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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九州君子好人 2019-12-12

Hello大家好,我是魔都医院打卡王柱子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在父母身边,我在医院看到的所有老人都能让我体察到「不容易」,父母却不爱表达,总是说「一切都好」,可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的。

所以,老人在医院的一天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一篇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流水账。

01 她住在病房靠窗的那张床

早上六点钟我拎着住院行李箱和一桶24小时小便穿越半个上海到病房坐定的时候,医院的早上已经开始2个小时了。

我向病房的每个病友道声「早」,然后头探出黄色的布隔帘看看隔壁床的姐姐有没有坐起来。

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图为网瘾少年柱子哥

护士过来把隔帘拉开,比我还瘦的身体从宽大纯棉病号服里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脚和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眼睛的头来。

护士每小时给她打耳腔来测体温,每次都要大声的叫一遍她的名字确认,「38床,张桂兰」,是你本人么。

「当然是,不然还能是谁」,我也这样在心里不耐烦地嘀咕着。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时最容易被这大声叫名字、冷不丁猛拉帘子惊到,心跳一下子上去。每天主治医生两次查房、护士长交班查房、管床医生无数次过来看、护士多次抽血和量体温,她的名字一天被叫了至少25次,人还醒着,搞得好像电视剧里在床边大声叫名字、唤醒不省人事的病人一样。

后来看她坐起来喝医院的白粥聊着天,我才知道,我叫「姐姐」实在失礼了,她是1952年生的,今年67岁了。

可是医院里带着帽子和厚口罩的女病人,都是没有年龄的,手上一块块纱布也遮住了干皱的皮肤,眼睛都是暗淡疲惫的,没有谁比谁更明眸善睐。开口说话中气足一些,就算年轻人了,在这个疑难杂症病房,更是如此。

看着她佝着身子伸着脖子喝着没有滋味的白粥,湖南人肯定想就着一点茶油剁辣椒酱和江永姜咸菜吃吧。

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图为检查时间安排单

隔一会护士给她递了检查的条子,分散的检查都在院区不同的楼,没有联通的通道连接各栋楼,只能在降温的大风小雨里走过去。她自然是虚弱没有体力的,走这两百米都感觉像空腹一整天低糖的虚脱了。

八点半,我竖着耳朵听了医生查房时对她的关切,听懂了「回家可以**调理」就知道了「当西医跟你说,回家吃**吧,基本是**」的梗原来是真的,她的分型确实很严重。

九点多陆陆续续有病友来打卡看我,看到没戴口罩的朋友,她都更警惕的缩紧身子朝窗边这张床的床角再缩一下。毕竟她治疗的坎坷,始于她四疗时一个重感冒的病友坐在她床边跟她面对面聊天,两个没戴口罩的人几分钟聊天,导致她被传染了感冒、进而肺炎肺部感染,中断了本来规范按时的治疗,不得不抗感染,且不说肺部感染引起的种种症状有多昂贵,二十万下去捡回了命还是延误了她本来治疗的周期,癌细胞迅速反弹,侵袭势头再也压不下去了。

「此后我治疗就再也不顺利了」,她小心地踩着底薄又不防滑的一次性拖鞋缓慢下床去对面的厕所。

十点钟我看着她走向水房+洗澡间+男女厕所混同的卫生间,好担心她滑倒,对面骚臭的尿味、湿垃圾的油腻味、脏病号服的汗味、家属洗衣服刷碗洗洁精的香精味,一股脑穿过一米的走廊飘到屋里来。我们的病房不开窗,令人作呕的空气只是在房间的闷热不流动里打了个转,不断聚集和浓缩,让人上不来气。

她没有一次性马桶垫,看到被人吐了痰粘到马桶圈上的场面,只能背过身试着半蹲着解开裤子上厕所,悬空着、不碰到马桶圈,这个血往头上涌的姿势让眼睛外凸、牙齿咬紧、额头青筋暴起、心跳加快、胸口冒汗。

她几乎头顶着厕所门,上面贴了一张纸「请缓慢起身」,这行字下一条是淡去了的献血和救护车私人电话。

上好厕所她佝偻着有点抖的双腿去旁边水池洗手,冷水触到发热皮肤的刹那浑身一激灵,心口像个笔筒、一支笔猛地丢进去,「恶心感」顿时袭来。

02 「我都挺好的」

十点半医院就开饭了。

张桂兰的老公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拎着绿色的保温饭盒给她来送饭了,清淡的冬瓜汤、一碗米饭、一点清炒生菜。在这不太通风的角落里,摘下口罩就立刻被卫生间的气味包围,仿佛一开口就要被倒灌入一个气球的臭气。米饭干干的,她想喝口水,保温杯里的热水还有点烫,也没有吸管可以搭边啜一口。

