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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马群

 caoyuanhuyang 2019-12-09

转眼间已过去四十多年,那放马的经历让我再难忘记。

这是我们的亲身经历,现在回想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故事发生在北京的正北方1000公里远的一个叫做“满都胡宝拉格”的地方,这就是我们下乡插队的地方……

我们放牧的是知青马群

中间的就是我们的队长乌力吉    拍摄于1972常耀华提供照片

我们插队的地方是内蒙古草原的纯牧区,在这里每年要进行了一次牧业队的社会调查,其实就是统计队里的牲畜总数。内蒙的牛马羊大多在7月前生牛犊马驹,下羊羔,所以7月初的统计数字也是较为准确的。统计好牲畜总数,接下来就是安排下一年的生产。那一年我们三个知青争取来了放马的机会。我们仨个当了马倌,队里有了个知青马群(蒙语:思赫腾阿多)。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1970年7月初的一天,队里召开社会调查和分配牲畜安排生产的大会,会议照例是在晚间进行,为的是让白天放牧的人有时间参加。

那天来开会的牧民和知青特别多,大家都想早些知道下一年度自己要干什么工作,开会的地点选在了营子中部的老米家。会议开始后,队长乌力吉全面介绍了一年来的牧业生产情况,总的来说就是广大牧民和知青认真放牧,牛羊数量大幅增长,二十群羊总数达三万五千只,净增加近百分之二十,十群牛总数达一千八百只,净增也在百分之十五以上,只有马群增加缓慢,四群马总数为一千六百只,净增只有百分之五左右。为什么马群增加缓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由于年轻马倌不认真下马夜,或者说是他们经常不去下马夜,在夜晚马群中没有人看管可不就随狼群去咬小马驹了。四百多匹马的马群,一年只净增了十几匹新马驹,其余新生马驹有近百只被狼吃掉了。

我们几个知青对这些年轻马倌不负责任的工作和造成马群的重大损失,提出了较为激烈的批评意见。而那些年轻马倌不去检讨自己的工作,却一个劲地说,是现在狼太凶了,还说,不信你们知青放放看。我们被将了一军,说人家放得不好不认真,那我们敢不敢放呢?说出的话不能往回收,也不能示弱,我们有什么不敢放的,我们当然敢放。事已至此,队长乌力吉当即拍板,将一群马分给我们三个知青放,而且说明,明天就交羊群接马群。

那晚我们有两人去开会,一人留在家中下夜看护羊群。会散了,回到蒙古包的家中,我们三人的意见竟完全一致,虽说没有放过马,但我们已在牧区放过三年羊了,我们知道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地去干,就一定可以干好。

我和民兵连长米道尼日布合影     拍摄于1974

第二天上午,队长乌力吉带着几个牧民来到我们的羊群,经过骑马数羊,羊群大羊小羊一一过数,顺利交给了新主人,这位牧民高兴地轰着羊群向他家的方向放牧过去。很快给我们的马群也轰了过来,我们三人都骑上马,与队长他们共同过数,很快马群的总数就出来了,这样我们三人就正式接过马群,开始了当马倌的日子。

说起放马,以前我们是羊倌,对马群十分不熟悉,只是换马时才到马群,看到那些年轻的牧民马倌任由马儿在辽阔的草原上散开奔跑,在饮马群时才把马群轰到一起,去水泡或河边喝水,马群喝过水往山坡上一轰,任马群自由自在地去吃草了,马倌此时就会调转马头,撒开缰绳一溜烟似的向着营子奔去,开始串营子喝茶休息去了。至于晚上如何下马夜,没有见到过,也没有实践过,只是听说,许多年轻马倌经常是在傍晚时,将马群轰到一处草儿肥美的地方,就回营子睡觉去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太布那”了(意思是:不用管了)。第二天一早再凭经验去某一个方向将马群找回来,这就算是下了马夜,至于那晚狼群是否“光顾”马群,是否咬死小马驹,就无人知道了。

花马是我们马群中最好认的马,也是我们马群的标志。马生来好奇,

我给它们照相,它们也要扭过头来看一看。    拍摄于1972

我们是北京来的知识青年,我们要继承老牧民的优秀品质,不能像年轻的马倌那样不负责任,我们要干的工作就一定要干好。虽说我们已经来牧区有四个年头了,但一直是放羊,毕竟没有放过马,我们商量好了,把马群当羊群一样放,也就是说人不离开马群,我们倒是要看一看,狼还敢来犯吗。其实我们所想到的人不离开马群,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我们还不认识这四百多匹马。牧民马倌白天去趟马群,主要是轰着马群去喝水,马群喝完水一上山,马倌就去串营子了。

晚上又经常不去下马夜,我们队里有四群马群,所以马群混群是常事。但牧民马倌就有这本事,认马有一绝,不管是几群马混到了一起也没关系。马倌们到了马群,嘴里吆喝着,手挥长长套马杆,在马群中来回奔跑,不一会就将自己的马群从混在一起的大马群中轰了出来,而且一年到头混上个几十次也无所谓。不管大马、小马、二岁马,统统都可以认回来,只要是没有被狼吃掉就可以。

据说有的二岁马丢了,其实是在混群时被别的队马群裹走了,或者是这二岁马在别的马群找到了新伙伴,也许这一跑就是一年,但只要它还活着,只要让马倌再碰上,二岁马已长成三岁马,马倌照样可以把它认出来,并轰回自己的马群。说真的,我们也向老牧民讨教过,如何能认得出来?老牧民讲这马也像人一样,每匹马有每匹马的模样,马长一岁,但它的模样不会变的。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本领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一定要看好我们这群马,不能与其它马群混群,免得我们的马被别的马群裹走,又认不回来。我们还是像以前三个人放羊那样分工,一个人负责一天一夜,每天傍晚交接班。接了这群马后,队里分给我们马倌专用的小蒙古包,俗称套包。为了尽快进入角色,我们将套包支在营子的最西边,远离其它马群。

白天我们像个羊倌,人跟在马群里转悠,一边放马,一边熟悉马群,认识马群。每匹马有不同模样,我们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来认识这些马,都说我们是知识青年吗,我们有纸有笔,我们可以写可以记。那些天,只要是我放马,除了轰马群去河边喝水,其它时间我就牵着马在马群中转悠,看一看数一数每个儿马群中有多少骒马,有多少马驹子,又有多少二岁马、三岁马;它们是什么颜色的,有什么特征,比如有的马脑门上有一块白颜色,有的有两个白蹄子,总之将这些特点尽可能的记录到小本子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高招,我们三个人记马群认马群方法也各有千秋。杨马倌给许多马起了外号,记在本子上,每次到马群就逐个点名一遍,当然是自问自答。朱马倌天赋好,他像是老牧民那样,去看去观察每一个马的相貌,并记在心里。就这样我们三人靠着这种执着的精神,很快认识了这群马。那些天只要是到了马群,我会时常拿出小本子,把二十个儿马群一一过数,直到将这四百多匹马在心中都对上数为止。

下马夜

我们的知青马群     拍摄于1972

放马与放羊还有一个大不同,马群是在草原上到处游荡的,羊群白天在草原上放牧,晚间回到蒙古包旁的羊营盘子上卧倒休息。马群没有营盘,马要吃夜草,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所以下马夜就是夜里去跟着马群转,去放马群。初次下马夜,还真不太适应,骑在马上,在夜色中,看不到马群的边际,只是看到近处的马群的黑影。马群散开了吃草,四百多匹马可散出去二里地,为了防止狼的来袭,我只有不停的把马群往一块轰,往一起圈,缩小马群的范围,这真像是在放羊了。

夜间轰马群圈马,也不能太快太急,马群来回奔跑的多了,也是要掉膘的。我一边圈马群,一边吆喝,这吆喝声也可吓唬吓唬狼。在夜里,我是根本看不见狼的,但能感觉到狼的存在,因为远处的狼嚎说明了这一切。有的夜晚天空中乌云密布,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骑在马上,连所骑马的耳朵都看不见,我只有借助手电筒的亮光了。

刚开始时,马群见到手电的光亮还十分害怕,手电光照到哪里,那里的马就被吓得奔跑起来,这时我就大声地学着牧民的样子吆喝:“呀嗨”,“呀嗨”。“呀嗨”其实是句蒙语,意思是“干吗”,我是对马群说,干吗,我是马倌,你们别害怕。马群听惯了我们三人的吆喝声,逐渐的就不怕手电的亮光了。借着手电的光亮,我把看到的马迅速认出来,这些马是那个儿马群的,那些马又是哪个儿马群的,这些是最爱溜边的那些马,看到它们也就是到了马群的边缘,可以往回转了。这样围着马群转上几圈,天虽再黑,但马群分布已印在我的脑海中。

夜深了,风也小了,草也挺好,马驹也吃饱了,马驹子一带头,卧在草地上睡觉了,大骒马守在马驹子的跟前吃草,也不走了。这时马群出现短暂的停顿,原地不动了。我也可下马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会。由于放牧马群一般是在远离营子的草场上,怎么也有几里地远吧,所以在夜间狼群首先光顾这里。有时刚刚下马坐稳,远处就传来了狼群的嚎叫声。狼群嚎,我就大声喊,“咴呦,咴呦,啾啾”。顿时狼群停止了嚎叫,但不过一会,狼群又从不同的地方叫了起来,听得出来,是向着营子羊群的方向去了。

不一会远处营子那边也传来了狗的叫声。不能怠慢,上马,打开手电,我又开始将马群向一块集中,并不停的喊“咴呦,啾啾”。在不知不觉的上马下马,圈马群,东方开始发亮,终于,马群度过了一个平安夜。我牵着马来到马群上方的一个土坡上,在晨曦中,已可看清马群的边缘,我面向马群坐在草地上,总可以坐着打个盹了。

