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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壳棉鞋、烫婆子、蛤蜊油……那些年,上海人怎样过冬?

 zdjphoto 2019-12-13

冬天悄然来临

聊聊私家体验?

那些年上海还不是“魔都”

那些年的冬天“魔性”十足

尽管“冻人”依旧动人

看看作家庄大伟怎么说

虽然上海属于南方,不过北方人都不喜欢到上海来过冬。冷天上海房间里冷,不像北方,家家户户有供暖,进了屋穿件羊毛衫就可以了。而那些年我们上海人踏进房门,除了摘帽脱手套之外,还得继续全身武装。要是脱掉外套,一歇歇辰光就冻得呱呱发抖。小辰光我们穿棉毛衫、棉毛裤、绒线衫、绒线裤,穿了一件又一件,最后还要穿上老棉袄、厚棉裤,全身裹得像只狗熊。

种楠 摄

蚌壳棉鞋罗宋帽

我外婆讲,“头部勿要受寒,脚上勿要受冻”。冷天一头一脚的保暖顶重要。大冷天头上戴一顶绒线帽,风照样吹得进,等于零。一般上海男人都欢喜戴一种海富绒棉帽子,两边可以翻下来护住耳朵,后面可以护住头颈。条件好一点的戴海富绒皮帽,西北风就更加不容易吹进去。有些老头喜欢戴一种罗宋帽,用的是呢子料作。这种罗宋帽可以把整个枯榔头(脑袋)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吓人伐,有点像美国的3K党。上海女人出门只有戴围巾,如果用的是粗绒线,结的是双元宝针,围巾厚,还能搪(挡)点风。如果结的是加长围巾,可以在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头颈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枯榔头就勿会冷了。大冷天人们经常能看到围着加长围巾的上海女人,像只陀螺一样在大街小巷间急匆匆地穿行。记得小辰光还有一种绒线织的领圈,围着头颈,后面的揿钮一揿,倒也保暖。戴着手套手指不灵活,比如商店营业员不能打算盘,电车售票员卖票困难,于是聪明的上海女人就发明了无指手套。我们男小囡当然不会戴这种手套,一般都是棉手套,或者是卫生绒手套。一副手套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只。只好一只手戴手套,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这个辰光常常会想起《红灯记》里的一句台词,“左手戴手套——自己人”。为了防止出现“一只手套现象”,大人们常常给阿拉的两只手套之间钉上一根连接线,不带手套的辰光,挂在头颈上的两只手套在胸前晃来晃去,像两只猪耳朵。

陈宏 摄

我从小到大(到工作),冷天一直穿外婆做的老棉鞋。我唔没看到外婆结过绒线,记忆中她好像一年四季都在做棉鞋,从铺鞋面布、上浆、扎鞋底、裁鞋面、上鞋子……每天在忙做棉鞋这些事,一直做到傍晚,天色暗了下来才歇搁(停止),弄得像上班一样。外婆做的棉鞋,各种尺寸、各种颜色,式样都是一样的——蚌壳棉鞋。她讲,“蚌壳棉鞋穿起来便当,又保暖,做起来也容易。”外婆不但给我们全家做棉鞋,还一直依次给她的亲戚、邻舍做棉鞋。她把做棉鞋当作一种乐趣,就像隔壁老太欢喜叉麻将一样,乐此不疲。我有辰光跟外婆开玩笑,“侬可以在弄堂口摆只摊头,专门给人家做棉鞋。”外婆笑笑,“我做出来的棉鞋,多少挺刮,皮匠摊上的老皮匠也做不过我,就是商店里卖出来的棉鞋,也唔没我做的挺刮!”的确,外婆做的棉鞋,不但外观漂亮,穿着脚上还特别暖和、适宜。记得小学读书辰光,大冷天打预备铃前,同学们都会集体“噔噔噔”地蹬脚,可我从来不蹬过脚。我的脚不冷,而且还怕把外婆做的棉鞋蹬坏了。

沈建明 摄

汤婆子、热水袋、盐水瓶

冷天睏觉,被头筒里冰冰冷的,特别是脚底心,冷得身子只好佝起来,像只油爆虾。厚厚的被头上,再压上脱下来的全副武装——绒线衫、罩衫、棉袄,堆得像座小山。我一直向往北方的炕,下面生火,睏在上面多少暖热啊。姆妈不敢给我用热水袋,小囡睏性重,半夜里热水袋压在身体下面压爆了也勿晓得,或是热水袋塞头旋得不够紧,半夜里松开来,开了黄河坝,那可不得了!而用烫婆子(一种铜制的水暖器)取暖,我半夜里好几次把烫婆子踢下床。烫婆子上不但敲出了一只只瘪膛,第二天一早楼下的邻舍必定会跑上来骂山门。后来爹爹给我想了个好办法,他把我的被头筒下端用一根细麻绳扎起来。果然从那以后烫婆子再也没有被我踢出过被头筒。

我家不知用坏过多少只“永”字牌热水袋。白天用热水袋比较保险,两只手把热水袋抱在手里,暖烘烘的。缺点是热水袋冷得快,一直要换开水,麻烦。不晓得啥人发现用医院里输液的玻璃瓶,倒上热水,塞上橡皮塞头,不但保温时间长,携带也方便。后来玻璃瓶商店也专门开始卖这种盐水瓶,用盐水瓶取暖曾经在上海人中间风靡过一阵,就像当年拿雀巢咖啡瓶用来泡茶一样。