十一点多护士送来了催费单,她看了一眼放在边上,眉头像包饺子皮一样被捏紧了。

她强挺着咽下一些饭菜,老公收拾了就走了,忘记给她漱口。她缓缓张开嘴给口腔溃疡的粘膜一点风凉,不至于疼得一句话都讲不了。

十二点多了,其他病床陆续有家属来看,她自是无法午睡,拉上帘子,那种心悸感让她对声音格外敏感:隔壁病床的老公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打了个喷嚏,也没用手挡着;病区的门开来关去带动的一点风声;洗手间的流水声和洗涮声;凳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

「声声入耳」,每一声都有力量,一会剐蹭一下她的心脏。

厚厚的床垫和偏薄的被子,腿是捂暖了,脚稍微伸出来一点就一股凉意。她的身体仿佛不断陷于细沙之中,越陷越沉,身上也越发疲惫和沉重,好像一床又一床的厚棉被不断压到她身上来,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更累,心脏也像快没电的扫地机器人一样,用尽力气回到充电桩边上。

一点半还没来得及睡着,就被护工喊起来,整个病区的人带条子去集合做相应的检查。张桂兰实在走不动,护工用轮椅推着她,下坡的时候会一个甩车尾把轮椅倒过来,推轮椅的人用身体撑住下滑的车子不至于让病人滑下去。

她说道,「比我儿子上次推我去地下一层做CT好多了,十米多的坡道,他就那么顺着坡道推下去」,我走在边上,想到她肯定死死地、惊恐地抓住轮椅的把手,感觉海盗船冲下来那般害怕自己被泼水般甩出去。

检查室的走廊里坐满了人,站着的也都抬头看屏幕焦虑地等叫号,背着大包转身的人自然是不会注意轮椅上坐着矮半身的张桂兰,脸被打到了下,都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护工一个人带着七八个病人排检查,走廊座椅上翘着二郎腿盯手机的家属更不会注意到,自己的鞋子踢到了张桂兰的膝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点剐蹭没什么。对于血小板很低的病人来说,一个低头转身都会红了眼睛,轻轻推一下都会皮下出血有瘀青。可是,对于张桂兰来说,这些印记都是无声的,像没发生过一样。

做了B超引导下的穿刺活检,要牢牢按住纱布下的伤口20分钟,可是她双手软绵绵的,感觉用不上力。另一边的心脏B超也开始喊了她的名字,应接不暇里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她发热的皮肤上,像一块烫过的豆腐瞬间被丢到冰天雪地里。她已经顾不上再按压手背上打造影剂的最粗的针孔伤口了,只能任由它缓缓的渗血,过两天变成一整面青色。

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图为柱子哥穿刺后的创口

三点多回病房的路上,她隔着口罩都可以被冷风「泼」到脸,这风凉感才能缓解她胸闷气短的感觉,恨不得像喝水一样猛地多呼几口冲洗一下肺。

四点钟她蜷着身子在病床上看着手机辗转反侧,护士过来在床头放下铁盘子,满满登登的铁盘子里面塑料管子滚动了下,「38床,张桂兰,抽血」,她麻木地拉开袖子,我才看到她细细的、放久了的大葱一样干瘪的手臂,留置针之外还有其他创口。

四点出头,张桂兰的儿子来了,匆匆拿着催费单在医院关账之前缴费进去。我和其他病友打趣说,「我们也算住在全上海最寸土寸金的地方了,一天半平米就可以上万」。她耸拉着头伏在小桌板上吃晚饭,像一只藤蔓上低垂的快落地的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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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吃外卖的柱子哥

我受不了病房的闷,就坐在楼梯口吃外卖,她是断然吹不了这过堂风的。隔壁床的女孩子去找张桂兰聊天,她很温柔地说话,断断续续地回应,后来眼神里的笑意都跟不上了,温柔背后也是气不足,说话累。

晚上六点多,张桂兰鼓捣了半天手机,问我聊天对话框怎么切换行,我想起我婆婆微信输入法也有同样的问题,手写的键盘不好找到换行键。我就拿过手机帮她操作了下,瞟了消息的内容,最后一句前面换行了下:

「我都挺好的。」

03 一夜可以有多长

七点半开始水房就很忙碌了,各床的家属都拿着盆打热水给病人洗脚洗脸,身子骨能自己洗澡的会跑到卫生间最里面那个狭窄的浴室冲一下。不过大多数人住了三天以上,头都是油的,脖子都是汗津津的味道,怕受凉就只能忍着脏。

骨髓穿刺、活检的伤口都要三天不沾水,没人擦身就只能自己忍着黏、痒、潮。如果还没有护理湿巾之类的神器,真的会怀疑人生。

张桂兰有个姐姐,这很好,帮她洗漱擦脸好了就赶着坐八点之前的一班公交车走了。

病房里的家属纷纷从阳台上拿出折叠床,铺在病床旁边。

帘子缓缓拉上,依然可以清晰听到抖音视频和广场舞三步踩的声音。

张桂兰的床头微微摇起了一点,她还没睡。床头顶灯在布帘子里映出她的脸,她和我一样没人陪床,我是个网瘾冲浪少年,我靠手机可以过完一整夜,她只是,没人陪。

水房跟菜场和早市一样,到九点半才会不那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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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病房每日发药