很快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脸上已有一丝暖意。我的下夜马往前向着马群的方向走了两步,把我拽醒,看着辛苦了一晚上的坐骑,我上马去圈马群,并套上一匹白天骑的马,将下夜马放回了马群。天已大亮,此时狼群已躲进远山中,白天马群是不怕狼的,或者说,白天狼也不来找马群的麻烦,总之白天也没有见过狼咬马,所以白天马倌可以放心的回营子休息一阵。我圈好马群,确定附近也没有其它马群,没有混群的危险,我就可以回去喝茶去了。

我们这三个知青马倌就是这样下夜,放马。由于来回奔跑,一天至少要换几次马,而且全都是自己来套马换马。不过当了马倌,也慢慢知道了,供我们马倌骑的马很多,除了队里分配的五六匹骟马之外,马群中可以骑的骒马,马倌都可以骑,当然是放马时才可以骑,如要外出串营子,是要骑分给自己的骟马的,否则会让别人笑话的。马群中哪些骒马可以骑,没有人告诉我们,都是我们自己去试着套试着骑,试出来的。当然也有些小窍门,就是看骒马的肚子上有没有被马肚带勒过的痕迹,大多数可以骑的马,由于马鞍子上的马肚带反复摩擦,马肚子上的毛色就会发生变化,一般是会长出白色的毛。所以马肚子上有白毛的骒马,一般都可以骑,但好骑不好骑,就只有骑着看了。有些儿马子也很老实也可以骑,当然我们一般不会套儿马子骑。我们马群中有一黑一红两个儿马,不但能骑,还可以套小马车,我们在搬家时,就用这两个儿马来拉小马车。

我的“杆子马”

圈马群     莫华摄影1988年

套马     莫华摄影1988年

由于我们白天也跟着马群,所以也经常遇到牧民到我们马群里来换马,这时我们就会帮助他们套马,一来二去,我们的套马技术有了较大的长进。一天我正在马群里转悠,熟悉马群,来了个老牧民要换马,请我帮助套一下他的一匹小青马。他告诉我,这马很老实,就是有个毛病,若是一下没有套着它,被它发现,这小青马就会冲出马群,一两天都不回马群了。马倌套马,一是靠自己骑的马快,二是靠套马技术娴熟。我告诉他,我有一匹“杆子马”,请他放心。

“杆子马”是我们马倌专门对付那些不好抓的马时所骑的快马,“杆子马”特别能领会马倌的意图,你身子往那边倾,它就明白该往那边去跑,往那边去追。我和老牧民并排骑着马在马群中转了一圈,他远远指了指他的小青马,我们没有去理它,先套住了我的“杆子马”。我下马将马鞍具换到“杆子马”背上,勒紧马肚带,我们再次上马,开始圈马群,让马群集中起来,好像无事一样,两个人并排骑着马,慢慢地圈马群,马群开始向着河边的方向走去,马群逐渐集中了起来,一匹挨着一匹,连成了一片。

其实我已做好了准备,当我看到这小青马已被马群包裹在中间时,机会来了,我们一边轰着马群,一边向小青马靠近,当离小青马只有十米远时,我突然紧磕马肚子,我的“杆子马”爆发力特别好,而且早就明白了我的意图,一下子冲了上去,这时小青马似乎也明白了是要抓它,也奋力向前冲,但无奈被前面的马群挡住了去路,它正想扭头往左边跑,我的“杆子马”已经冲到跟前,我套马杆一挥,正套住了小青马的脖子。小青马已被套马绳勒住,无计可施了,它打着响鼻,瞪着惊慌的眼睛,原地不动了。老牧民也骑马跟了过来,他跳下马,一手牵着原先骑的马,一手将马笼头慢慢递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呀嗨”,“呀嗨”。小青马似乎也听出了主人的声音,乖乖地戴上了马笼头。老牧民一边将原来骑的马放掉,一边给小青马备马鞍。他高兴地夸我的“杆子马”“赛赛地”。我也特别高兴,也算我在老牧民跟前露了漂亮的一手。


从狼嘴中救下小马驹

可怜的小马驹    拍摄于1972

时间过得也真快,接马群放马已快两个月了,眼看到了八月末,草原的秋天已不知不觉地来了。晴朗的白天还有些热,到了傍晚穿着棉裤棉袄还有点冷了。晚间下马夜,更觉得天凉,队里为马倌下马夜准备的山羊皮“打哈”,我们也开始穿着去下马夜了,虽说这山羊皮“打哈”有些笨重,对襟毛朝外穿在身上,可以盖住脚面,但骑的下夜马老实,上下马有套马杆帮忙,也还算方便。草原上晚间有露水也不怕了,只要天气好,草好,马群吃好了,我们就有时间可以在草地上躺下休息一会,当然我们会时常大声地吆喝几下,吓唬吓唬狼。虽说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守护着四百多匹马的大马群,在黑夜里还时不时地传来狼的嚎叫,但我们心中没有一丝胆怯。

记得有一天,也就是九月初我们搬到秋草场后,那天天气阴沉沉的,该我接班,在下午五点钟我就吃了晚饭,在天黑之前我就来到马群,同伴告诉我一切正常,他换了匹马就回去了。我也换上一匹黑色的大骒马,这是我下夜喜欢骑的几匹骒马之一,又老实,又有劲。

我把马群往山沟里圈了圈,由于天空中云层很厚,不多时,天就全黑了下来。这秋草场草高草好,马群已经吃饱了,经我往一块圈,马群范围一下小了许多,我估计直径范围不足百米,已有马驹带头卧倒休息了,此时整个马群就都站住不走了,只有个别的馋嘴马还在低头吃草。这天是个无月亮的夜晚,又是阴天,我下了马后,什么也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坐在草地上俯下身子勉强可以看见远处山坡的一丝黑影,跟前马群的黑影也很模糊,要不是能听见一些马的嚼草的声音,似乎马群就不存在了。

我用手电照了一下,马的眼睛反射出一对对绿光,多数马开始休息打盹了。我坐在马群的近旁,睁大眼睛看着马群的方向,说真的,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说是可以看到马群的黑影,其实是印在脑海中的一个影像而已。风不大,我静静地听着,不时有马发出呼呼的鼻鼾声,也能听到一些马在嚼草的沙沙声,狼群的嚎叫声也还没有出现。在这寂静的黑夜,狼群没有嚎叫,但不等于狼没有来,也许就在附近,我索性大声唱起了蒙古长调,这也是向黑夜里狼在说,我马馆在这里。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到有马群走动的声音,有些马不甘寂寞,开始带头去找好草吃了。我站了起来,将下夜马往跟前拉了拉,左手攥着马缰绳扶住马鞍,但看不见马镫在哪,就用左脚在马肚子旁趟了一下,碰到了马镫,左脚踏实马镫,右手用套马杆一撑,我上了马。我刚骑马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前边的马群发出了雷鸣般的奔跑声,什么也看不见,不好,是马群炸群了。我急忙握紧马缰绳,防止我的马也受到惊吓而乱跑,同时打开手电往前方照过去,在手电微弱的光影中,我看见马群在前方二十多米处,正朝四面奔跑开,而马群跑散成了一个扇形后又停了下来回头张望。在扇形的中心,有一匹马驹落在那里,不知怎的,好像是被什么拽住了,小马驹正艰难地向前迈步,试图去追赶马群,但就是走不动。顺着手电光,我急忙打马向前冲,在离着马驹不足十米远时,我才看清楚,在马驹的屁股上扒着一只大灰狼,这只大灰狼死死地咬着马驹的尾部上方,两只前爪扒在马驹的屁股上,并力图将马驹拖倒。

看清这一切,我心中怒火烧,大吼一声,紧磕马肚,再向前冲,但此时我的坐骑似乎也看到了狼,或许是闻到了狼的气味,我的坐骑左闪右躲,不肯向前了。我左手中的手电始终照着这只狼,右手紧握套马杆向狼抽去,但够不着,我再次紧磕马,扭动着身体,用力磕马试图向前。我一下一下挥杆向狼抽去,就这样我的马一点一点不情愿地向前挪,在手电的光亮中我看见套马杆的鞭梢终于抽到了狼的身上,狼这才松口,落荒而逃。狼的眼睛在手电的光亮中是又大又绿,泛着凶光。

我看到这对凶恶的绿光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狼被打跑了,马驹没有狼的拖拽,才一下跑进了马群。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借着手电的亮光,把马群往营子的方向圈,我不停的吆喝,围着马群转来转去。在这样的黑夜里,没有手电就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不知道狼躲到哪里去了,也许狼并没有跑远,也许它还会招来几只狼,但我不怕,我可以骑在马上,一晚上围着马群转,一晚上围着马群喊,一晚上为马群唱蒙古长调,总之在今天晚上,在这漫长的黑夜里,狼就别想再占到便宜。

天终于亮了起来,马群慢慢散开来,我揪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我骑着马在马群中仔细地转悠,我要找到那匹昨晚被狼咬过的马驹子。很快在一个褐勒儿马群中找到了这马驹,这是一匹红褐色的马驹,在马驹的背部有些血迹,没有明显的破口。然而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因为被狼咬过后,必定会留下小破口,很容易让破口处感染,一旦感染发炎,得了败血症,这马驹就很难存活了。我急忙圈好马群,换了马就急忙赶了回去。我们已有了这方面的经验,现在我要回去叫人来,要抓紧时间给着马驹子治疗。后来这马驹子经过我们三个知青马馆多次给它清洗伤口,并打青霉素针消炎,预防感染,总算躲过这一劫,狼口逃生啊。

