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专栏:隔窗听雨 作者:凌子
玻璃窗被敲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上面,接着是一大片东西轻轻落下,犹如楼上窗子里撒出的一把沙子。然后,这下落的东西扩散开来,调节好了,有了节奏,变成流动的、响亮的、音乐般的,到处都有的无数声音:下雨了。 ——[法]普鲁斯特(《追忆似水流年》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 岁月长,追忆更长,普鲁斯特的巨作《追忆似水年华》,真的“似水”,流淌不绝,让浮躁如我者,难以卒读。记得当年,“文青梦”尚残存,购得浅薄一册与之关联的“简缩本”,勉强读完,行舟云雾中,终不得要领。倒是宋代词人蒋捷的一首《听雨》词,让我心潮起伏,不时吟诵得“心雨”唰唰地下。 信手翻阅,偶遇上述语录。“下雨了”,一下诱我感官。那雨隔着窗玻璃,却把人整个儿摄取到雨境中。声色刻画,“下”的流程栩栩如生,荡涤心襟。先是问候式“敲”一下,再是有力地“撞”上来,接着是大片地“落”下来。于是,如同不期而遇的一场演奏,节奏与和声一齐涌动,宏大的交响乐在周遭回响起来。高超的文字驾驭,汪洋恣肆又拿捏有度,因而描述可以铺张成画面,可以流淌作音乐。沉浸其中,似水流年怎能不追忆。 普鲁斯特的那场雨,或许是夏雨,骤然而热烈。这种雨,“芒种”过后,我处南方稻作区时常有。下得极端,名之“滂沱大雨”;下得疏朗,极具冲击力,屋面上仿佛古战场马蹄哒哒驰过。小时候,最爱在屋檐下听这种雨,也最爱在船舱中看这种雨。雨一线线射落湖面上,溅出一个个涟轮,涟轮中央弹跳起一柱柱水花,圆润光亮,状如乳头凸起,孩童调皮呼其“吊奶子雨”。夏雨落在偌大翠碧的荷叶上,明汪汪如水银滚动;待到“留得枯荷听雨声”,金钟倒挂,则冷飕飕不免惆怅。当然“正得其所”的还是打在正对书窗的芭蕉叶上,无论四季,诗意盎然。 冷雨、冻雨最难将息。沧桑漂泊,家亡国破,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得有多大的坚毅才能忍受。这雨如针芒,直刺梧桐叶面;这雨似流矢,穿透心扉,怎生可敌。 倒是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柔情似水。虽春寒料峭,“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但有着“杏花,春雨,江南”这六个方块字的支撑,心有着落,乡愁有寄托,因而,听着“冷雨”也格外温馨。 多年前,在高中执教,“压力山大”,每逢星期天,总要狠狠地补一觉。是夜,如果有好雨随风潜入夜,梦会分外滋润。次晨,若有雨敲窗,作佳人问候状,那将是最可人的抚慰。听着这雨,就像少小时光乡间戏水,不在乎有作业催逼。半梦半醒,似近还远,雨洒在梦边缘,轻悄悄,澄澈,空灵,不由让人追忆似水年华。 2019-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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