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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

 寥斋 2019-12-12

对王蒙来说,过目就是摄影在心。过目不忘,实非夸张之词。王蒙曾对我说,除了观察、感悟、想象外,“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文学实际上是一种记忆。

——张守仁

知道王蒙这个名字,是在 1957 年的早春。六十年前我在武汉防空学校当军事译员,经常到阅览室去看报。一天,我在《文汇报》三版“笔会”上发现刊有《青春万岁》的连载。看了几天之后,便放不下了,一直焦急地等待着下文。王蒙的《青春万岁》描写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初建时期一群中学生的生活。那时的年轻人,像刚刚升起的朝阳,朝气蓬勃,透明向上,人人怀着一颗纯净的心,对未来充满向往,人与人之间诚挚、友爱、互帮互助、乐于给别人友谊和温暖。

那年我正在温习功课,向往着去北京上大学。甚至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也过上地质学院大学生们那种热火朝天的生活。到了北京有了机会,我要去找那个写《青春万岁》的王蒙,问问他为什么如此熟悉北京的中学生活。心想事成。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进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于 1957 年 8 月底到首都上学来了。然而,我初次见到王蒙,已经是在看了《青春万岁》二十二年之后了。

王蒙: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

在我的印象中,我第一次见到王蒙是在东城区北京市文化局一个简陋的招待所里。北池子招待所原是一个小剧团的排练场。那是1979年的夏天,王蒙只穿着背心、短裤,汗流浃背地埋头写作。他那个房间很小,大概八九平方米,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房间对面是盥洗室,那里响着哗哗的水声,时有洗涤的肥皂气味传进室内。窗外是招待所的电视室,每晚大家都来看电视,故异常喧闹。还有不时打来的向王蒙约稿的电话。他就在如此吵闹嘈杂的环境里,旁若无人地爬格子。我佩服他的拼搏精神。他在那间小屋里写出了《布礼》《友人与烟》《悠悠寸草心》《夜的眼》《蝴蝶》等作品。后来,因稿件接触的多了起来,谈心聊天,我们彼此也渐渐熟悉起来。

1981年12月,我参与编辑王蒙的中篇小说《相见时难》。王蒙在这部中篇小说里融会了小说写作的多种手法。人称和叙述角度的转换、意识的流动起伏、时空的交叉错叠、人物视觉和听觉的通感,真切地描绘了时间跨度长达三分之一世纪、空间横跨东西两个半球的当代生活。行文生动,心理真切,句式特殊,老练自如。这部作品体现出王蒙写作技巧日臻丰富、多样。小说发表之后,影响很大,程德培、曾镇南、何西来等评论家纷纷撰文表示关注和肯定。不久,北京出版社出版了印数可观的单行本。

1985年,中国作家协会在南京举办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报告文学颁奖会,王蒙以中国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的身份在授奖会上致开幕词。他说:“当代读者欢迎的仍是拥抱着时代、和生活贴得近、能够说出读者心里话的作品,例如《绿化树》《北方的河》《在这片国土上》……中华民族是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民族。艺术需要想象力。最近有的文艺评论家提出要开拓思维空间。我想,文学创作也要开拓艺术空间。这次评奖,部队作家的作品,不论是数量和质量,都处在突出的、引人注目的地位,几个第一名,都是部队作家的作品,值得地方上的同志学习。这次评奖,中篇、报告文学比较丰盛,短篇缺少激动人心、耐人寻味、出类拔萃之作。有的作品有冗长感,短篇宜短,是否可以浓缩一下……”我听了王蒙的开幕词,觉得他对文坛有居高临下之感。

