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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洋时光

 柏涂hyzvi9113s 2019-12-14

之所以到里洋,完全是因为福州最高峰东湖尖的诱惑。

那天中午在永泰嵩口溪湖,遥望大樟溪对岸深处的山峦,莫名产生一种征服的欲望。旁边的朋友说,那是东湖尖,海拔1682米,福州最高,全省第三。

查阅攻略得知,登顶要从山脚的里洋村出发,步行4个小时才能到达。估计久无行人的山路早已荒芜,登顶殊无可能,但如果在这暖阳照耀的午后,能到距离东湖尖很近的里洋,仰望高峰,感受时光缱绻,定然也会惬意不已。于是按捺不住,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毅然驱车前行。

01

从嵩口往里洋,是一段长约18公里的水泥公路。

车过白湾,顺着峡谷深处的大喜溪,一路疾驰。公路坑坑洼洼,两旁山高林密,幽静荒凉。路越走越弯,越走越小,终于消失在了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之中。

森林里古树参天,许多树干两个人都合抱不拢。树冠盈盈蔽日,端是正午,也若晨昏,让人产生遁入时光尽头的错觉。

而我知道,这片森林一定是一个村庄的开始,森林里古树的年轮,也正是这个村庄的年纪。

在福建山区,村庄与古树总有牵扯不清的关系。有些村庄会在水尾或村子后山留植一片原始森林,唤做“景林”,既是作为村庄优美风景的留存,也有寄托神灵庇佑的意思。即便没有“景林”,村民也会在村口种植几棵大树,然后小心翼翼地呵护奉养,把古树当成村子的神祇。

我一直相信,村庄古树的种植者就村庄最初的拓荒者。因此,古树的历史,也就是村庄的历史,自然而然的,古树也就成了乡愁的符号,无论你走得多远,梦里的故乡总有那株刻满年轮的古树。

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我果然看见了几排依山而建的房子,层层叠叠的,这就是里洋!

眼前的风景,让随行两个孩子兴奋的狂奔疾呼,也算应证了陆游“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描述。而于我,却更希望能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

02

进入村庄,我们沿着一条水渠穿过了村子中央。水渠里的水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应该是远处山涧里流出来的泉水吧?我记不得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清洌的流水了,也许是童年时代在故乡的大山深处,也许是十多年前在天山脚下?而眼前这渠里的流水,似乎只是一个幻象,流淌在我记忆深处的旧时光里。

这宛如玉带一般环绕着村庄的水渠,仿佛是一条时光隧道。从东往西,我走过水车、风车,古旧的土木老房,水渠两旁新植的花花草草,然后是一栋砖混结构的村委会,最后到达因为“美丽乡村”项目而建成不久的观景台,仿若走过了里洋村三百多年的发展史;从西往东,我在回溯时光,用脚步丈量里洋村民的陈年往事,又回到了对村庄悠远、古朴和落寞的最初印象。

平日穿梭于这条时光隧道的村民,面对这蒙太奇式的景象,是否经常会有时空混沌的感觉呢?

水渠里的流水潺潺缓缓,却又坚定不移。孩子们往水里投入石子,马上就被冲流而去,就如老去的时光,一切不可逆转。那个位于东端的水车,逆水转动,扬起一抔抔流水,最终又全都洒回沟渠,就如螳臂当车,无功而返。

03

站在水渠尽头的观景台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巍峨的高山。远处是渐次铺陈的山脊,层峦叠嶂,茫茫苍苍;近处如屏风一般的峭壁上,挂着一串串紧挨着的房子,仿佛诉说着里洋人的坚毅与刚强。

永泰许多村庄地广人稀,房子松散,疏离感很强。里洋相反,房子挨着房子,小路连着小路。我曾寻思人们为什么要把房子建的这么密,得出的结论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土地稀缺,另一个是人们需要抱团取暖寻找安全感。里洋这个镶嵌在深山绝壁之上的小山村,应该两者兼而有之吧?

这些挂在崖壁上的土木、砖木结构的房子,各自按照当初主人的意愿,在狭小的空间里尽可能选择暖阳、添丁、生财的位置与朝向,铺展着个性和创意。

三十年前,这个山村学校、店铺、教堂一应俱全,如果在这春节将近的日子走进村子,一定可以看到浣洗的女人和悠闲的老人,以及在水渠边戏水奔跑的顽皮孩子。只是现在,当初的主人多数已经成了挂在大厅墙壁上的照片,消失了往日的生机。如今走进路边的房舍,虽然走廊上的苔藓,台阶间的野草淹没了石头的本色,但许多农户生活设施依然完好,一切仿如昨日,时间凝滞在旧日的时光里了。

走在里洋村的巷道,仿佛走进了一幅浸染过岁月尘埃的水墨壁画,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怀旧气息。是惆怅还是庆幸?是忧伤还是感动?

04

我久久不能忘怀古屋厅堂照片里透射出来的目光,那潜藏着年轮深处的秘语,让人琢磨不透,又撩拨着我去读懂它,去剥开它的兴致。

这个鼎盛时期也才50多户400多人口的村子,却有繁杂的姓氏宗族。是什么让他们不拘姓氏彼此容纳,是什么让他们手扒肩挑从挂壁上开垦出这一垄垄农田,又是什么让他们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坚守孤独与贫穷?年代久远,没有人讲得清楚当年拓荒先民缘何安居于此了。

我在村子高处找到了一座破落的教堂,说是教堂,其实也与其他房子并无二致,只是正厅高处贴着“神爱世人”四个大字,提醒这里曾经是天主教徒的乐园。

是神的感召、神爱世人的胸怀让大家安生立命繁衍生存吗?

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洋却是一个匪巢,驻扎过一个名叫陈梅芳的匪首。1918年11月,陈梅芳带领的土匪在梧桐镇白杜村让路过的蒋介石部队吃了败战,这多少让里洋村多了一分传奇色彩。

在村子里兜兜转转半天之后,我们回到村口的密林,准备挥手告别。这个时候,我猛然发现里洋这个村名的两个字都是极不平常的,“洋”字寄托了先民盼望能有一块平整的土地的愿望;而最妙的是“里”字,一方面说明村子位于山穷水尽之处的深山老林,一方面又意寓着村子远离凡尘遗世孑立的淡然。

远离城市喧嚣的乡村,总会让人产生世外桃源的错觉。可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都是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而在里洋的一整个下午,我只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痴的,另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娘。我还见到了老大娘屋后的一群公鸡,数了一下,刚好十只。除此之外,有生气的,只是一幢房子里传出的手锯木头的声音,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木匠在修补倾斜的房屋吧?

观景台底下那垄先民们从悬崖上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农田,已经荒芜多年,田间倒伏着枯败的野草,与不远处政府出资刚刚修葺一新的房屋瓦楞极不协调。

可是,乡村的颓势又岂是一次修葺整拾可以挽回的?

回程途中,我默默思忖,数年之后,待到村里的最后一位老人离开以后,里洋的时光是否还能凝滞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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