的。那颜色像我们村里有一群鸭子闹腾、有一两头猪躺着打滚的水塘。当然大海里没有鸭子和猪。估计鸭子和猪那样的动物，会害怕海这么大的水域。它们没见过海，也压根在心里没有海，自然也不会期望什么海。

当我终于站在海边，我一定是震惊于海的浩大，而马上又失落于自己的渺小了。我看见的海是浩瀚的，海的远处与天际相连，仿佛大海大着大着，就大到天上去了，也仿佛天高着高着，就垂落到海上了。

我沿着海边慢慢地走，没有目的地张望大海。所能看到的，无非是动荡的海面，这动荡是剧烈的，由内而外的，好像海里有一只无比巨大的兽，它蛰伏在海里很久很久，已经积攒了许多寂寞，就要爆发从海里出来。

海面以上，天空之下，只有点点海鸥，海鸥应该是白色的，但因为离我远，又在苍白的天幕里，我看到的也只是一些靠近海面游移的黑色的小点。后来有一艘轮船开来，出现在海面上了，那些点点的海鸥就去围绕着轮船。但轮船没有朝着我这里开过来。因为我这里没有渡口。没有船可以停靠的地方。

可能因为天气缘故，这海边没什么人的。只有一个好似摄影师的男人，站在海堤上，面朝着大海，手里执着相机，正在拍摄大海。他拍到的大海与我看到的一样，是土灰的，浑浊的，动荡的。海风朝着岸上吹，海腥味往岸上爬，我们呼吸的空气就是海腥味的。他的衣角在风里鼓动，就像鱼鳍在水里翻动。这个人站在海边，和我一样是渺小的。

我想离海更近，就下了海堤。先是踩着礁石走，后来来到沙滩上了。沙滩上蹲着一个女孩子，她好像是在挖沙里的石头，我看见她挖了一堆卵石了，也把沙滩挖出了一个深坑。她的头发很长，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脸。

我还看见两个牵着手的人，几乎是踩踏着浪花沿着海边走着。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海滩，冲上来了又退回去，退回去又再冲回来，乐此不疲似的。等一波浪潮扑上来又退回去，就把一些白色的浪花和气泡，像一个个笨拙的小螃蟹似的，留在海滩上了。这两个人沿着海边越走越远了。

我走得有些倦了，四下里回望一下，站在海堤上拍照的摄影师，已经不见了。可能尽兴而归了吧。那个蹲在沙滩上挖石子的女孩子，也不见了。可能也尽兴而归了吧。那两个牵着手沿着海边走的人也不见了，仿佛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天地苍茫，大海浩瀚，只有我还站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