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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德人、神人

 书蠹之家315 2019-12-17

《庄子·天地》文白对照意译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群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义?)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天地虽然广大辽阔,但是其化育之功可以施行于任何一个地方;万物虽然庞杂众多,但是其治理的模式是统一的;一个国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最终要有一个国君来做主。国君基于自身的道德积累而达成象天一样的存在,所以说:“远古时期的国君领导天下,是自然无为的,只是发挥其天德就可以了。用道来定义名分,就能摆正作为天下之君的位置;用道来分配人事,各个职位的臣属职位划分就非常明了;用道来使用人才,天下的各种事物都能得到统一治理;用道来广泛处理一起事物,万物的需要都能得到充分满足。所以一个人能够和天地相通,需要具备德性;能够在万物中通行的,需要采取适宜的行为;在上位者如何管理下属,这就是事;管理人需要有技巧和方法,这就是技术。技术要符合其所做的事,所做的事要适宜,做适宜的事要是自己的内在道德所支持的,内在的德要符合道,道要符合天的运行规律,所以说:“古代能够把天下包藏起来的人君,没什么想法就可以让天下人满足,没什么作为就可以让万物得到化育,深沉静默就能让老百姓安定下来。所以《记》中就说:“只要通达于天道那么各种各样的事就都能通达,得到了无欲无为的心所做出的事让鬼神都拜服。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ku)心焉。无为为之谓之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知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富贵;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夫子说:”道这个东西,覆盖和承载着万事万物,汪洋泛滥,辽阔广大,(在这样的道面前),君子怎么能不去掉自己的成心(去服从道)呢?能够无所作为又无所不为的就是天,不需要表露就自己表露出来的就是德。亲近他人便利外物的就是仁,和千差万别的事物都能统一起来就是大,行动不隔绝排异于其他人就是宽,容纳各种各样的事物就叫富。所以能够以心中的道德准则行事就叫纲纪,心中的道德律已经成体系就叫立,道德已经通达了大道就叫齐备,不再因为外部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志向就叫完成。一个君子如果能明了这十个方面,就能够通过逐渐积累心德通达大道,德泽丰沛而成为万物所向往的目标。如果是这样,就等于是把金子藏在山中,把珠宝藏在深渊中;不追求货财之利,不向往荣华富贵;不以长寿为乐,不因短寿为哀;不因通达而夸赞,不因贫穷而贬斥;不把世上的利益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不把统治天下作为自己的功劳炫耀,炫耀了就突出自己了。而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死和生没有什么差别。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liu)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夫子说:“道这个东西,静止不动象一个深渊,干净清澈象清水。金石不被撞击的时候就不会发声。所以说金石可以发出声音,但是必须在被撞击之后才会有声音。世上万物各种各样,谁能够确定呢?那些拥有王德的人,按照自己的真性情行事,羞于去做具体的事务,立身于事物的本原之处而智慧可以通达神灵,所以他的德可以广泛适用于各种事物。他的心发用出来,是因为有外物需要它,所以万物能够成形都有赖于道才能出生,而其出生的内因就是基于其自身的德性。能够构建各种形体,穷尽各种生命,挺立道德主体,彰明道德路线,这不就是王德吗?坦荡宽广,随时可以喷薄而出,马上就可以应求而动,万物怎么能不跟随呢?这就是王德之人。看起来昏暗不明,听起来无声无息。但虽然昏暗不明,却只有他能够看到光亮;虽然无声无息,却只有他能够听到和声。所以他深沉到似乎无边无际,却能创造万物;神妙到难以测定,却能形成精华,所以他和万物之间发生联系,虽然一无所有却能供应万物的需求,随时驰骋却能准确达到要去的地方,不论大小、长短、远近。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chi)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黄帝巡游到赤水的北岸,登上昆仑的山丘向南眺望。回来之后,发现丢失了自己的玄珠。让知(代表智慧)去寻找没有找到,让离朱(代表明亮)去找也没有找到,让喫诟(代表口才言辩)去找也没有找到,最后让象罔(代表浑沌模糊)去找,结果找到了。黄帝说:“奇怪呀,象罔怎么可以找得到呢?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nie)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齧缺,齧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