我是王马倌     拍摄于1972

这是朱马倌     拍摄于1972

这是杨马倌     拍摄于1972

冬天里放牧马群

冬天来了,11月中下了一场大雪,足足有3寸多厚。经过一秋天的精心放牧,我们的知青马群已经膘肥体壮,马群中的马已换好各色的冬装,马身上长出厚实的绒毛,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光芒。下了这场雪,每天就不用去饮马群了。蒙古草原上的牲畜就是靠天吃饭,特别耐粗放,有了雪就不必喝水了,虽说这时草已干黄,但牛马羊是吃一口干黄草,再搭上一口雪,就全解决了。下雪了,不用再为追逐水源地而奔波了,大多数牧民在下雪后已搬了一次家,准备在这草场上过冬了。1971年的我们满都牧民还是过着游牧的生活,说是在这里过冬,也就是住上一两个月,家附近草不好了就再搬家,一年搬上十几次家也是常事。

我们马群是属于吃草大户,在这种“和平年代”是不受大家欢迎的。因为马群要是在营子附近放牧几天,这营子附近的草就会被啃秃,马群走过后,留下的只是一堆堆新马粪和杂乱的马蹄印。为了不影响大家在此处放牧牛羊,我们决定搬到乌兰陶勒盖山中去放马,这儿离最近的牧民家也有七八里地远。说搬就搬,自从放了马群,我们三个马倌日常用的家伙什已大大精简,一辆小马车,就可将套包、行李,吃穿住的东西都拉走。

这次搬家抓来了可以拉车的红色儿马,这儿马平时在马群中也是威风凛凛,与别的儿马打起架来也是毫不逊色,它会立起身子用前蹄去刨别的儿马,也会低头去追咬别的儿马的腿,别的儿马对咬过来时,它又会突然调转屁股,用后蹄子猛踢对方,每次战斗都会占上风。就是这样厉害的儿马子,对我们马倌却很友好,通人性,一旦我们用套马杆将它套住,它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你给它戴马笼头,上套包,架鞍具,拉起车来也十分有劲。

马倌搬家的马车不是坐在车上赶的,我们是骑在马上牵着儿马的马笼头,让它拉着车跟着我们走。我们很快就来到乌兰陶勒盖山里,马群随后也赶了过来。冬天扎营盘,羊倌要选背风处,便于羊群晚间卧倒休息,放马就不同了,我们选择在这一片山谷中的一个小土坡上,这里视野好,适合我们瞭望。在这里向北望去,可以看见十里开外的朝布楞山,朝布楞山那有边防站,也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向南看,也可以看到十多里远的场部后山。有了这开阔视野的好地方,白天放马就可省心多了。

和牧民老马倌在一起     拍摄于1972

马倌的套包,其实就是一个又长又弯的大哈那,足有两米多高,打开后,转圈一围就成一个窝头状,再将两边对在一起捆牢,大哈那对接的下方有个缺口,这就算是套包的门了,在大哈那外面再围上一层羊毛毡,套包就搭好了,套包的样子像是鄂伦春猎人用木架子搭成的小毡包。在套包里铺上两层地毡,靠门口放上铁皮炉,就可生火做饭了。

由于一辆马车装不上生火做饭用的干牛粪,所以支好套包就需在附近捡拾干牛粪了。我们选的地方还不错,离套包一百米的一个洼地,我们就发现了一个牛盘子,一堆堆的干牛粪露出了雪面。我们三人索性在此一边捡一边就堆起了牛粪堆,牛粪堆起有一人高了,我们才罢手,用小马车拉了两趟,就近堆在套包的正南面。很快炉火点燃,套包上青烟缭绕,从附近取回干净的雪倒入铁锅中,很快就化出了一小桶干净的雪水,用笊篱捞去雪中夹带来的一些草棍,就可做饭用了。我们先是烧开了一锅茶,大家放些炒米就喝了起来。虽说套包小毡子薄,而且没有门,只能挡住些风,坐在包中和坐在外边也差不多,但喝了热茶,大家一点不觉得冷。

此时马群已在包前包后散开了,这山上的草也很好,种类多,草籽多,马群吃的很香。此时已有吃饱的小马驹,借着旁边的缓坡撒欢了,一个带头跑就有追随的,马驹撒欢是撅起小马尾低头猛跑,从小山坡上边直冲坡底,边跑还边尥蹶子,样子十分可爱。也有二岁马来凑热闹,同样是撅着马尾巴,横冲乱跑。大骒马可没有这闲情,要不低头吃草,要不站在那打盹休息。

这天白天是杨马倌放马,晚上是我在此下第一个马夜。喝了茶,我们继续化雪准备晚饭。这儿远离“大部队”,多数营子都在我们的东边七八里开外,这儿的狼多不多,凶不凶,还不知道,还是小心为妙。好在天气晴朗,今晚又赶上十五的月亮,我紧张得神情放松不少。晚上吃羊肉面条,我和面擀面条,朱马倌烧火切羊肉,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面就做好了。山沟里天黑得更早,才四点钟就快黑了。

马群已被圈了回来,在包前五十米开外停了下来。我翻身上马,到马群中换好下夜马,见马群已有开始打盹的,就同杨马倌一同回到套包,羊油灯也已点亮,就着微弱的灯光,我们三人吃起了羊肉面条。这面条除了羊肉、面和盐,别无其他调味品了,虽说几乎天天吃,仍觉得很香。小半导体收音机也打开了,传出了革命样板戏的片段。

这是下马夜所穿的行头     拍摄于1972

天完全黑了下来,东边的月亮也爬上了山坡,发出淡淡的白光。借着月光看到前边的马群,还在原地,我心中很踏实。但我还是决定马上就去马群下夜,毕竟这是第一夜。我开始穿下马夜的行头,在毡靴外又套上一层山羊皮袜,穿好后我又重新将皮得勒系紧。晚上六点钟了,套包前面的马群已开始慢慢散开,有馋嘴的马又带头去吃草了,没办法,谁让马是直肠子,吃完了就拉,拉完了就又想吃。在内蒙古草原冬季的夜晚,气温一般都在零下二三十度,马群不多吃点草,也受不了啊。

我将手电放在胸前的皮得勒里,走出套包,穿上反毛的山羊皮打哈,拿上套马杆,翻身上马,朝马群走去。十五的月亮照在洁白的雪地上,已开始发出了银白色的光,像是一盏巨大的水银灯,马群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我在马群中慢慢穿行,这是我们的一个习惯,到马群后,首先要巡视马群,要把脑海中记忆的马群与眼前的马群一一核对,我看到了那匹黑白花大骒马,还有它的黑白花的马驹子,它是黑儿马群的,黑白花大骒马在,就说明这黑儿马群十几匹马都在,马是很合群的,一个儿马群就是一个大家庭,在一般情况下一个儿马群是不会走散开的;我又见到那“老改特”儿马群的马,那边是“单不能褐了”儿马群,再往前是“含了金九了特”儿马群……一会骑马转到马群的最东边,看见最爱溜边的“拉车九了特”儿马群,这儿马群中骒马少,算上二三匹混在一起的骟马,这小群也就十匹马,转到这里心中有数了,二十个儿马群都见到了,这可以放心了。

马群散在几百米的范围内,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得十分清楚,马群北面五百米外依稀可见我们的小套包,套包上还在冒着青烟,从毡子缝隙中还可看见一点点羊油灯的亮光,他们俩还没有睡,是啊,刚刚到晚间七点钟,有时顺风顺耳时还可隐约听见半导体收音机传出的音乐声。

我围着马群又转了一圈,大声吆喝了一通,找了一个小土坡下马,坐在雪地中。抬头望月,又圆又大,还有些晃眼,蓝黑色的夜空中繁星闪闪。北斗星,北极星,银河是那么真切清晰。在这样的夜晚,想知道时间变得简单,不必打开手电去看手表,只要看着星星的移动到的方位,就可估计出个大概齐。大约是晚上十点多了,马群已经散开,向着南边的小坡走去。远处东边营子方向转来隐隐约约的狗叫声,紧接着东北方向也传来了狼群的嚎叫声。我再次上马,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把马群往一块圈紧。

我吆喝了一阵,嗓子有些沙哑,索性唱起了歌,总之就是让那边的狼群听着,这里有马倌,而且是精神头十足的马倌,别到这里来。我是一支歌唱完,接着又唱一支,我围着马群转了一圈又一圈。马群又被圈紧到一二百米的范围,骑在马上这边那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马群停下了,在原地吃草。月亮已升到了头顶上,更加高也更加亮了,连十多里外的场部后山的轮廓都可分辨清楚。在北京没有见过月亮升到头顶的正上方,此时人的影子几乎就没有了,好像是赤道上空的太阳一般。这可能是高纬度才能见到的吧。我又下马歇一会,在新的地方下马夜,一点也不困,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新奇,在月色下看到的山,看到的马群,都被蒙上了一层银白的金属颜色,好像进入了童话的世界,当然这童话世界的主角就是我和我们的知青马群。天空晴朗气温直线往下降,脚开始被冻的发麻,我点上一支烟,索性牵着马围着马群转了起来。走着走着,脚下被牛粪绊了一下,差点跌了一跤。

这附近也有不少干牛粪,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为何不生堆火,来取取暖呢,有了火,还可以驱狼。说干就干,我用皮得勒的前襟当簸箕,一会就拾了一堆干牛粪,选择了一个草少的平地,用脚将地表的雪踢到一边,将牛粪垒好,又在附近揪来一些干草,将其塞到牛粪堆下边的缝隙中,用火柴将干草引燃,总算是将牛粪火点燃起来了。我坐在火堆旁,慢慢地添加一些干牛粪,使火堆均匀地燃烧,有了火一下感觉暖和了不少,脚也不麻了,有了火光的照映,银白的童话世界里有了生机。见到火光有几个马驹向火堆张望,并好奇地向这边走过来,走了几步,停下低头闻了闻,又抬头看一看,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或是想明白了什么,磨头撒着欢就有跑进了马群。