冬天必备蛤蜊油

记得我小辰光,一家门的衣裳统统是姆妈汏的。那辰光又没有热水器,大冷天自来水龙头里放出来的水冰冰瀴,姆妈两只手冻得发紫,生满冻疮。现在生冻疮的人看大不到了,条件勿一样了。冷天皮肤干燥,阿拉常用的是一种蛤蜊油(也叫蚌壳油)涂脸涂手。厚厚的油脂装在蚌壳里,这种油没有香味,比较便宜。而有香味的百雀羚就要贵一些,男人一般不舍得用,女人也只是用来涂脸不涂手。

胡海宝 摄

孵孵太阳,嘠嘎讪胡

上海的冷天,不出太阳的日脚叫阴丝天,空气里阴冷阴冷的,马路上冷冷清清。到了出太阳的日脚,背风的高墙前、屋檐下,老头老太就出来了,像热天跑出来乘风凉一样,他们坐在矮凳上、竹椅上孵太阳,嘠讪胡,谈山海经,花生壳、香瓜子壳吐了一地,也是一道风景线。在孵太阳的老头老太中,有一个人不能不提。他姓曹(也可能姓赵,上海人“曹”“赵”不分),大人叫他曹(赵)老头,我们小囡都叫他“特务”。为啥道理?因为他出来孵太阳的辰光,总是戴着一副太阳眼镜,看不上像不像特务?还有他肚皮里有好多抓特务的故事,孵太阳辰光,他就讲这些故事。有辰光讲法讲法会突然之间停下来,一边讲“等一歇等一歇”,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本子和钢笔,飞快地写着啥。有辰光一下子找不到本子,他会在香烟壳子反面飞快地写着什么。他讲,“灵感来了,勿用笔把它记下来,一歇歇功夫就飞脱了,寻也寻勿回来。”很多年以后,我才晓得“灵感”是怎么回事?听大人讲,曹(赵)老头是位作家,出版过长篇小说,多少了不起!可惜只有冷天出太阳的辰光他才出来,一边孵太阳,一边给大家讲他构思中的故事。记得他讲过,“我这个人怕冷不怕热,天一冷,脑子就冻牢了,一点点思路也没有。”难怪热天他从来不出来乘风凉。他还讲,“晓得伐?为啥考大学都要放在大热天,是有道理的。”我也勿晓得他讲得究竟有没有道理?

陆元敏 摄

那些年,人们对吃都不太讲究,吃饱就满足。孵太阳辰光,买只烘山芋吃吃,热腾腾的,烫到心口,爽啊。喝酒能够活活血,只有在天很冷的日脚,姆妈才同意爹爹咪上两口,土烧,辣辣的。那些年,一碗霉干菜烧肉可以从大年夜一直吃到腊月十五。那时家里都没有电冰箱,保存隔夜菜,只能用冷水“激”(就是将装着菜肴的碗放在装着冷水的大盆里),或是将菜碗放进透气的竹篮里,高高地吊在通风处。不过到了夏天,常常是中午烧的饭菜,到了晚上就变馊了,那就实在没办法了。

种楠 摄

除了孵太阳,还能孵混堂

要是侬问我,啥个是侬冷天里最开心的事体?我想也覅就可以告诉侬:孵混堂!就是上公共浴室去汏浴(洗澡)。那个辰光大多数人家屋里没有浴室,汏浴都在厕所间解决。热天可以用自来水龙头冲冲,到了大冷天就麻烦了,保暖是个大问题。汏浴前不但需要在浴盆里倒上热水,还要准备好几只热水瓶,里面装满开水。汏浴的动作要快,水冷了,就加热水。为了勿着冷,非得争分夺秒,整个汏浴过程一点也勿感到适宜。因此冷天的公共浴室生意特别好。离我家不远有一家公共浴室,买1角筹子,在一楼汏浴,汏的是大池,里面雾茫茫的一片,泡在池子里的人,面孔都看不清爽,只听见嗡隆隆的声音(有回音)。汏好浴只有长条凳供你穿衣裳用。穿好衣裳就得差路(离开)。而买2角筹子的浴客,可以上二楼,待遇要好点了,不但汏浴的地方比较干净,汏好浴各人还有一张躺椅可以休息。朋友之间吹吹牛皮,吃力了可以睏一歇,还可以叫师傅来擦擦背、修修脚(另付费用),交关乐胃(开心)。上海人过年前都习惯打扫环境卫生,当然也包括打扫自己的个人卫生,去汏个浴,“干干净净迎新年”。到了大年夜前一个礼拜左右,上公共浴室汏浴的人多得潽出来,门口头排的队伍要打几个弯。从浴室里汏好浴走出来的老老小小,每个人的面孔都红彤彤的,“像熟透了的苹果”(STOP,一个蹩脚的比喻)。

吴建平 摄


现在大家对于气象台发布的寒潮预警,管它红、橙、蓝、黄……都不太在意。搭界啥呀?现在只要有“顶”的空间(家里、单位、商场、地铁、公交车……),几乎全有空调,日脚好过多了。不过,以往那些年上海人过冬的场景,我都一直没有忘记。

作者|庄大伟

文编|秦 岭

美编|潘华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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