尧问许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为人也,聪明睿智,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天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gai),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尧向许由请教说:“齧缺的德行配得上天子吗?我想通过他的老师王倪去邀请他。”许由说:“那恐怕就要危害天下了!齧缺这个人,聪明智慧,做事敏捷,他的才德品性超过其他人,又喜欢用其聪明才智让别人也接受天道。他擅长于禁止别人的过错,却不知道过错是怎么产生的。你要让他当天下的君主吗?他就会借着天子的权力不遵守天道而自行其是,他会依照自己的标准而改造别人,会唯我独尊而快速推行自己的主张,就会纠缠于各种事务之中,就会被外物牵着走,就会到处关照企图让别人来适应自己,就会想把每件事都办好,就会被各种事物牵动着却又不能持之以恒。这样的人做天子怎么够格呢?虽然这样说他,但是他这样的也是一类人,有其产生的根源,所以可以让他做一类人的领导,却不可以做领导的领导。治理天下的行为,恰是导致天下混乱的先导,是做臣下的祸患,做国君的窃贼。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chun)居而彀(kou)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到华地去观光,华地的封疆人说:“诶呀,这是圣人呀,快给圣人祈祷,让圣人高寿。”尧说:“不要。”“让圣人富裕。”尧说:“不要。”“让圣人多子多孙。”尧说:“不要。”封疆人说:“高寿、富裕、多子多孙,这是每个人都希望获得的,你却不希望获得,是为什么呀?”尧说:“多子多孙就多一份恐惧,财富多了各种麻烦事也多了,高寿了只会让人羞辱。这三种,都不是培养自身德行修养的,我所有不要。”封疆人说:“开始我也认为你是个圣人呀,今天看来你只是一个君子而已。上天既然生下了万民,就都会给他们授予做事的能力,子孙多让他们都有事儿做,那又怕什么呢?富裕了就把财富分给大家,那又有什么麻烦事呢?作为圣人,象鹌鹑那样不择居所,象小鸟那样给什么吃什么,象飞鸟那样自在飞翔而不留踪迹;天下有道的时候,就和万物一起昌盛发达;天下无道的时候,就闲居在家修养自己的道德;千岁之后在人世过够了,就离开人世上天成仙;乘着天上的白云,到达造物者所在的地方;那三种祸患都不会有,身体永远没有灾殃,又会有什么羞辱呢?”封疆人说完就离开了,尧跟着走,说:“我想继续请教。”封疆人说:“你赶快走吧!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

尧治理天下的时候,伯成子高被封为诸侯。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伯成子高就从诸侯位置上辞职而种地去了。禹就前去看他,伯成子高正在田间耕作。禹赶紧到下风处,站在那里向伯成子高请教,说:“过去尧治理天下,先生您封为诸侯。尧传位给舜,舜传位给我,而先生您却辞去诸侯的职位来种地,请问是什么缘故呢?

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至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yiyi)乎耕而不顾。

伯成子高说:“过去尧治理天下,不需要奖赏人民就听从指挥,不通过惩罚人民就不敢干坏事。今天你赏罚并用,人民都不仁爱,道德从此就要衰败了,刑罚的规则就要从此建立了,后世的祸乱就要从此开始了!你干嘛还不走呢?不要耽误我干活!”于是继续耕作不再理睬禹了。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位合,其合缗缗(minmin),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无”,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称谓;然后就出现了“一”,有了“一”却没有任何形态。万物因为得到这个“一”才能够出生,这就是德;虽然没有形态,却分别具备不同的特性,互相之间没有区隔,这就是命;在动静变化中而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物体,每一个物体生成之后就各有其自身的逻辑和体系,这就是形;每一种形体都内涵着相应的精神,各自有各自的仪态和规则,这就是性。通过性的修养可以返回去培养德,德的最高境界就和泰初的状态相同。和泰初的状态相同就是虚无,虚无了就会广大。达到了虚无的状态,就像小鸟无须用心,张嘴闭口就能鸣叫一样,和小鸟发声一样,就是和天地相合,这种相合浑然无迹,看起来象愚蠢、昏昧一样,这就是最高深的德,这样就是和最高的规则相顺不违了。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孔子向老聃请教说:“有的人修治道德的方法好像和你差不多,不可以的也可以,不对的也可以对。辩论的人提出了‘破除坚白的言论就像高悬的房屋那么清晰。’象这样的人,可以称之为圣人吗?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老聃说:“这样的人只相当于做事的小吏、干活的小工,辛劳自己的形体、疲惫自己的身心而已。善于抓狐狸的狗就会被套上项圈,跳跃敏捷的猿猴照样被猎人抓到。孔丘,我告诉你,都是你以前没有听到过也说不出来的:大多数人虽然看起来有头有脚,具备人的形体,却没有自己的心思,听不到外部的意见。把有形的身躯和无形无状的大道保存在一起的人要体尽虚空。行动还是停止,死亡还是生存,废除还是兴起,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对象。是不是能够治理的关键在于自身,忘掉外物,忘掉天地,实际上是忘掉了自己;忘掉自己的人,就等于是和天混而为一了。