我们队老牧民中许多人都曾是马倌     拍摄于1970

月亮已开始西斜,估计是下半夜三四点钟了,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马群又开始休息了,走动的马,吃草的马少了。我再次把散开的马群圈紧圈小,马驹子也不管这么多了,吃饱了玩累了,躺在大骒马身边的雪地上就睡,它们不怕冷,真不怕冷。到此时我也有些困了,看着月光下的马群,我又大喊了几声,索性也牵着马躺在雪地上,右手牵着马缰绳向上伸,头就枕在右胳膊上,一会就睡着了。没有二十分钟就又冻醒了,脚也又麻了,还得起来走,牵着马围着马群慢慢走。“为了保护马群,不怕风雪,不怕严寒,我们知青马倌心中革命红灯永远照亮”。我唱起了草原英雄小姐妹的赞歌。

十五的月亮就像太阳一样,天一黑就升起来了,现在已转到了西边快落下去了,东方发亮了,这一夜总算平安地度过了,马群散在山坡上吃草,我坐在北边的小坡上又唱了起来,“我盼呀盼,只盼得深山出太阳……”,在我的期盼中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火红的太阳照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地染上了一层红色,有了一丝丝暖意。这寒冷的一夜过后,草秆上又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站在高处可以看到,马群走过的地方草秆上的冰霜已被趟掉了,夜间马群走过的痕迹像一幅交通图呈现在山谷中。我将马群又圈了圈,套了一匹白天骑的马,将下夜马放掉,我可以回家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半钟了,快到套包时,套包上冒出了一缕缕炊烟,是他们起来做早饭了,我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在乌兰陶勒盖山中放马的日子过得也很快,三个人一人一天一夜轮流放马下夜到也不算累,只是马群一天比一天跑得远了。刚到这儿的那天,晚间是满月,这十多天过去了,月亮也没了,狼群也似乎发现了我们这孤独的马群,这几天,天天晚上都有狼群跑到我们东边北边西边乱嚎,有时在北边的叫上一阵,你大喊几声,它不叫了,没有十分钟,东边的又嚎叫了起来。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天将黑就全副武装去了马群,直鏖战到天明,才敢返回套包。

打狍子

有一天早上,朱马倌下马夜回到套包家中,对我们俩说,看到北边远处的山头上有几个黑影,可能是狍子,听到此,我一下来了精神。在这一带山里,有狍子出没,也不奇怪,打我们套包往西往北几十里都没有人家,所以看到狍子也是常事。狍子与黄羊有所不同,样子大小都差不多,但狍子的角有分叉,黄羊角不分叉,再有黄羊是大群出没,一群至少是几百只,而狍子是小群游荡,一般十几只在一起。这些天除了轮流放马群,要想串营子又嫌远,所以闲的无事可做。吃过早饭,我背上发给我们民兵的半自动步枪,骑上马向北边山上走去,我想去碰碰运气,看看那几个狍子还在不在那边。当年,给我们三个马倌发了一支半自动步枪,子弹有四十发,这是战备用的子弹。我们有时会背着枪出去打猎,当然不会动用战备子弹,我们有些自留子弹,是找兵团干部淘换来的,不过运气都不佳,还没有打着过什么猎物。

我们套包北边是一片山,山不算高,坡度较缓,一直绵延到十里开外的朝布楞山。我边走边看,狍子跑到哪里去了?我翻过一个大缓坡,看到北边的五六百米外的一个山头上有几个动物的身影,这一带除了我们的马群,没有其它畜群了,肯定是野物,估计就是朱马倌早上看到的那几只狍子了。这几个狍子待的小山是个馒头状的山,为了不惊动它们,我勒紧马缰绳放慢了速度,并改变了前进方向,我朝着山坡的右下方慢慢走去。狍子还在山头上,没有发现我,也没有跑。走了约五百米,我来到山坡的右下方的山沟里,此时由于山形的关系,山头处坡度较大,现在我所处的位置早已看不到那几只狍子了。我轻手轻脚地下了马,把马原地绊好,从肩上取下半自动步枪,双手端枪,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向着山头爬去。

我们不是老猎手,骑马开枪打猎,没有这种训练,也没有把握,所以此时徒步去打狍子最好。我边走边用双眼在前方搜索,不敢大喘气,越往上走,草越加高了起来,但是就是看不到狍子。大约用了十几分钟,我终于爬到了小山的顶部,也没有发现狍子,我直起了腰,四下看,难道是狍子之前发现了我,从左边先跑掉了。我正在那里寻思是怎么回事时,突然我眼前一亮,我看见,就在我站的地方前面二十几米远的草丛中,有十几只狍子全都卧在高草中,只能看到它们的头部,有几只还带有分叉的犄角,是那几只狍子。我十分激动,连忙举起枪,再拉动枪栓,随着拉枪栓的哐啷声,狍子受到惊吓,一下子全站了起来,在领头的狍子的带领下,向我右边依次逃跑,边跑边跳。

没有想到,这些狍子反应如此迅速,我左手托枪,右手食指准备扣动扳机,但我还没有瞄准好,我的自留子弹太少了,我要有把握再开枪。我举着枪随着狍子的跳动在瞄准,第一只狍子蹦着跳着跑掉了,我没有把握,没有开枪,第二只狍子又从我的眼前跑掉了,我举着枪跟着狍子的跑动,来回瞄着,眼看着一只又一只狍子在我的眼前跑掉了,我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当还剩下三四只狍子时,我的右眼通过准星看到了一只蹦跳着的狍子身影,我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没有狍子倒下,而是一只又一只,全都跑下了山头右边的陡坡了。狍子跑去的方向就是我刚刚爬上来的方向,狍子跑下陡坡,我站在那就看不见了。

我有些扫兴,退下上了膛的子弹,背着枪开始往坡下走,我准备回去了。当我走到山头的陡坡边,我看到那十几只狍子已跑到几百米外的山沟那边。在近处的山沟里,我的马还在那里。突然我发现在山沟的北边,黄羊跑去的方向,有一只狍子卧在雪地中,看来有希望了,可能是被打中了。我急忙向那狍子奔了过去,大约有两百多米远,在离这狍子还有几十米远时,这狍子又起身向远处跑去,不过我看清楚了,雪地里留下了血迹,是打中了。我又急忙向我的马那儿跑,当我骑上马,那狍子又在远处趴下了,我策马追了过去,狍子再次站了起来,但这回,没有跑多远,就栽倒了。那天,我终于打到了一只狍子,回到套包家中,我们就做了顿狍子肉馅的包子,别有风味,我们三人都说比羊肉馅的好吃。

这是在草地上捡到的小狍子,牧民收养了它。    拍摄于1972

变天了

这几天又开始变天了,北风吹,雪花飘,眼见着积雪一天天加厚,可老天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马群也更加不安分,顺着风就往南边低洼的地方跑。有一天眼见着在套包南边的马群,向南翻过一个坡就不见了,那天是杨马倌的班,他也没有怠慢,见看不到马群,就又骑马去了马群。后来听他讲,他翻过前面的山坡,看见的是马群已变成一溜长线,在往南边跑。他策马追了过去,直追到近十里地开外的苇子地里,才将先头的马群截住,而且后面的马群还撒着欢在往这跑。

后来搞明白了,原来山中的草固然很好,但是不像苇子地中有一小片一小片的硝草,这硝草可不一般,嚼在口中是有咸味的,是畜群补充盐类的来源。看来总在山里放马群也不是个好办法,既然马群都跑了过来,索性就让马群在苇子地那补充补充盐份吧。杨马倌在那边骑马转了一会,见到不远处有几只老鹰在苇子地边啃食什么,过去一看,是一只被狼群吃掉的牤牛骨架,一看就是最近几天的事,骨头还是鲜红色的,怪不得这几天,在南边方向,夜间有整晚的狼群嚎叫,原来狼群在这里大餐了。在草原上,有些牤牛不合群,就像非洲的雄狮,独来独往,胆敢单枪匹马,一只牤牛就在苇子地里游荡,这回是让狼群给报销了。

看到这场景,杨马倌也没心思再转悠了,开始轰着马群往回走。回到套包,他把见到的场情都告诉了我们,我们的神经又一次被绷了起来,真是有些人不敢离开马群了。

一天傍晚时分,从东边山坡上徒步走来一个牧民,走到我们套包前才看清楚是苏达木,他没有骑马,却自己背着马鞍子。他说马跑了,鞍子掉了下来,当时他离这儿不算远,所以他只好徒步背着马鞍子追到马群,他见马群中没有人,就到我们套包来了。我们说:“天快黑了,你去抓马吗?”他说,他们家离这二十多里远,本来是去场部办点事,没想到半路上马打前失。连人带马摔倒,一下没有抓住马缰绳,马爬起来就往这边跑来,很快马鞍就被甩了下来,此时他离着最近的的营子就是我们这了,没别的折了,他只好背起马鞍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和他开玩笑说:“老牧民认识路,走夜路也可以去场部嘛。”他说:“天黑黑的,狼有啊。”我们说:“有狼怕什么。”他又说:“狼要不要吃人,不一定啊。”说得我们哈哈大笑。

那一天他徒步背着马鞍踏雪走了三四里地才来到我们这里,也累得够呛了,所以那一晚苏达木与我们两位不下夜的马倌在小套包中挤着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喝完早茶,马群圈到套包附近时,我们帮助他把马抓了回来,原来他骑的是一个四岁的半生个子马,这是一匹褐勒马,个头不小,膘情也不错,就是还没有完全训出来,在我们的帮助下他备好马鞍,骑上马向着场部的方向慢慢跑去,由于马群就在跟前,这四岁马一会横着,一会又扭着身子,很不想离开马群,苏达木不时用马缰绳左右拍打着马头,好不容易走出马群,向着场部的方向跑去。

