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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温州旧事(二十六)

 追梦者5401 2019-12-15

将军桥   

我常想,父亲既有技术又会管理,如果在政治上表现积极一些,在领导面前说话顺从一些,脾气温和一些,很有可能当上个厂长什么的。但父亲过去走南闯北,脾气性格已经定型,自由自在惯了,不愿为那一官半职而受拘束;秉性又过于耿直,从不会向厂领导曲意奉承,惯于同情弱者,遇事只知道向着工友说话,所以他在厂里最多只能当个技术负责、质量总检验什么的。对此,父亲似乎并不在意,他有他做人的道理。他认为,做人要有骨气,决不能低头哈腰。正所谓“无官一身轻”,因此父亲一辈子也活得潇洒自在:说话可不必忌讳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年到头,每天想喝酒就喝酒,想抽烟就抽烟。他常对我们说,一个人在社会上,必须掌握一门过硬的本事,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才可以抬起头来做人。父亲用他的一生来证明这一点。

我们兄妹四个所处的社会环境,我们的生活经历,我们所走过的道路,以至于许多方面,都与父亲迥然不同,但从我们的人生轨迹中,却不难找到父亲的影子。像父亲一样,我们都是有抱负、有追求的人,从不愿甘居人后;我们都是勤奋能干的人,在自己工作领域里,都争强好胜。也许,我们原本可以走得更远,但像父亲一样,我们都过于耿直,都不愿“为五斗米弯腰”,所以也就只能成为现在的我们。不过,我们都活得潇洒自在,心安理得,既所谓“自得其乐,知足常乐,助人为乐”,最重要的是,对于社会,对于人生,对于家庭,我们问心无愧……
 
我一边回想着父亲的往事,一边忙着张罗父亲的丧事:把父亲的遗体送到太平间,在他身边点起了蜡烛和安息香。一些亲友闻讯赶来致哀。经过商量,我让妹妹陪母亲,带着父亲的遗物回家;请我的一班师兄弟和大弟的朋友在此守灵,那时大家年轻气盛,并不害怕;请大表兄去坟山,落实坟墓完成情况。我自己赶往皮革厂,与厂领导商量后事。然后,张贴讣告,告知初七一早出殡。
温州城不大,但红白喜事都有一定之规。我虽还年轻,但那几年见识过天雷巷两位表舅的丧事,知道大概的流程。回到家,我把整个丧事的步骤,仔细考虑了一下,找了个笔记本,一项项记下来,作了安排:一是请姑妈买布做寿衣;二是请大表兄去买棺材,准备入殓事宜;三是让妹妹找出父亲遗像底片,到照相馆加急放大,在镜框里安放好。
第二天一早,在朋友的帮助下,在家东边小院,用油布搭了个篷顶,在墙上挂上一个被面,正中张贴一个大大的“奠”字,还在院里拉起几根绳子。不断有亲友到家里来致哀,同时送礼。一拨是亲戚,一拨是我的朋友、同事,还有妹妹、弟弟的朋友。按温州习俗,一般是送绸缎被面,关系较密切的送钱。每来一位亲戚朋友,每送来一条被面、一个花圈或一笔礼金,都由妹妹一笔笔记下来(这“人情“账,以后是要还的),然后写好一条挽联,写上送礼人的姓名,挂在绳子上。
寿衣、棺材做好后,直接送到太平间。请来专门师傅,给父亲穿寿衣。人去世后,身体和关节很快变得僵硬,外行人根本无法把衣服给穿上。而请来的师傅干这件事,轻车熟路,只见他用白酒搓手,一招一式,不一会儿就把寿衣穿好了。当然,少不了要给他递上一个红包。入殓时,我们把事先准备好的,也是父亲生平最喜欢、最离不开的香烟、白酒,连同那副老花眼镜,一并放在他的身边。按照习俗做法,一家人围着棺材,向左转三圈,向右转三圈,向父亲告别。最后,合上棺盖钉好。
当时政府已要求火葬,如果想土葬,必须在天亮前偷偷出城。初七夜里,我和朋友在家里,把所有花圈、挽联都移到借来的三轮车上。凌晨三点,全部运到市一医太平间外。五点钟后,送殡的亲友陆续到来,我和大弟向他们一一分发香烟并致谢。
五点半,出殡队伍出发。前边由堂兄道庆的儿子,手捧我父亲遗像。按照习俗,逝者的遗像,要由逝者孙辈男孩来端。可我们兄妹四人都未成家,只好请他来代替。在他的后边是灵柩,跟在灵柩后边,是我们兄妹四人,然后就是我家的亲戚,父母亲及我们兄妹的工友、朋友。队伍经过几条大街,往城西南走去。每经过桥梁和路口,几个表兄便放鞭炮,取驱赶妖魔之意。将到三角城头,我和两个弟弟抄近道,赶到前边路旁,跪倒在地,由管事的喊道:“各位亲朋好友,孝子谢步啦!”
不久,本年度征兵开始了,大弟提出要参军。起先,母亲和我都不同意。因为他已是国营皮革厂工人,端上了“金饭碗”,为什么还要当兵,图什么呢?他去参军,等于白白放弃了国营单位的工作,而我和妹妹还只是大集体单位的工人,小弟还在念书,多么可惜!再说父亲刚去世,就让他离家去当兵,外人会怎么议论?但是,大弟决心非常大,再三强调,要出去见世面,到部队去锻炼。最后,母亲考虑再三,硬起心肠,同意了他的要求。大弟实现了我未能实现的理想,如愿以偿当上了一名海军。(未完待续)
压题彩图,选自杨景艺先生的《温州百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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