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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的武松

 李怡楚 2020-06-29
武二郎最开心的时光,莫过于与哥嫂相聚的数月。
景阳冈上打死猛虎,一时成为阳谷县风云人物,知县相公爱他仗义英勇,参他做了步兵都头。
更巧的是,兄弟二人不期在异乡团聚,哥哥娶了媳妇成了家,弟弟进了衙门谋了公差,都是好事情。
嫂子活络,说打点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过活。
武松拗不过,便果真搬了过来,一家三天乐呵呵地过着日子。
只一样不好,嫂嫂潘金莲平日有意无意撩拨他,言语中讨个便宜,手脚里揩些油水。
武松念着哥哥有个婆娘不易,也就忍了不往心里去,只当作没察觉。
某日大雪,潘金莲终于图穷匕见。
趁武大出远门做买卖,借着炉火烫酒,媚眼如丝道,叔叔若是有意,且喝了奴家这半杯残酒。
武松终于发作了,劈手夺过酒杯,摔在地上,又将妇人狠狠骂了一顿。
叔嫂彻底翻脸,这个家武松再也回不去了。
再往后,西门庆撩搭上潘金莲,两人合谋毒杀了武大郎。
等武松出差回来,眼见哥哥惨死,咬牙切齿要去讨个公道。
其时的武松并未失去章法,寻了武大被毒死的证物,两块酥黑骨头,去县衙状告奸夫淫妇。
知县吃了贿赂,三言两语打发了武松,指望公门雪冤已无可能。
武松便自己动手,当着众位街坊,逼着王婆与潘金莲写了罪状,从头到尾,都说在上面。
然后才杀了妇人,取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
再去狮子楼,秒杀了西门庆。最后带着王婆,在衙门自首。
案子上报到东平府,判的结果是剐了王婆,武松刺配到孟州。
去往孟州的路上,差人毕恭毕敬,顺道在十字坡认了张青,结为异姓兄弟。
到了孟州城,施恩百般讨好,为的是借他用的武力。
武松二话不说,玉环步鸳鸯腿,醉打蒋门神。
 
到此时为止,武松依旧是心怀期待,哥哥虽然没了,但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守着日子,熬了这些年牢狱,总有指望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水浒传里的众多人物,都如同武松一般,有着好好过日子的接地气情结。
林冲也好,杨志也好,宋江也好,心中总有一种“再怎么折腾,也要回归正统社会”的执念。
能忍就一直忍,实在忍不下去了再反。
即使反了,也只是手段,最终还是奔着招安之目的而去。
杨志杀牛二,武松杀西门庆,宋江杀阎婆惜,都是第一时间去官府自首,为的是保留一丝回归社会的机会。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大宋的子民心中所想皆一样。
换成金庸世界里的人物呢,杀人后投官的,几乎没有。
大侠们快意恩仇,像风一样自由。
区别在哪里?
水浒写的是现实,国家、法律、秩序、伦理、家庭层层束缚,世俗社会等级森严,个体的力量微不足道。
武侠写的则是童话,自由、反抗、呐喊,豪气中生,喉间火烫,心有块垒拔剑即出的畅快,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洒脱。
金庸笔下的人物追求的是如何拔高精神境界,而水浒里的各位,只是在想如何苟活下去。
 
在遇见张都监之前,孟州城监牢服刑的武松,也是想着如何活下去。
张都监初时对武松极好,日日宴请,放他穿房入户,只当亲人一般。
又打算将自己的养女玉兰许配给武松,武松害羞地答应了。
甚至买了个柳藤箱子,把别人送他的东西,都锁在里面,存将起来,打算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在武松对未来充满憧憬时,张都监在背后狠狠插了他一刀。
设计陷害,诬陷为贼,押入死牢监禁。
昔日的打虎英雄,先是死了兄长,后杀人成了配军,最后竟沦为不齿的贼寇。
武松终于暴起了。
张都监府上管马的后槽,两个正在烧茶的丫鬟,先后死于刀下,然后割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人的人头。
再杀了唱曲的玉兰和两个孩子,又去院子里寻来两三个妇女,也都戳杀在地上。
此时的武松,如同聚贤庄里的乔峰,已经杀红了眼。
一口气杀了十五条性命,在墙上酣畅淋漓地写了八个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提了朴刀,绝尘而去。
 
武松为什么突然黑化,连妇孺都不放过?
岁月不饶他,他便也不打算饶了岁月。
这时的武松已经决意跟世俗生活做个告别,用这种极端的杀伐给自己纳了投名状。
从张青处领了一套头陀行头,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两柄半夜呜呜作响的雪花镔铁戒刀。
于是,爱憎分明的打虎英雄已经死去,从此只有嗜血的行者武松。
再往后,上了梁山,替天行道,忽而招安,征方腊断了左臂,去六和寺出家,一口气活到八十岁。
只是,隐居在西湖边的武松,应该时常会想起景阳冈上的场景,那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可惜了,血脉喷张的打虎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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