我们队知青的合影     拍摄于1971

雪大搬家

这些天,天气有所好转,雪是不下了,可草地上的雪又深了不少。由于连续几天的大风,草原上也出现了一溜溜的风吹积雪,这风吹积雪,两头尖中间一个大鼓肚,像个巨大的梭子,一个一个顺着风的方向陈放在原野上。这些天来马群换马的牧民也多了起来,他们都说东边的雪比这还大,羊群吃草已困难,闹雪灾了,还说队长乌力吉他们已到北边草场看过雪的大小,在北边边境附近的西夏布拉,雪比这里小的多,队里决定过两天就全体搬家,还告诉我们做好准备,后天一同搬家。

果不其然,两天后我们就在东边的山坡上看到远处有牧民的勒勒车队向北进发了,后面跟着一群群牛羊。大搬家开始了。

我们也在中午前开始行动,我们马倌的优势是行动快,首先马群比牛羊群走得就快,其次我们搬家用的是铁轱辘的小马车,牧民家是牛车,且木轱辘车、铁轱辘车都有,长途迁徙木轱辘车时常出问题,走着走着也许木轱辘瓣松动了,再走也许就掉了一瓣,车坏了只有停下修车。

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我们也深有体会,一旦停下修理就会落下大部队,那是干着急也没有折,以前我们放羊搬家时也没少嘬瘪子。白天是朱马倌的班,留下套车的儿马子,他就轰着马群向西北方向去了。我和杨马倌收拾家当,拆了套包,将全部东西装在小马车上,用马鬃绳勒紧捆好,套上马车,骑上马,一个人骑马牵着小马车走,另一个跟在后面,就算是押车的,我们也上路了。

一路顺着马群走过的方向,我们向西北走,由于要先翻过几个大坡,开始时只能骑马牵着马车一步一步地走。这条路也就是我们的小马车才走,牧民的牛车队都走的是东边的山沟里,从那去西夏布拉较为平缓。近一个小时我们才翻过这几个大坡,路平缓了许多,一会就又开始下坡了,我们的速度也加快了,骑着马小跑了起来。前面就是色勒崩哈达山,我们叫它怪石头山,从这个山的东北边绕过去再有二十里地就到了西夏布拉。

七十年代知青搬家

八十年代牧民搬家

说起西夏布拉这可是我们队最好的草场了,也是附近几个苏木公社有名的好草场。西夏布拉的意思是,西边的盐碱泡子,在这个泡子东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泡子,叫东夏布拉。

站在西夏布拉南边大坡上看,西夏布拉泡子成鸭蛋圆形,南北直径有七八公里,东西直径也有近六公里。泡子中间夏天积有雨水,牲畜不可穿行,但到了冬天,天寒地冻通行无阻。这泡子成脸盆状,盆边漫坡长有各种牧草,尤其是碱草特别多,我们叫它羊草,羊草的样子就像麦苗。这里的苜蓿草也很多,这些草营养丰富,牛马羊都喜欢吃。泡子里边除中心因积水多没有长草,靠边一点都长有大片大片的硝草,冬天在这里牲畜多吃些硝草,补足了盐分,对畜群保镖过冬大有好处。

西夏布拉是我们最好的牧场     拍摄于2011

这一带紧挨着中蒙边境线,北边外蒙一侧有一溜高山,挡住了北边吹来的冷风,所以这边的雪总是比别的地方小。西夏布拉再加上附近的漫坡有近百平方公里的好草场,全队的二十群羊,十群牛,还有四群马,都到这里来放牧也可渡过二个月的光景。

傍晚时分,我们的小马车就到了西夏布拉南边大坡上,马群早就下到泡子里抢吃硝草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正经吃过硝草了,可不是吗,要是我们一个月没盐吃,该是什么滋味呀。看着马群在认真吃硝草的样子,难免让人发笑,有的马专拣黑颜色的硝草吃,有的马索性低头舔食地上泛白的硝土,吃了两口,可能是给齁着了,又抬起头,把上嘴唇撅得老高,过一会又低头去舔食硝土。马群在那里尽情地吃硝草,我们正好选择地方扎套包。牧民的先头部

队也到了,在远处沿着泡子的边缘已有七八个蒙古包搭了起来,有的已冒出了炊烟。

到第二天下午,搬家的牧民基本就位了,全队的几十群牲畜都集中到了这里,每家每户相距也就六七百米。在西夏布拉边坡的高处往远处看,一群群白色的羊群,红黑相间的牛群,还有马群,一直连到了天边。这一下可好了,我们在大山中憋屈了一个月,很少见到知青同学还有牧民,现在想找谁去玩,想到谁家去串营子就方便多了。在这里,我们度过了放马以来的最好时光。

经过近半年的放马,我们三人对马群熟悉了许多,虽然我们还没有牧民老马倌的那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我们马群的二十个儿马群的主要成员还是记得清了。为了减少麻烦,白天我们还是将马群放到远离其它马群的西夏布拉的西边,那儿离我们套包的位置也近一些,避免与其它马群混群。由于离队里的营子都很近,白天我们也不烧茶了,多数时间是串蒙古包,到别人家喝茶去了。

美丽的色勒崩哈达山     拍摄于2011

在这儿下马夜与山里也不同,这边地形平坦,晚间看不到山头,少了参照物,容易转向,而且队里的四群马群都在这边,相距不远,我们也不敢怠慢,天黑前吃饱饭就去马群了。在这没两天,狼群也都跟了过来,晚间经常是狼群大合唱,东边嚎罢,西边唱。

由于狼群怕火,怕火药味,我们与狼斗争的方法也有了新变化。我们托电影放映队的北京何知青,从六师师部买了几十个二踢角,正好赶上他到我们西夏布拉这边放电影就带了来。有了二踢角这种新武器,我们下马夜多了对付狼群的好方法,也给下马夜带来了新的乐趣。下马夜时我们就带上两个二踢角,在狼群叫的最凶时,就放个二踢角,随着爆竹的巨响,嗵,啪,狼群的嗥叫嘎然而止。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也许过了十分钟狼群又嗥叫了起来,但听得出来,距离是远了许多。

当然在开始使用此法时,给我们的马群也吓得不轻,爆竹一响,马群也会吓得炸群,往四下奔跑,但我们及时大声吆喝,马群逐步理解了人意,知道我们是在驱赶狼群,很快马群就适应了这二踢角。

你放你的二踢角,它照样悠闲自得的吃草。在有二踢角放的那些日子里,狼群没有“光顾”我们的马群。二踢角的作用是很大的,二踢角不光是可以发出巨响,让狼群胆寒,它的火药烟气也可扩散得很远,狼的嗅觉特别灵敏,闻到火药味,狼群只有退避三舍了。有一点可以证明狼的嗅觉灵敏,有时我们在外面骑马遇到狼,在距离二三百米时,狼并不惊慌逃窜,你骑马追它,它才跑;但若是你背着民兵的半自动步枪,同样是在二三百米外看见狼,你下马举枪,拉枪栓,不等你瞄准,狼早一溜烟似的跑得没影了,我们都说狼是闻到枪的火药味了。

借宿牧民家

春节就快到了,这天晚上说是在西夏布拉东侧的大柴金加布家开会学习,队里要传达文件。白天是我放马,天黑前我交接完马群,就骑马去参加学习会。

大柴金加布家合影,他家身后就是东汉乌拉山。    拍摄于1988

大柴金加布     拍摄于1988

我们在西边,离大柴金加布家有十里地远,我沿着泡子的边缘,一路向东跑去,跑着跑着,天就黑了下来,但我并不着急,这边的地形,我都已十分熟悉。我记得很清楚一共要路过十几个牧民家的蒙古包。

牧民各家相距都不远,而且都在缓坡的下方,所以只要不上坡,就可以从一家走到另一家。在跑了半个多小时后,我又来到一个蒙古包,在蒙古包的前面牛车旁,黑压压一片,拴着几十匹马,我知道这就是大柴金加布家了,看来人来得不少了。大柴金加布可是队里有面子的牧民,家有牛车近十辆,哈木车,篷车,箱子车,拉牛粪的筐车一应俱全,个个车收拾的干净整齐,铁轱辘车就有六辆,剩下的木头轱辘车也是端端正正,结结实实的好木头车。他家的蒙古包是四个大哈那的大蒙古包,外边的围毡全部是洁白的新毡子缝制的。

我进了蒙古包一看,已有近三十个牧民和知青坐在里边,学习还没有开始,大家在聊天。我在西侧找了个空,盘腿坐下,刚坐稳,大柴金加布家阿嘎就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奶茶。我顺手接过来,谢了阿嘎,并与旁边的牧民打招呼问好。这时有年轻的牧民开始带头唱起歌,大家就随着唱了起来。每次学习前,只要是有人带头,大家都会唱许多好听的歌。

在那个年代,主要是唱革命歌曲,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蒙古民歌,全部是用蒙文演唱,很多熟悉的革命歌曲,用蒙文演唱就觉得更加亲切与动听。这也是难得的交流机会,年轻的牧民愿意在此展示自己歌喉。我们也愿意听这些歌,也会跟着唱,这也是我们学习蒙文歌曲的好机会。杨马倌就是这样学会了阿多沁之歌(马倌之歌)。

大约是快晚上八点了,学习正式开始,乌力吉队长开始用蒙文念学习文件。我们来牧区插队已有四年了,平时与牧民交流也多用蒙语,不会讲得蒙语,就加上汉语说,牧民也能听明白,但这主要是生活放牧的日常用语,学习开会,念蒙文文件,多是政治术语,我们多数知青就听不懂了。不过没关系,等乌力吉队长念了一大通,有些累了,他就让朝鲁给我们简单的翻译一段。那天晚上学习到很晚了,大家听的都很认真,朝鲁翻译的也很带劲。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学习结束了。牧民开始起身走出蒙古包,上马回家了。我也走了出来,我没打算回套包,我准备第二天去另一个知青包玩,所以我骑着马继续往东北方向走,下一家就是牧民老鄂家。由于出来时走得急,没有吃饭,这时我的肚子已咕噜咕噜叫了。随着一阵狗叫声,老鄂家到了,我决定就不走了,就在他家住了。

