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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融:老谭小谭

 闲云野鹤b8ooo1 2019-12-18

我们在上课老谭坐窗前


吴融

老谭是我的大学同学,1952年出生在石柱农村,他那土家族的老爸没给他取名“富”、“贵”、“福”之类的,却给此儿取名“继文”,想来是希望他继承中国传统文化吧。

谭爸爸心想事成,1974年,谭继文扛起草席盆盆花铺盖,在西沱上船坐五等舱到了重庆,来在北碚西南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与美术系”报道,成了一名工农兵大学生。

时代造就的工农兵学员来自四面八方,同一个班的同学不仅年龄参差不齐,水平也是七长八短,在班上谭继文年龄算大的,同学们喊他“老谭”。

1976年,西师美术系74级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到綦江写生

学美术首先要打基础——学素描,有同学不明白“树苗?”为什么要先学树苗?谭继文在此之前没接触过美术,也是满脑子的问号,一切还得从识别铅笔2B至6B开始。那时的口号是工农兵学员要对大学进行“上、管、改”,经历过“文革”的老师们面对这样的学生心有余悸,哪敢去教授指挥他们该怎么学习、怎样绘画嘛,学生中有点基础的就努力自学,没基础的就盲目抓瞎。

那时政治学习多,劳动多。谭继文长得牛高马大,又来自农村,自然是当劳动委员的料,同时兼任生活委员,每月给同学们发放饭票。劳动时老谭总是担大号粪桶,挺胸阔步走在前头。

教我们国画的苏葆桢老师和梁白云老师 

不久,老谭开窍了,他意识到兢兢业业的劳动不是自己进大学的目的,于是变得神秘起来。有人曾发现老谭夜晚偷偷潜入苏葆桢教授家,美术系不少老师教授都被老谭的石柱土特产孝敬慰问过。头上顶着“臭知识分子”帽子的老师们,见这个贫下中农子弟这样不“革知识的命”,淳朴憨厚好学,还善待自己,都很感动,于是拿出珍藏的范画借给老谭临摹学习。这一切行动千万不可让人知道,只能鬼鬼祟祟地进行,不然老师要倒霉,学生也跑不脱。老谭脑筋一急转弯,便向领导提出申请,为保证教学楼里存放的教学器材夜间安全,自愿担任教学大楼值夜守卫的工作,老谭的壮举被领导严重表扬后,如愿住进了教学大楼三楼的一间小屋。教学楼里晚上无人,又不会停电,在那间又闷又热的小屋中,老谭大摆战场,夜以继日,挥毫泼墨,小屋的灯光经常彻夜长明。

上课时,我们顺便拐到三楼那间小屋去看一下老谭在干啥子。老谭的大赤脚拍打着楼板走过来,“哈!哈!”声声发自丹田的笑,他坦然随和地说:“看嘛,没干啥子。”其实,那一屋的墨臭、汗臭、胶鞋臭都在暗示老谭在刻苦地干着啥子。我们女生支援他一些饭票,欣赏墙上他画的葡萄,大张小幅亮晶晶、圆溜溜的硕果分明是来自苏葆桢老师的笔法墨色……

在学校,老谭每个系的乱窜,逢人就发出要为其画像的要求,外语系的学生,好多都被美术系的老谭画过。1975年,工农兵学员开门办学来到汶川,每天大家热衷于练习画人物头像。一天,几个同学来到路边一家住户,看见里面有不少人正忙忙碌碌,我们进去向他们提出画头像的邀请,只见他们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然后从床上扶起一个人,放在圈椅中让我们画。大家很高兴,提笔开干,画着画着就觉不对头,有寒意袭背,同学们一个二个开溜,最后只剩下老谭一个人面对那人埋头继续作画。当老谭完成画作,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有点怕他了。原来当时画着画着我们都意识到了那是一个濒死之人,恐惧之下纷纷逃走,只有老谭沉湎在“艺术”之中,不知生死,为那人留下了一幅遗像。