护士给我们发的一粒安眠药,对很多人来说,只够促进一点点睡意。

十点,护士开始第一轮拉帘子,张桂兰的顶灯也还没关掉,隔壁病床的两口子已经呼吸很沉睡着了。

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图为网瘾少年柱子哥

十点半,我带着耳塞也能听到靠门口那张病床氧气机的声音,像一个水泵一样,伴着面罩下被放大的呼吸声发出咕嘟嘟的炖汤声。张桂兰只是轻轻叹口气再翻一个身。

十二点,护士来量了个体温,隔帘的杆子和金属环摩擦声在鼾声、氧气泵声、监控器的声音背景里都显得刺耳。

两点,护士轻手轻脚的只是挨个病房走一走,两个病房开外,有人刚挂完第一天的美罗华,呼唤铃是圣诞曲,又响了第二遍。我耳塞塞着好痒,干脆做好了彻夜冲浪的准备摘了,张桂兰的呼吸声还是轻的,病号服和被罩两层棉布的摩挲声也听得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然后被护士拎起来抽血,我眯瞪瞪的问几点:

四点半」,我机械性的伸出手臂,撇了一眼铁托盘,一打眼就三十管,索性别过头去,一直到手臂麻木。

52年生的张桂兰的一天

图为柱子哥空腹抽血28管,当天一共38管

帮我抽好后护士拉开了张桂兰的帘子,她也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土豆片敷过各种青紫针孔,她也在自己找抽血的位置。穿着套头毛衣很不方便,手臂还有针,我看着她露出手臂,不禁想「难道她家人不知道老人要穿开衫么」。

五点,我也睡不着了。整个病区都起床了。

我侧身看着张桂兰,我们一句话没说,她看起来就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早上上厕所的高峰期,老人多,少数的几个厕所间根本不够便秘的病人解手,我都怀疑用蹲便的老人能不能站起身来,毕竟厕所间都没有扶手

六点半,我走出病房去便利店买咖啡,天刚亮了不多,这身体好累好累,不知是睡不够还是抽血太多,一度晕过去一般失去时间感。我昏昏沉沉地走在医院里,有点迷茫,像很多久住医院的病人一样,想着,「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仿佛肉身只是不断被吸走阳气,吃进去的寡淡食物只是为了给这造血机器补充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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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柱子哥当天头晕疲倦

和我一起度过这样一天的张桂兰,只会比我更累更难受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大概是手机屏幕壁纸的小孩子吧。

04 我也只是学着体察脆弱

周三我一个人在另一家医院空腹排队做PETCT,在里面休息等候区碰到一对母子。

老太太披着厚重的羽绒服一直站着发抖,脸色煞白,她儿子就是双手拎住她的肩膀让她勉强保持站着的姿态。

我们在排队等着注射显影剂,我就一直看着她,随着身体战栗尿袋子也晃晃荡荡,第一次,我口气很差的对一个陌生人说:

你不能给她借个轮椅么?你没看到她已经站不住了么?

前面排着的阿姨也一起帮腔,说门诊可以借轮椅,病房护工也可以帮忙推过来,她一个老人动过刀颤颤巍巍从住院楼走过来我真的无法想象。连我空腹了十几个小时已经头晕低糖了,她根本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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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手推轮椅,手臂根本一点力气没有

儿子面露难色,我心也软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里总是那么容易眼睛酸鼻子酸,大概是看到的所有都能感同身受,大概是体会到的难过都会联想到自己家的老人。所以真的格外希望看到这篇的朋友,在医院里更细致耐心一点,在照顾自家老人的时候多备一些他们会用到的东西。

因为,很多不舒服、不自在、疼痛难受,于老人来说,都「不值一提」。

柱子哥建议的老人住院用品建议(可滚动查看):

1. 棉拖鞋、洗澡拖鞋,必须防滑;

2. 一次性毛巾、浴巾,不用晾晒;

3. 女性护理湿巾、湿厕纸、婴儿手口湿巾;

4. 一次性马桶圈;

5. 可以当扶手的三角拐杖;

6. 洗脸洗脚盆;

7. 可以吸汗的纯棉婴儿棉垫;

8. 开衫/有拉锁的睡衣、毛衣

9. 厚棉袜;

10. 漱口水,水牙线;

11. 旅行睡袋(如果允许用);

12. 一次性筷子、吸管、手套;

13. 便携式餐具紫外线消毒器;

14. 透气性好的一次性口罩;

15. 小包面试、乳霜面巾;

16. 吸油纸;

17. 凡士林/身体乳;

18. 贴身纯棉内衣;

19. 一次性内裤;

20. 免洗洗手液;

21. 冰敷降温贴;

22. 擦镜纸;

23. 纯棉帽子;

24. 便携单片酒精片;

25. 防过敏敷贴、胶布;

26. 小便器(如需要);

27. 垃圾袋;

28. 微波加热玻璃饭盒、保温杯;

29. 削皮器;

30. 眼罩、耳塞;

31. 罩耳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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