在满都镇又见到了老鄂家的阿嘎和她的儿子沙斯楞     拍摄于2011

老鄂家的阿嘎还没有睡,走出蒙古包,将狗轰开,我拴好马,问过好,随她走进蒙古包。借着羊油灯光,我看见老鄂和小孩已经睡觉了,我坐在了火炉旁。阿嘎问我是不是去学习了,我说是的。阿嘎又问我,吃了晚饭吗?我照实回答,没有吃。我心里想,确实没有来得及吃,实话实说也没什么的,我以为她可能给我热奶茶喝。阿嘎又说,是这样呀,那我给你做饭吃吧。我真有点不相信,她说的是客气话呢,还是真的要做呢。

当时蒙古包内的铁皮炉子已熄了火,烟囱也拿了下来,为了多保住些热气,包顶的盖毡也已盖严了。我随口回答,好吧好吧。阿嘎起身出了蒙古包,将包顶的盖毡重新打开,进包将烟囱放到铁皮炉的烟道口上,她又出去端来一簸箕干牛粪,重新点燃了炉火。这一切是那样的突然,又是那样的自然,我被这一切深深地感动了。我急忙坐到铁皮炉前,帮助烧火。阿嘎将大铁锅放在炉子上,到上水,又拿出面盆开始和面。我就专职烧火,很快炉火旺了起来,水开了,阿嘎的面也干好了,羊肉也已切出来了。很快热腾腾的的羊肉面条就做好了。那一晚我吃到了最好吃的羊肉面条,阿嘎坐在炉火前,看着我吃羊肉面条,炉火映在她黑红的脸颊上。我大口大口的吃着,阿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一晚在老鄂家,我睡得很香。

看望老鄂阿嘎和他的儿子沙斯楞     拍摄于2011

串营子打狼

春节到了,这是牧民的节日,按照牧民的习惯,这一天放牧的成年人都要骑马串营子,而且天亮就开始,一家挨着一家的串,一家挨着一家的拜年问好。这一天,大家都穿上了新衣服,年轻人也不怕冷,多数人脱掉了笨重的冬装皮得勒,只穿吊有绸子面的羊羔皮蒙古袍,骑上自己最好最快的马,展现自己最好的面貌。虽说如今在西夏布拉营子挨着很近,一家一家相距也就五六百米,在串营子的时候,年轻人除了看谁的马精神,还要看谁的马快,碰到一起就要比一比,赛一赛,马儿飞奔在草原上,扬起一溜溜的雪花,转眼间就又到了一个牧民家。我们知青不能与牧民相比了,只要一入冬天,就穿上那没有吊面的皮得勒。这皮得勒已穿了四个冬天了,有的皮得勒已有了破洞,上边有我们笨手笨脚打上去得补丁,皮得勒虽破旧了,但也挡不住我们串营子的热情。我们已不像刚来草原时那样爱与同伴赛马了,毕竟我们的马就是我们在草原上行走的腿,我们已知道如何爱惜我们的马,爱护我们的马就是爱护我们自己。这一天我和朱马倌一起去串营子拜年,一上午挨着牧民家一个一个的串,问好拜年,进包坐下喝茶。中午时分我们已跑到营子的最东北边,再往北就没有人家了,我们决定斜插着往回走,穿过泡子到西边的几个牧民家继续拜年。

我们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聊,穿过泡子中间无草的地段,又翻过一个缓坡,看到远处一个好像是狼的东西在那边原地乱窜,我们俩一下来了精神,急忙策马向那边跑去。距离越来越近,是一只狼,它只是原地窜来窜去,好像是……。再往前,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个狼被狼夹子夹住了一条前腿,狼夹子上有铁链子连到了地上。一般的情况,牧民在远离牛马羊放牧的地方,找一处狼可能经过的地方下狼夹子打狼。

狼夹子支好放在土坑中,上面覆上土,撒上雪,恢复原状,狼夹子连有铁链,铁链的末端再系有很重的铁块,这样狼被夹住,就会拖着狼夹子在雪地上跑,由于有重物拖着,狼跑不快,牧民顺着雪地上的印记就可追上狼,将狼打死。一般不会将狼夹子钉在一个地方,不然狼被夹中后,它又跑不了,时间长一些,狼会将自己被夹中的腿咬断逃跑。眼前的这只狼被夹住了,但铁链下的重物,估计是被冻在地上了,所以狼没拖动,看来狼被夹住的时间还不长。我们两人一合计,先把狼打死再说,不能让狼再跑掉。我们靠近狼十米左右下马,这时狼凶相毕露,一个劲地呲着牙向我们就扑,当然是让铁链子紧拽着,只有在原地翻滚了,我们绊好马,将套马杆的大头朝前握在手中,我高举套马杆向前朝着狼的头部就砸去,狼向上一跃,张口咬住了我的套马杆的大头,还不松嘴,一旁的朱马倌见到就喊:“往下按,往下按!”我顺势将套马杆死死按在地上,这样狼的头就被牢牢按在了地上。虽说狼头被死死按在地上,但狼依旧是咬着套马杆不松口,朱马倌乘机上前用他手中的套马杆的大头狠砸狼头,一下,二下,但似乎作用不大,此时狼头被压在地上,据我们两个距离也就是不足两米远,狼的眼睛中露出凶光,狼嘴里也吐出白沫,并发出呼呼的声音。

我依旧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住套马杆,狼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条被狼夹子夹住的狼前腿紧紧拽着狼向前倾的身子,狼的两条后腿还在用力挣扎着向前蹬。一看用套马杆打狼的头不起作用,朱马倌急忙跑去从马鞍上卸下一个马镫子。我们知青的马镫子,是那种又大又重的有圆形底托的铁马镫子,一个足有二斤多重,打狼算是派上好用场了。朱马倌手握马镫上的皮带,朝着狼头正中部就抡了过去,好似手握岳云的铜锤,这一下起作用了,一下,二下,狼的头骨崩裂,流出黑红的血,狼的身子撑不住了,歪倒在雪地上。朱马倌一鼓作气,狠砸十几镫锤,狼已没有反抗的力气,不多时,狼头已被打花了,狼的腿又蹬踹了几下,不动了,狼终于被我们打死了。

狼死了,狼嘴逐渐松开了,这时我的套马杆才从狼口中抽了出来。我们将狼夹子掰开,骑上马,用套马杆套住死狼,拖着向最近的牧民帕莱家跑去。跑到帕莱家一问,正是他们下的狼夹子。帕莱很高兴,说没想到才埋下一天,狼夹子就打住了狼,狼皮也给了我们,我们当然高兴。后来我们用这张狼皮与团里的某干事换了三十发子弹,这是后话。

春节过后天气依然十分寒冷,而且又接连几天下雪,西夏布拉这一带雪下得不大,但南边往场部去的山里,雪的厚度一下又增加了不少,往日里看南山在阳光的映照下还可以见到一片一片金黄色的草尖反光,这些天再看已是白茫茫一片了。听这两天去场部买粮食的牧民讲,场部的房子已被大雪包围,有的房子后面的积雪已爬到房顶上。

西夏布拉往北不出十里地就到外蒙古了,我们这边地势平坦,而外蒙一侧就有一片高山,绵延十多里横亘在边界线上,两边高差有三四百米,正是这片大山挡住了呼呼的北风,因而这边的雪总比别处小也就不奇怪了。此地离边境线太近,所以一般年景,边防站是不让我们到这儿放牧的牲畜,也就是这个冬天别处的雪太大,我们才有机会到这里放牧了。这里草长得特别好,而且是种类丰富,可以说是咸淡适宜,正合了牛马羊的口味。

在这里放马,就是一种享受,马群在这里一天也走不出几里地。在这里白天牛马羊混在一起,羊倌最辛苦,不敢离开羊群,而牛倌马倌就见不到踪影了,因为白天狼对这些大牲畜不会有威胁。但毕竟这是在冬季,草吃掉一寸,就矮一寸,没有新的草长出来,时间一长,家门口的草吃短了吃秃了,马群也开始不安分了,一天比一天跑得远了,省心的好日子就过去了。

知青马倌们     拍摄于1972

这两天听牧民讲,西夏布拉泡子北边靠近防火道那来了大批的黄羊,估计是从外蒙跑过来的。平常在我们这只能见到十来个一群的狍子或小拨的黄羊,还没见过这大拨的黄羊。他们看见的人说,估计外蒙的雪也下的不小,不然会有这么多的黄羊跑过来,可以说是满山遍野,成千上万。开始我还不信这话,以为是大家没事吹牛玩呢。这天上午,杨马倌下完马夜回来时讲,我们的马群也跑到泡子北边,而且也看见了大片的黄羊群,他回来休息了一小阵就又去马群了。傍晚我早早就吃了晚饭,穿好下夜的行头,就奔北边去找马群接班了。

穿过西夏布拉,来到泡子的北边,这儿离外蒙的大山更加近了,远处山脚下白色的防火道清晰可见,一般地说过了防火道不出一里地就出了国界。眼前牛马羊群连成了一片,这里到防火道也就剩下五六里地了。我在找我们的马群,靠西边见有个马倌正在圈马群,再走近些一看,是杨马倌,是我们的马群。马群散得很开,杨马倌挥着套马杆吆喝着来回奔跑,我也急忙策马过去一块圈马群。跑到马群北侧,我发现马群北边还有一大群羊,只是颜色单一,全部是黄褐色,不是白颜色的羊群,再细看,原来是黄羊群。看来黄羊胆子也大了,距离也就是几百米,也不跑也不怕人了。