王蒙: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

1986年6月25日,王蒙就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以后,十分忙碌。除部务会议、批阅文件,还经常率团出访。1987年10月9日晚,我去王蒙家聊天。那晚他送我三本书:《王蒙谈创作》《创作是一种燃烧》《王蒙中篇小说集》。他真算得上工作、创作两不误。不知怎么谈起的,我夸他阅读速度快,脑子好使,记忆力强。我说:“一个作家,没有好的记忆力,好的想象力,很难设想。汪曾祺曾对我说,写作就是写记忆。”这引起了他的谈兴。他说:“我曾当过一段时间老师。暑期里老师们聚在一起评卷子。我早已看完,许多老师还未看完,我只得低头闭眼耐心等待。到了文化部,有的副部长说文件太多,上班时间看不完,每天晚上要带回家中批阅。我却很快能把一大沓文件看完,且能抓住要点,写上批语,指出不当之处。时间就是生命。速读节省了时间,也就等于延长了生命。”

我想起他前几年写的关于许多青年作家优秀作品的札记、随想、杂感,要不是有极强记忆力的脑子,能这样“横扫千篇如卷席”吗?当晚回家读《王蒙谈创作》,感觉他思想活跃,随时接受来自生活的信息,不断观察、感受、发现、触发、联想、想象,故有写不完的素材,作品跳动着时代的脉搏,与时代共前进。信息就是财富。这在他身上得到了生动的体现。

王蒙: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

1994年10月,江西李滇敏邀请王蒙夫妇去访问南昌。同行的还有我、唐达成、陈丹晨等文友。在南昌参观温室里千奇百怪的植物时,王蒙说了一句极有智慧、极富阅历的话:“人应多和植物打交道。”站在历史风云激变的庐山上,只有王蒙这样机敏的人,才能脱口说出如此深刻、如此睿智的话语来。有人问王蒙:“你出访了哪些国家?有什么感想?”王蒙历数访过的国家,北美有美国、加拿大,中美有墨西哥,欧洲有德国、法国、摩纳哥、英国、意大利、苏联、罗马尼亚、匈牙利、波兰、保加利亚,亚洲有朝鲜、泰国、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约旦,非洲有埃及、阿尔及利亚、摩洛哥,澳洲有澳大利亚……王蒙说:“地球很大,也很小。大国有大国的博大,小国有小国的小巧。彼此迥异,宜取长补短。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各国的色彩、习俗是如此的不同,因此我们要互相尊重,彼此宽容……”王蒙一席话,使我们大开眼界。

1989年9月4日王蒙获准辞去文化部部长职务以后,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写作、出访、研究学问中去。2000年,他的长篇小说“季节系列”(《恋爱的季节》《失败的季节》《踌躇的季节》《狂欢的季节》)全部写成、出版。2006年至2008年,他出版了自传三部曲《半生多事》《大块文章》《九命七羊》。2013年,《这边风景》出版,并荣获茅盾文学奖。在此期间,他评议“红楼”、研究老子,解释庄子。政协常委,纵论创新;港台演说,载誉而归;频繁出访,为去领奖;名校讲课,掌声无穷;文思泉涌,勇攀高峰……

王蒙原籍河北省黄皮县龙堂村。1934年10月15日他生于北平沙滩红楼附近。他父亲王锦第当时正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父亲同室好友何其芳,正迷醉于小仲马的《茶花女》。《茶花女》男主人公“阿芒”也被译作“阿蒙”,何其芳便给好友儿子取名为“王阿蒙”。王锦第去“阿”留“蒙”,乃有“王蒙”的现名,一直沿用至今。写出经典著作《画梦录》的何其芳,绝难想到,他为之取名的那个王蒙,后来竟成为当代文学史上一个旗帜性的人物,何其芬芳,何其辉煌!

作者简介

王蒙:文学是一种特殊的记忆方式

张守仁,出生于1933年,196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十月》文学期刊创始人之一,曾任《十月》杂志副主编。从事文学编辑四十余年,被誉为北京文坛“四大名编”之一。

他既是一位编辑家,又是一位散文家、翻译家。著有散文集《废墟上的春天》《文坛风景线》《你就是爱》《寻找勿忘我》《爱是一种伤害》,译作有《道路在呼唤》(俄)、《魏列萨耶夫中短篇小说集》(俄)、《屠格涅夫散文选》(俄)等。他编发的《高山下的花环》《张铁匠的罗曼史》《公开的情书》等许多作品,在全国获奖并得到广大读者喜爱。

本文编选自《名作家记》张守仁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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