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羽泰 关于气功，信的人谓之有神通，不信的人则谓气功所演示的神通为虚假的幻术。神通对于气功，真可谓“成也神通，败也神通”。 神通也是个大迷惑、大渴望。人们希望用神通摆脱人之为人的痛苦、烦恼、渴望御风而行，神游四海。然而，无论我们怎样厌恶肉体的桎梏，我们却不能不正视到人类有如此之多的困境。我们要么被骗，要么得而复失。到处有黑暗的河流，我们越挣扎，我们则陷得越深，是否真有一只神通广大的手能将我们拽出苦海，继而带我们翱翔于自由之地？ 是的，我们是凡夫俗子，渴望一切，贪求一切，物欲、情欲如毒火焚身，陷于世间而难以自拔，而人类精神上又无时不在渴望奇迹，渴望的自由、闲逸与空灵，渴望从肉体中唤起一种精神形象的能力，渴望天眼通，天耳通，宿命通，渴望飞翔…… 人类已经呼唤了上千年，贤哲们已经修行了上千年，然而我们面对的世界仍喧嚣而又沉寂，犹如沉默的墙壁，人类该如何分解或强化自己，得以穿墙越壁？ 也许，我们应该有一种诚实而本分的心态，就像伟大的先哲孔子那样：不语乱、力、怪、神。不语就是不谈论，与其相信其有，不如相信其无，对世间可能有的奇迹视而不见，见而不惊，将我们人类的努力局限在尽职尽责的社会行为之中。 在孔子看来，乱、力、怪、神等不仅于他所弘扬之儒家思想无补，而且有可能使人心陷入更大的迷惑，于是阙而勿论。“丘未达矣”。这个谦和的老人更愿意强调人的生存进取，自强不息，用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堵住了子路这帮学生们对神秘事物的向往。 实际上，他什么都懂。闻获麟，便感慨自己将不久于世，不可不谓之神，但他只说了他该说的话，做了他该做的事。他所看重的神通是对人生的理智追求，是知识的教化，而舍身取义则是对生命的升华。但这一切对黎民百姓而言是太厚重了，拯救世道已超出百姓个人的力量，以至于它成为生命的负担，并导致反抗（五四运动便是一例）。 相形之下，老庄哲学则更贴近对个体生命的反省，为生命展示了更多的可能性。 生命是活泼的，它像宇宙一样造化无穷，一切理念上的划地为牢与教义都不能制约它的跃动与无常。中国生命哲学，自古以来就没把生命界定在一种常规之下。在《汉书·艺文志·方技略》中，就将神仙派与房中派看作高于医方与医经之上的东西。 “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其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庄子的文章中多次对“神人”作了具体描述：“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水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更有“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具体而又美妙。 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奇迹！生命原本可以如此轻盈而神奇。然而如何对待这一切，它究竟是一种不可企及的理想，还是我们生活的真实？是对生命的美学上的赞美，还是神学上的荒诞？是幻觉，还是生命潜能的发挥？ 其实，在古代道家看来，这并不是高不可及的幻梦，也许只是反映了现代人类对生命的认知退化，认知远远落后于古人，即所谓堕落。人们更多地相信外界自然力，过分相信技术的神奇，而忽视了自身生命力的神奇，从而忽视或限制了生命科学的领域，影响了生命潜能的发挥。 西方有天使在飞，印度有天女、菩萨在飞，中国的列子也飞了起来。二千年来，中国人一直把性命之学、天人之学看作一切学问之首。它关系到每个人的身心修炼，由此达到对所谓凡人生命界定的超越。它把人的生命结构功能当作一种可以自我塑造、自我进化。通过炼精化气，改变自身组织的素质与能量，使生命获得更高意义上的整合，赋予生命更加丰富、更强大的能量。这种能量的释放便是神通，它基于养生、静坐、炼丹…… 列子就是一个有养生之道的人，他能够“御风而行”。他认为这只不过是他不求而得的一种自然景观。把生命融入自然，你才能像风，学树一样自然，否则你就是僵硬的、沉厚的、无法飞越的。 可见东方生命学丰富了关于生命的理解，不再将神通置于一种生命的理解，不再将神通置于一种主观上的幻觉，而是通过修炼再造人类的灵与肉。这种经过再造的人，古人称之为真人、神人、至人。“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庄子语）。 生命状态出现跃迁，如同水可为云。这样，由无为法的修炼而达到由自然无为无所不能为，将对生命的屈服变为对生命的延续与创造，将理想变为现实，活得没有痛苦，活得更长更久，活得更自由，活在“御风而行”，穿墙越壁的无障无碍之中，这便是中国道家、佛家先哲们二千年来前仆后继的修持中所追求的目标。 尽管历代都有人反对神通，但中国生命哲学对生命具有积极肯定的态度，对人的能力自由王国的追求不会错，将神通力直解为人生命力量的更有意义的扩张不会错。 实际上，所有称为奇迹、命运、飞碟、千里眼、预言等等，没有一样是毫无问题被人接受的。一个人在空中飘浮如鸟这种客观奇迹，必须要有强有力的证据才能使我们相信。但对宇宙的无知、对生命潜能的无知并不影响我们的普通生活。 我更愿意相信，人类当前的选择是对人类最有意义的选择，虽然我们不如虎豹般迅猛，不如鸟儿轻盈，不如河流肆虐，但人有一双审美的眼睛，灵巧的手，深沉延展的智慧与感知万物的不灭的灵魂。生而为人是一种不可估价的机会，至少有机会听闻真理，获取真知。 实际上，生命本身就是永恒的奇迹。佛陀言：“人身难得，真法难闻”，鼓励我们走上修持大道。又曰：神通无助于使未生信者生信，已生信者增信”。但他并不否认人的内在生命能够作出超人的扩展，但这种扩展是修炼的结果和实证，而不是自我显示的结果。 相传有人曾要求佛陀允许以表演神通作为真正信仰的一种广告，遭到佛陀的断然拒绝。他说奇迹有三种：即神通，就是空中飞行等；表白的奇迹，即他心通；以及真如的奇迹。 关于前二种奇迹，他说：“我见到这两种奇迹在实践中有危害性，因此我憎恶它们，嫌弃它们，因为它们而感觉耻辱。”然后他以特有的口吻说，真正的奇迹是漏尽通，达到真如的彼岸。 善哉！善哉！（曲黎敏） （图片来自网络）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