这边的草真叫好,马群是轰一步走一步,套马杆抽到马屁股上才跑起来,这边跑起来了,那边又停下低头吃草了。在轰马群的过程中,有一小拨黄羊离我的马也就是一百米了,这才吓的向北奔跑跳跃而去,但也不跑远,跑出几百米就又停下张望,知道不是冲着它们来的,就又放心低头吃草了。往北边一大片都是黄羊,可是不少,一直散到防火道的那边,应该有几千只了,我也顾不上看了。圈马群要紧,我和杨马倌左右夹击,总算把马群拢到了一起,我们边走边把马群往南轰。我与杨马倌交流了信息,马群一切正常,杨马倌就换了马,乘着天还没有黑下来,一溜烟向着营子方向奔跑而去。

知青马倌的风采     拍摄于1974

知青马倌的风采     拍摄于1972

冬夜里的篝火

现在马群交到我手上了,我也放慢了脚步,骑在马上随着马群慢慢向南走,马群的速度慢下来了,也开始慢慢向两边散开边吃边走。天逐渐黑下来,马群已停止向前走,吃饱的马驹子已开始想睡一觉了。我把马群又向里圈了圈,其实也是告诉那些想睡觉的小马驹,可以睡了。由于我们三个马倌都是这样训练,我们的马群也养成了这种“好习惯”。天黑了,马群被圈紧了,多数马驹就会卧倒在地睡一觉,毕竟它们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一年,再说小动物爱睡觉也是正常的。

马驹睡觉了,大骒马就不走了,儿马,马群也就都停了下来,互相照顾,与生俱来,天生的本能嘛。虽说马群休息打盹睡觉只是暂时的,短暂的,最多一二个小时,有时也就只有半个小时,但对于我们整夜在大草原上围着马群转来转去的马倌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休息机会。如若是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们有时会抓住这个时间,回套包或者哪个牧民家去吃晚饭,不过为了保险些,多数时间我们是先吃饭再接马群,这样避免来回奔波,也避免回来时找不到马群,而且可抓紧时间先休息一下。

我下了马,有穿着的长长的山羊皮打哈,就如同有了一个大皮被子,在雪地上躺着不觉得冷。马上快到三月了,这严寒的冬季就快过去了,由于是无月亮的夜晚,我就着手电看了一下手表,刚九点钟,马群又开始活动了。

我骑上马,借着星光圈马群。狼群开始在北边叫了起来,我也对着北边狼群的方向大吼了几声。不多时狼群的叫声已转移到了西边,看来是奔着营子去了。我继续圈着马群向南走。下半夜时,马群来到西夏布拉西北边的一个缓坡上,我见马群在坡下散的不算太大,就在坡顶上下马,这时的气温已下降了不少,干冷干冷的,脚也冻得有些麻了,索性打开手电在附近寻找干牛粪,但运气不佳,这一带往年牲畜来得少,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十几个干马粪,集中在一起,我又拽了几把干草,小小的火堆点了起来,赶快伸手烤一烤,不多会手烤暖了,火堆也燃尽了。其实烤火的主要目的,不光是取暖,还可以驱狼,这样时间也过得快一些。

马倌的技艺     莫华拍摄于1988

然,有时我也会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我会骑着马在马群中来回穿梭,借着手电的亮光,数一数马群,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数马群,给马群过数,而是我们熟悉马群,记马群的一种笨方法。骑着马边走边看,这是什么儿马群,在这儿马群中应有什么样的大骒马,什么样的马驹,有几个二岁马,又有几个三岁马,当然四岁马我们就统称大马了,一般四岁的母马也就是四岁的骒马,就有可能生儿育女了,而四岁的骟马也可分给牧民骑乘了。这样把马群数一遍,过一遍,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这也是我们放马群认识马群的工作过程吧。

快天亮时,我再一次将马群圈紧,这个时间又该是马群睡觉的时间了,这也是我们三个马倌训练的结果。这儿草好,又有硝草,所以大多数马已吃饱了。随着马群被圈紧,马儿都站在那不走动了,开始打盹。我也抓紧休息,我面朝南左手牵马坐在马群边上的小坡上,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天就可以亮了。我也转了一夜,确实也困了,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这放马下马夜的半年多时间,我已学会坐着睡觉,盘腿坐好,将山羊皮打哈把腿盖好掖紧,头歪向一边枕着肩膀就可睡上一觉。

要说好像有点说不通,怎么可以自己枕着自己的肩膀呢,这又不是演杂技,怎么能有这般的韧性呢,其实原因很简单,是由于我们下马夜时穿得太多,一般在冬季我们是内穿绒衣绒裤,再穿上皮裤皮得勒,头戴羊皮帽,脚上穿毡靴外加皮袜,最外面再穿上一件拖地长的翻毛山羊皮打哈,所以肩膀上的衣服就特别厚,足可起到枕头的作用了,想打个盹睡一会,只要坐好,头稍稍低一些,就可靠到肩膀上的皮打哈,还很自在很舒服,这当然是我的感受我的体会。这样做着打盹总比躺在雪地上好一些。

知青马倌的风采    拍摄于1974

一只大灰狼

很快我坐在那里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被马拽醒了。我睁眼看去,天已亮了,马群已在南边散开吃草了,我跟前的的几匹马没在吃草,而是抬头向我这边张望,我侧头看左手边的坐骑,我的下夜马正侧着头向我身后边看,正是它这样一侧头将马缰绳拽紧,使得我从睡梦中惊醒。马是很有灵性的,它们都在往我身后看,它们在看什么?是不是有人来了?

我仍盘腿坐在那里,没有马上站起来,因为这盘腿打坐式的睡觉也快有一个小时了,此时双腿已发麻,想站一下也站不起来,我也回头看这些马到底看见了什么。这一回头可不得了,在我身后边十米开外,有一只大灰狼正朝着我,弓着背蹑手蹑脚的,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我靠近,它似乎是发现了猎物,好像随时要猛冲过来,这是一只体型较大的颜色略发黄的大灰狼,狼的两只眼睛露着凶光,当狼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这狼一下被惊呆在那里,狼的一只前爪悬停在它的胸前,没敢再向前进。我这时才彻底惊醒了过来,是狼来了,而且是好大的胆子的狼,竟敢想袭击我。

我怒火冲天,大吼一声,狼也回过味来,不得了,碰上了下夜的马倌,是看走眼了,不是大山羊啊。说时迟,那时快,狼悬在空中的前爪往侧面一踏,顿时磨头向北逃窜。我也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眼见着狼的身后雪花四溅,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雪原里。看见狼如此这般狼狈而逃,我对着北边又大吼了几声,我的怒气才消了下来。

我牵马走了几步,腿已不麻了,赶快上马,在马群中转了几圈,看着马群安然无恙,我才放下心来。这是一只从营子那边跑过来的狼,路过这里,天已亮了,白天狼不好在马群中占到便宜,刚想回到山里去,却见到我这大山羊似的样子,本想吃个山羊开开荤,不曾想是下夜的马倌,这一下可好,给吓得不轻,估计此狼这阵子是不敢再来此地了。

进入三月份,气温逐渐回升,高草地里的雪开始慢慢融化,到了三月底时,雪已化了不少,草原逐渐露出本来面貌。在金黄色的草原上,没有来得及融化的积雪,斑斑驳驳像一个个孤岛,散落在草原上。南面山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本来白雪皑皑的白山头,已变成黑山头,向阳的山坡上也露出了一片片金黄色草地,又是到了搬家的时候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四月五日清明时分就该进入接羔的季节了。这几天看着雪已化了大部,搬家迁移的道路已经通畅了,队里安排在三月底四月初选择好天气全部搬入接羔的草场,当然我们也要跟着南迁。草原上的积雪化净了,牲畜一口草一口雪的时代也就结束了,牲畜又该天天饮水了。队里安排的接羔草场就在乌兰陶勒盖、汗乌拉一带,这两座山一东一西,之间有大片的苇塘,春天积雪融化后,那里有成片的积水,足够春季接羔这两个月饮牲畜的。苇子地里的积水一般都是淡水,而西夏布拉的积水是带咸味的苦碱水,不能饮牲畜,所以雪化了,也是我们要迁移搬家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月初的一天,天气晴好,大多数牧民都选择在这一天搬家,草原上又热闹起来,一队队搬家的勒勒车向着南边的接羔营盘开拔了,羊群走得慢,一早就被轰上了路,牛群跟在车队的后边,随便排成几溜不紧不慢的走着,马群也是各自为政,早早地向南边跑去。说来也怪,马群好像知道这一切,去年冬天雪大时,我们往北边搬家,马群顶着西北风一路小跑就到了西夏布拉,如今这草也吃得差不多了,不用费力轰,马群又向南边的草场奔去。也难怪,这里的牛马羊可以说是世世代代在这片肥美的草原上繁衍生息,都说老马识途,的确如此,它们比我们这些知青更熟悉这片草原。

我们的马群不费力气又抢了先,马群来到了场部后山汗乌拉一带,我们的套包就扎在汗乌拉的西南边。今年汗乌拉与乌兰陶勒盖之间的苇子地里,水很大,有的地方还出现了小河,白天马群在山上吃草,饮马群时,将马群往苇子地里一轰就行了,马群喝够了水,自己就会出来再往山坡上走找好草吃。所以在这样有山有水,还有草的地方,白天的马倌是很享福的,当然不要去考虑晚间的辛苦,如何下马夜,只有我们这些马倌才知道。

满都草原     拍摄于2017

满都草原     拍摄于2007

接生小马驹

在春天最辛苦的是羊倌,在四月的三十天,羊群大批下羔,那时队里的羊群都很大,多数一群都有一千几百只,整个接羔时段,每群羊都会有五六百的新羔,有时一天就有五六十新羔出生。刚生下的羊羔走不了多远,实在跟不上羊群回家的新羊羔,就只有靠羊倌一只一只往回背了。