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将闾葂见到季彻说:“鲁君对我说:‘请指教治国的方略。’我推辞却推不掉。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鲁君,不知道说的是否合适,给您说一下您评价一下是否合适。我对鲁君说:‘一定要恭敬勤俭,选拔出来公正忠诚的臣属而没有自己的偏私,老百姓谁敢不听从呢?’”季彻弯下身子笑着说:“如果象你说的这样,对于作为一个帝王所要求的品德来说,就像螳螂举起自己的臂膀想要挡住车辙一样不自量力,那是一定不能胜任的。况且如果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危险的高处,瞭望台上放了太多的东西,那么前去投奔的人也会很多。

将闾葂觑觑(ququ)然惊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以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mingxing)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将闾葂听了之后很吃惊,说:“我对您讲的道听起来还是摸不着头脑。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先生再给我通俗的讲讲大概的意思。”季彻说:“大圣人治理天下,是通过教化改变百姓的心,让它作为一种教诲改变社会习俗,彻底去掉人民的贼害之心而进修其独化的心志,好像是他自己的本性在这样作,而人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这样,难道要推崇尧舜的做法,茫然的跟在他们后面学习呢?只是要和天德相同让心居其中就可以了。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qi),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gu)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仰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yi)汤,其名 为槔(gao)。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子贡到南方的楚国游览,返回到晋国,过汉阴的时候,看到一个老人正在浇灌菜地,挖了一条隧道进入井中,抱着一个水瓮出来给菜浇水,看起来很吃力,出力很多却功效很少。子贡说:“我给你介绍一种机械装置,一天就可以灌溉百畦菜地,出力很少但是功效却很大,老先生你想不想用呀?”这个老人从井里抬头看着子贡说:“是什么东西?”子贡说:“凿开木头做成一个机械装置,后面重前面轻,向上提水就象抽水一样,水量很大就像沸腾的汤水溢出来一样,这个机械的名称叫槔。”种菜的老人听了后忿忿不平,却笑着对子贡说:“我听我的老师讲,使用机械的人一定有机巧的事情,有机巧事情的人一定有机巧的心。如果让机巧的心保存在在自己身体里,那么就不能完全保持纯洁素白的心,没有纯洁素白的心,那么精神上就会飘忽不定,精神上飘忽不定,就不成承载天道。你说的机械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屑于使用罢了。”子贡听了之后感觉很羞愧,低着头无言可对。

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wu)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过了一会儿,种菜的老人说:“你是干什么的?”子贡说:“我是孔丘的弟子。”种菜的老人说:“你不就是那个依靠自己博学就把自己比作圣人,通过互相吹嘘谄媚以超过别人,又自己整天弹独弦发哀声认为天下不理解自己从而提高自己名声的人吗?你如果忘掉了你现在的神气,抛弃现在的躯壳,或许还差不多吧?现在你自身都没有治好,又哪有功夫去治理天下呢?你走吧,不要耽误我的功夫。

子贡卑陬(zou)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谆备哉?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tang)然不受。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