1977年,我们班毕业时和学校领导及老师们的合影

1977年大学毕业时,老谭的成绩已令人刮目。那时的政策是:工农兵学员哪里来回哪里,老谭回到石柱县,落脚文化馆。在重庆城呆了几年,又学了一门手艺,老谭的心已经在人生路上有了升华,他开始思考今后的路该怎样走。山里的大学生是宝贵的人才,当个一官半职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可是老谭拒绝仕途,不屑于那些,面对家乡的崇山峻岭,他背起画具下乡画画去了!其间老谭自费到北京、广州等地寻师交友,进培训班深造。

1994年,我突然收到一张请柬,是老谭的个人画展在重庆举行!同学们欣喜地看到老谭笔下武陵山中土家的吊脚楼、金秋的丰收、节日的山寨、农民的喜悦……新鲜鲜活泼泼,硬是从那山里出来的,别人没得。接着,画册也出来了,报刊杂志纷纷发表介绍他的作品……

老谭奔来突去几十年终于成功!问老谭下一步打算干什么?他说要创国画画法的“第十九描”, 名曰“平行皴”, 老谭认为中国画传统画法的“十八描”已经不足以表现家乡的大山,“平行皴”是专门为描画家乡石柱美景而开创的。

老谭在工作室

搞艺术的同时,老谭不误娶妻生子。妻虽是石柱农村姑娘却也是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生,名字很书气“高兴兰”,妻子有官职——林业局副局长;儿子取名“谭天”,小谭极似老谭,从小就犟,学了课文《落花生》,同学们写作文都纷纷表示愿意做土豆、红苕之类埋在地下,默默无闻的人,小谭却犟着要当橘子,说红彤彤的高挂在树上,人人都看得见,不仅外在美还具内在美。老谭很满意儿子的见识,亲自教小谭画画,着意栽培。

一晃,小谭已快初中毕业,老谭带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谭出山了。父子俩坐船坐车来到重庆黄桷坪,老谭安排小谭报考四川美院附中先热个身。随后,父子俩又坐起火车直奔北京中央美术学院,老谭要让这小子开开眼长见识。在京城朝阳区的一个地下室,满满凼凼住着来自全国各地决心挤进中央美院的考生。小谭一看这阵仗,大受刺激,开始利用假期在北京进行恶补。第一年考,没门,小谭难过得大哭一场后竟发出话来:非北京的中央美院不上!老谭心中一热,立马支持儿子假期再去北京补习。此中风险之大,每年全国数以万计的儿子女儿们挤在北京,残酷地竞争中央美院那一百多个名额,千里挑一呀!

小谭总结经验,再补习,再考!还是挤不进去。其间,小谭考了一次四川美院,分数超过录取线几十分,小谭说这是考起耍的。老谭犟起一股劲,一门心思鼓励儿子攻进北京。老子英雄儿好汉,小谭不负父望屡考屡败,屡败屡考,越战越勇,干脆休学一个学期屯在京城干。老谭和妻子则在家里节衣缩食,力保前方粮饷。每当我们关心这事儿时,老谭都不紧不慢的说:“嘿,嘿,他非要考。”我们知道这“非要”中有遗传的基因。

2003年,小谭终于获胜,攻进了中国美术最高学府——中央美术学院,成为造型艺术系的一名学生。我不知喜讯传来时,老谭是否老泪纵横,其中甘苦只有自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时,我都很激动,他却异常平静地说:好久又来石柱写生嘛。

如今,老谭全家都住在北京,有滋有味的过着艺术家的北漂生活。他不时有信息发进同学微信群,报告又参加了一个展览,还配上和某著名画家并肩合影的照片,同学们都为老谭的执着和追求感叹,纷纷自愧不如。日前,老谭又发工作室的照片,文字说明:“最近我工作室作了调整,楼上画画,又是生活区,楼下作展厅,一年365天全天开放,欢迎朋友们参观交流。”看着工作室墙上巨大的作品,我叹为观止,不禁想起齐白石老先生,当年如果他呆在湖南老家不去京城北漂,就不可能遇见生命中的贵人和知音援手相助,最后衰年变法成就了艺术上的辉煌。

世事难料,愿老谭小谭艺术上硕果累累,心想事成。作为同学,我们也好有一个自豪的资本。                        

老谭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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