与羊群不同,马群没有集中生小马驹的情况,整个四月我们的马群新生了三十几个马驹,最多的一天也就是新生四个小马驹。蒙古马的生存能力极强,大多数怀有小马驹的骒马都是自然生产,难产的极少。有一天是我的班,下完马夜,天已大亮了,我见马群在山坡待得挺好,都在吃草,我换了一匹白天骑的马,正准备回去喝茶吃早饭,在马群的一侧,发现一匹骒马躺在草地上要生马驹子了,我骑马过去看,这骒马见有人过来,就爬起来跑进了马群,看来也许还没到生的时候,我也没有理会就骑马回套包了。

当吃完早饭喝完茶,我再次回到马群,正准备轰马群去饮水,又看见那匹骒马平躺在草地上,我骑马过去,这次骒马没有起来,而是在努力使劲生马驹,小马驹的头已露出了大半,我推算了一下时间,从早晨到这会该有两个小时了,看来是有些麻烦了。

我下马又仔细看了看,不能再等了,时间长了小马驹会憋坏的。我们在内蒙草原放牧已有四年的时间了,以前春天放羊接羊羔时,遇到难产的羊,我们都会处理好,我们已是老牧民了。我将骑的马绊好,走到这骒马边上,这还是一匹训过的马,不是生个子。我先过去拍了拍马头,让这骒马不要害怕,然后用双手在马肚子上有节奏的按压,让骒马再用些力气。当这骒马再一次用力生产时,我看见小马驹的嘴下方露出了两个前踢,我赶快抓住两个小前踢,慢慢往外拽,此时这骒马也用出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小马驹的头部和两个前腿都出来了,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这骒马可能也感觉到了,它一用劲,由平躺的姿势变成了卧姿,再一用力,两个前腿撑直了,这骒马再次发力一下站了起来,就在骒马站立起来的同时,小马驹也顺利生出来了。这骒马立刻回身过来,去找小马驹。此刻小马驹卧在草地不停的晃着头,正在积蓄力量,试图站立起来。这骒马一边开始舔去小马驹的胎衣,一边用头去碰小马驹的头部,试图帮助小马驹站立。见险情已经排除,我急忙后撤,因为有的骒马护小马驹时,也会用后踢子踢人的。我牵着马,来到旁边的一个小坡上,坐下休息,先别去圈马群饮水了,在这歇一会,等小马驹可以站起走了再说吧。

要说新生的小马驹在出生后一个多小时,还没有认准马妈妈,就可以跟着马群来回跑了。蒙古马特别护小马驹,大骒马生下小马驹后,几乎寸步不离地呵护着小马驹,不管马群是否已走远,依然在那里等待着,直到小马驹站立起来,可以跟着大骒马跑了,才带着马驹跑回马群。

说起小马驹也怪可怜的,有时我们轰着马群去苇子地里喝水,在马群后面落下一个大骒马,还有一个小马驹,一看就知道这小马驹刚出生不足一个小时,站是站起来了,但还站的不稳,晃晃悠悠跟在大骒马后边,马群已经走远了,大骒马也十分着急,不停地围着马驹子转圈,总想带着马驹往马群的方向跑,但小马驹的腿还没有足够的力气,跟了几步,左右摇晃险些摔倒,大骒马只好再次回到小马驹身边,带着往马群那边再走。

这时我们骑马跑了过来,本想帮一下小马驹,用套马杆帮小马驹把握方向,这套马杆子一挥动,把大骒马给吓着了,奔着马群就跑了,小马驹那跟得上呀,一下找不到妈了,就冲着我们的坐骑过来了,我们也不着急,慢慢向马群方向走,小马驹这会也有了些力气,慢慢地跟着我们的马跑了起来,快到马群时,那大骒马又冲了过来想把小马驹带走,但小马驹是给搞糊涂了,不知道哪个是妈妈了,我们往哪走它就跟在后面往哪走,急得大骒马跟在小马驹后面,又是叫又是咬,用嘴唇去亲昵小马驹,小马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马对我这么不友好,一个劲要咬我。这样小马驹跟我们骑的马贴得更加近了,看着大骒马着急成这个样子,我们也十分好笑,还真是一个护驹子的,早干什么来着,看着马群已经很近了,我们用套马杆在后边挡住小马驹的去路,这时大骒马趁机挤到小马驹前面,小马驹这才认准了妈妈,跟着大骒马跑进了马群。当然出生一天后的小马驹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满都草原的日出     拍摄于2011

满都草原的晚霞      拍摄于2011

属于知青马群的奖状

在春天也有马倌不轻松的时候,在内蒙草原,四月雪、五月雪都是常见的,也是一种危害较大的天气。刚刚热了两天,又来了冷空气,开始变天了。白天下小雨,天黑后雨又变成了雪,这种天气很可怕。白天牲畜淋个精湿,夜晚又冻成一身冰甲。马群就怕这种天气,受不住这春天的严寒,顺着风就跑,似乎是要靠运动来取暖,下夜的马倌如有怠慢就会圈不住马群。这种天气下夜的马倌只有奋斗通宵了,在马群前面左挡右冲,尽量减慢马群的奔跑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马群轰到背风草高的山洼里,在那里马群才能避过这春天里的严寒。马倌自己也要穿戴好,在交接班时一定要穿上干的皮得勒和皮打哈,否则这种春天的风雪也会将人冻伤。这年的春天,我们也领教了两次风雪的袭击,好在我们三人准备充分,齐心协力保护好了马群,使暴风雪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进入五月,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起来,苇子地边背风的湿润处已长出一些青草。马群在饮水时能吃上些青草了,所以马群就长时间待在苇子地里不肯上山,长时间泡在水中容易烂蹄子,会出瘸马。所以每次饮马群,我们都不会在水边长时间停留,让马群尝些鲜草,我们就把马群轰上山坡。看着马群向山上散开走去,我们也有时间去苇子地里转一转。前两天朱马倌在饮马群时,看到有许多野鸭子飞来飞去,就在苇子地里转了一通,居然发现了许多野鸭子的窝,还捡回了十几个野鸭蛋。这可让我们开了荤,来草原后还没有吃过鸡蛋,这有了野鸭蛋也很是不错了。朱马倌说野鸭子的窝都在苇子地深处,周边都是水,骑马靠近后,不能下马,只能在马上猫腰捡上来,每个窝中都给留下一枚野鸭蛋,就算是让野鸭子优生优育吧。那天我们吃了一大盘炒野鸭蛋。

这两天又听说在汗乌拉山上的几个山沟中有一种野菜,现在正是采摘食用的好时候,于是忙里偷闲,我和杨马倌吃过早饭就骑马奔那里去了。汗乌拉山分为东汗乌拉和西汗乌拉,东汗乌拉山上有三座山峰,紧挨在一起,山下平缓,越往上越陡,所以三座山峰下有被雨水冲出的两个深沟,听说这种野菜就长在这深沟中。不多时,我们两个策马来到这山沟旁,只见这沟由于常年雨水的冲刷,在山的中部出现了一个像人工开挖的深沟,沟深有一米多,沟底却较为平坦,沟中长有一人高的蒿子草,当然是去年的干蒿子草。

我们下马将马绊好,下到沟中,野菜在哪儿呢。四处看都是一人高的干蒿子,低头往下看,这才发现干蒿子草的根部窜出了许多十几公分长的绿苗,叶子就像茼蒿菜的叶子,原来这种野菜是长在这的。由于前两天在牧民家见过这野菜,我们俯身就去摘这些绿苗苗,谁知这野菜的茎上长有许多银白色的绒毛,手一碰上还有些扎人,而且很快就使被扎的部位发痒,看来这植物自我保护有绝着啊。我们只好用衣袖隔着去一点一点摘,好不容易摘满了一书包,这时双手已是麻木不仁了,我们就此罢手,骑马回家了。听牧民讲,这种野菜叫“哈拉盖”,由于吃起来有菠菜味,我们知青都叫它野菠菜。这天晚上我们用“哈拉盖”和羊肉做了顿包子,味道很不错。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全队的营子和的全队的牲畜牛马羊又搬回到了夏草场乃林郭勒,这里已是绿草茵茵,鲜花漫山遍野。由于这里有条小河,地势低平绿草比其它草场长得早也长得齐,六月蚊子还没有起来,所以牲畜在此都上膘很快。这一年全队大丰收,冬天雪大时,我们队的牲畜全都迁到雪小草好的西夏布拉了,牲畜掉膘不多,春天虽说有两场大风雪,但持续的时间不算长,加上全体牧民和知识青年的共同努力,也都抗了过去,没有多大损失。如今在这美丽如画的夏草场上,羊羔马驹牛犊一个劲在嫩绿的草地上撒欢。

满都草原上盛开的芍药花     拍摄于2017

我们的马群的收获也很大,这三个月新生马驹一百一十多个,马群净增一百多匹。虽说一年里也被狼咬死了几只,但比起另外三个马群,我们是最好的,那三群马新生的马驹总和才与我们马群新生马驹数相当。付出了总有回报,一年的辛苦放马,为集体增加了财富,同时也锻炼了我们这些知青马倌。一年来我们的骑术也大幅提高,套马,走夜路也同牧民马倌一样自如。在1971年七月初的全队社会调查会上,我们的工作成绩得到了全体牧民的认可。那一年兵团授予我们三个知青马倌集体三等功一次,由于是在那个年代,我们虽然没有见到过那属于我们的立功奖状,但这立功的喜讯却在我们大队里家喻户晓。

转眼间已过去四十多年,那放马的经历让我再难忘记。我自然而然地将内蒙古大草原当成我的第二故乡,对草原,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爱。

2014年3月31日 于北京

附录: 1971年7月知青马群的统计数

这份统计数据资料,是我在1971年7月队里进行畜群社会调查前,对我们放牧的知青马群做的详细统计,我记在一个小日记本上,珍藏至今。马群总数384匹,另外马群中还有供牧民乘骑的骟马约一百多匹,但不在此统计之内,马群实际规模在五百多匹。

作者介绍:王志民,1966年北京五中初中毕业,1967年11月16日赴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白音高毕大队插队,放羊放马近十年。1977年2月到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2010年底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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