子贡感到惭愧变色,好像丢了魂一样,走了三十里之后才恢复正常。弟子问:“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先生你为什么见了他脸色都变了,一整天都恢复不过来?”子贡说:“以前我全天下唯一佩服的就是我的老师孔子,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可以给我教诲。我听老师说,做事情要看是否可行,做功要能够完成,出的力少,产生的功效大,这就是圣人之道。今天才知道不是这样。拥有道的人一定是道德完备的,道德完备者形体完备,形体完备者精神完备,精神完备才是圣人之道。得道之人和其他老百姓生活在一起,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茫昧深远,不可测量,故其操行淳和,道德圆备。这样的人心里一定没有功利机巧的心。这样的人,不符合他志向就不去追求,不符合他的心的就不去做。即使以天下最高的荣誉称赞他,认为他做的对,他也傲然不屑一顾;即使全天下的人都非议他,认为他做的不对,他也不接受。全天下的非议还是赞誉,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增益或减损,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全德的人呀?我们这样的人只能说是随风倒的人。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子贡回到鲁国,把这个人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个人是试图修炼浑沌氏的道术的人,但是只知道了浑沌氏道术的一方面,却不知道其他方面;所以只知道修治他的内在心性,却不修治他的为人处世。浑沌氏的道术,心智明白,进入质素的本体中,无为虚淡,恢复到淳朴的源头,体同自然本性,拥有神妙体验,又能游荡在普通的人世间,这样的人你遇到了还会惊讶吗?况且浑沌氏的道术,我和你又怎么能真正见识到呢?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竭,吾将游焉。

谆芒将要东方的大海沟去,正好在东海的海滨遇到苑风。苑风说:“你要到哪里去?”谆芒说:“我将要到大海沟去。”苑风说:“你到哪里去干啥呀?”谆芒说:“我听说大海沟这个地方,往里面注入再多的水也不会满,从里面取出再多也不会枯竭,所以我想到那里去游览一下。

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苑风说:“先生您对治理天下老百姓没有兴趣了?我想听听你对圣人治理天下的看法。”谆芒说:“圣人治理天下嘛,设置各级管理岗位形成一个合理的管理体系,选拔合适的人到合适的岗位并且能够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能够真实完全的了解老百姓的需求并且做能够满足他们需求的事情,行动言语都发自本心而天下却能因此被转化,手指目顾之处,各地的老百姓就会听从指挥,云集响应。

“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chao)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苑风接着问:“那我想再听您说说德人是怎么样的?”谆芒说:“德人的行为,安居的时候不思考,行动的时候不预谋,心中没有是非美恶的分别;全天下的人都能得到好处才感到高兴,天下的人都能得到供应才感到心安;惆怅的好像婴儿失去了母亲,迷茫的好像走路迷了道;财物用不完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饮食供应充足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就是德人的形象。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苑风再接着问:“那我想再听您说说神人是怎么样的?”谆芒说:“神人让自己的精神达于虚空,驾驭天光,让各种有形之物都化为无有,这就叫照见空旷;到达性命之原,穷尽各种情态,与天地同乐的同时让各种事情都得到妥善处理,万物都能恢复其本性,这就叫混同冥合。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一起看到武王讨伐纣王的部队,赤张满稽说:“比不上有虞氏(舜)吧?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祸患。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yang)也,秃而施髢(di),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qiao)然,圣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门无鬼说:“天下已经得到治理之后,有虞氏才去治理的呢?还是天下大乱之后有虞氏去治理的呢?”赤张满稽说:“如果天下太平,大家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哪里还需要有虞氏去治理呢?有虞氏治理天下,就像治理头上长的脓疮,头发秃了就给戴个假发,生病了就去求医生治病。孝子煎汤熬药给父亲治病,脸色看起来憔悴焦虑,但是圣人却感到羞愧。至德的时代,不崇尚贤良,不任用才能;在上位的人如高树上的树枝,无临下之心,老百姓好像平原上的野鹿,悠闲自在;行为端正却不认为这就是正义,互相亲爱却不知道这就是仁,踏实诚恳却不知道这就是忠,做事得当却不知道这就是信,由心而动却能互相配合,却不知道这就是恩赐。所以有行为却不留痕迹,做了很多事却没有流传。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子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子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之人也。

孝子不阿谀他的双亲,忠臣不谄媚他的君主,这是为人臣、为人子的最好表现。亲生的孩子对自己的父母说的话都说对,做的事都说好,那么大家一定认为这是一个不肖子;作为臣子对君主说的话都说对,做的事都说好,那么大家一定认为这是一个不肖臣。那么这个评判标准是不是该用在所有事情上呢?大家认为对的就说是对的,大家认为好的就说是好的,却不说这样的人是阿谀谄媚的人呢?

