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片 听到外公去世的消息,我很悲痛. 前些日子,我曾在磁涧二舅家见到外公.蹒跚地迎上前,伸出手来.可是因为事情太多,我只能问候一下,就匆匆离去.真想不到,那次竟成了最后一次. 外公出生于1898年,伴随着甲午年的炮声出生.在庚子赔款的条约下,艰难地度过了童年.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官府的疯狂抢掠.土匪的肆虐,白莲教的横行,在饥饿和恐惧中,外公度过了幼时的岁月。 渐渐地长起,皇帝爷的征招令,咸与维新的风潮,革命的影子,渐多的剃发党,和村野可见的传单标语。在大革命的动荡中,在偏僻的小山村,外公成长为家中的主梁。 外公用双手,撑起了这个家,远离政治,耕守深山,也带领村人,走过一场又一场的风风雨雨。 大革命胜利了,社会的动荡依然在延续,剪去了辫子,皇帝也退位了,生活依然是那个生活,多起来的只是一个个高挺的帅帽和洋枪。该征的还在征,该抢的还在抢,这样的日子又延续了很多年。 新皇又封了,又退了。清廷又立了,又散了。派系的战争拉锯于中原。又护国了,又护法了。护住了不再留长的短发,护不住捉襟见肘的生活。 中原大战一打十年,胜利的是树梢的秃鹫,失败的是遍地的死尸。人命比鸟贱,国运比纸薄。 时势只会越来越乱,生活注定越来越难,卢沟桥的战火终于是打响了。膏药旗也渐渐蔓延,溃退的大盖帽日见增多。 终于有一天传来消息,黄河决堤了,九省汪洋,浮尸千里。有人说是炸开的,也有人说不是。能看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衣衫褴褛的流民,涌向深山,涌向他省。外公他们村子人数扩大了数倍,生活却已到了树皮度日。 再往后,抗着膏药旗的日军还是进来了。外公带村人搬往更偏更远的深山,苦熬渡日。 八年抗争,日军来了又走了,留给中国遍地蒿蓬。活下来的人,埋下亲人的尸骨,洗去战乱的创伤,生活还要继续。 又是三年的战争,大地上的一切,似乎都归总于零。于零时的欣慰,是新一轮的定国,劫后余生的乡亲,终于等到了归零时的太平。 外公已经年过五旬,几十年的战乱,缩成沟壑,藏于眉梢。变的是脸膛的黝黑,不变的是坚挺的脊梁。 外公家分到五十亩的山地,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耕忙。儿女们也一个个长大。窑洞也一天天增加。 外公是山里人,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继承了山的勤劳,山的善良和彪悍。在兵荒马乱的岁月,在横征暴敛的社会中,独守着大山的耿直和善良。 他帮助别人从来不求回报,总是力所能及地倾尽全力帮人。 外公家是个大家庭,十几口人的生活,全靠外公一人撑持,三十亩的烟地,二十亩的旱田,在贫瘠的土地上,外公用自己的双手,维系着全家拮据的生活。 外公一生,都没生过病,常年的劳作和乐观的性格,造就了他如山一样的体魄。如同那陪伴一生的大山,巍峨挺拔,坚韧厚实。 总是听人说起,外公在不顺从浮夸风时,在乡里被饿五天的事迹。 总是听人说起,外公在大炼钢铁时砸炉毁鼎,迁民归田的壮举。 总是听人说起,外公带头,砸掉大锅,解散公社的气魄和胆量。 还总是听人说起,外公带领乡亲,修桥铺路时的自豪和干劲。 在摸爬滚打中,外公也走向了自己的老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激荡着外公的内心,浑然忘记了自己,已是一个将近九十的老人。 还记得那个夏收的午后,当外公提着粮包却未能抗上肩头的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外公的眼角,流下了两颗浑浊的泪水。我霎时惊呆了。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从来没有眼泪。他在坚强中熬过了满清,熬过民国,熬过日寇,熬过了军阀,熬到了改革开放。他从来没落过泪。 而今,在粮包面前,外公流泪了。那泪水,不是对命运的屈服,不是对经历的懊悔,而是对岁月和年轮提出的抗议和控诉! 外公是山里人,承载着山的坚韧和顽强,任何困难,都能用双手来扛起。这种承担和坚强,贯穿了外公的一生,以致于九十多岁时,还要提上镰刀跋涉三十多公里,去帮女儿收麦子,以致于还要爬木梯上房顶去收粮食。劳动,是他生命的主脉。离开劳动,他已经无所适从。 外公是山里人,一生都与山为伴。山是外公的生命,山是外公的灵魂,外公的一生,活脱脱就是一座山一样的人生,安详而顽强,坚韧而善良。…… 岁月终究不饶人,在又一个新世纪到来之即,外公终是去了,带着那一成不变的安静,带着那沟壑纵横的人生,带着那永远不屈的信念,带着那巍峨墩厚的背影…… 送葬回来,坐在外公住过的屋子里,我不由自主地心痛起来。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不是在弥留时,不是在送葬间,而是在那人去楼空的时刻,再坐一下他坐过的椅子,再看一眼他用过的桌子。 迎浮世千重变,任时光越万年,不变的是永远的坚韧,不变的是永远的记念! 在模糊的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一座大山,一个山魂!…… 愿外公在地下安息,在山的怀抱中,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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