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是始终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那么世俗难道比亲人还要可敬比国君还要尊贵吗?听到说自己谄媚人就勃然大怒,听到说自己阿谀人就一脸不高兴,但是自己实际一辈子都在谄媚人,都在阿谀人。用精巧的比喻、华丽的言辞来吸引大家的关注,但是前后本末之间互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穿着宽大的衣服,装饰着漂亮的花纹,眉飞色舞,以谄媚一世的大众,却不认为自己是谄媚之人;把大家的认知作为自己的学习标准,和他们的是非一致,却不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真是太愚蠢了。如果知道自己愚蠢,还不是彻底的愚蠢;知道自己迷惑,还不是彻底的迷惑。彻底迷惑的人,终身都不认为自己是迷惑的,彻底愚蠢的人,终身都是一个愚蠢的脑袋。三个人一起旅行如果只有一个人迷惑,想要去的地方还能够达到,因为迷惑的人占少数;如果两个人迷惑,就会很辛苦却到不了目的地。,因为迷惑的一方占了多数。到了今天却是全天下都迷惑,我虽然有自己希望的方向,也不能够做到,这不是很可悲吗?

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fu)》,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缶钟惑,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高雅的音乐不被普通人所欣赏,他们听到《折杨》、《黄荂》这样的通俗音乐,就会忍不住开心大笑。所以说有高度的言论也无法在众人心中扎根,至理之言难以传播,庸俗的言论胜出并广泛传播。衡量标准的量器都迷惑了,那么想要的东西就一定得不到。当今世界也是全天下都迷惑,我虽然有期望,怎么可以到达呢?知道不能得到还要去强求,这又是一个迷惑。所以还不如放开了而不去推动,不推动,谁还会和我一起忧虑呢?长得丑的人,半夜生下了孩子,就赶紧点灯来看看,匆匆忙忙的唯恐这个孩子和自己长得一样。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至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困惾(zong)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jiu)鸮(xiao)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弁(bian)、鹬(yu)冠、搢笏、绅修以约其外。内 支盈于柴栅,外重纆缴(zhuo),睆(huan)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生长了百年的大树,被加工成祭器,再涂上青黄的文饰,剩下的废料就扔到沟里。把祭器和沟中的废料相比较,美丑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但从丧失树木的本性角度看,则是一致的。盗跖与曾参、史鳅,其行为在道义上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但是从都丧失了人的本性角度则是一致的。一个人丧失本性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一是让各种颜色扰乱了自己的眼睛,所以眼睛就失明了;二是让各种声音扰乱了自己的耳朵,所以耳朵就失聪了;三是让各种味道熏染了自己的鼻子,自己的鼻腔就给堵塞了;四是让各种口味污染了自己的口,从而使嘴辨别不出各种味道;五是让各种兴趣爱好转移了自己的心性,从而让心性变得飘飘然。这五方面,对于生命来说都是有害的,但是杨朱、墨翟却费力追求,自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不是我所说的得。如果得到了却让自己陷入了困境,这样的状况还能叫得吗?如果这也叫得,那么斑鸠、鸱鸮等小鸟被困在了笼中,也可以说是得了。况且让兴趣爱好梗塞在自己心中,让皮弁、鹬冠、搢芴、绅修这些外在的装饰约束着自己的外表。胸中充满各种哽塞,外面被各种约束捆绑着,看起来就是一个被捆绑的罪人,却自认为自己有所得,那么犯罪的人被反绑着、手指被夹着以及虎豹被关在笼子里,也可以认为是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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