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是战国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与秦昭襄王做为非常优秀的一对“君臣配”,将秦国带到一个新高度。 在范睢任秦相之时,秦国实力强横,向东攻魏取韩,蚕食六国,为秦始皇统一做好基础。 著名的秦赵长平之战,也是范睢任相位时发生的。 那么须贾呢,这个人倒也不是三流角色,是魏国史上知名外交官,时任魏国的外交部长。 而且他最早是范睢的上司。 范睢是魏国人,年轻时很有才,但“家贫无以自资。”,战国时各国人才提拔最主要途径是通过官员的举荐,穷人没办法靠金钱结交权贵,因而这条路对范睢来讲此路不通。 于是他就投靠魏国高官,中大夫须贾,做了须贾手下的一个门客。 范睢的优秀搭档,秦昭襄王 有一回,魏国国君魏昭王派须贾出使齐国,范睢做为使团一员跟着须贾出发了。 范睢当时的心情是愉快的,虽然不指望这次出行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好处,但忠实的完成任务,脚踏实地的工作对自己以后的发展也是有益的。 结果这次对自己来讲很平常的出行 ,就出事了。 齐国国君齐襄公不怎么听说范睢这人不错“闻睢辩口”,就是辩论的口才不错,派人送给范睢十斤金子和一些酒肉,范睢辞谢。 凭良心讲,这事儿齐襄公做的不地道,范睢是齐国使者团里的普通一员,你不给使者团团长须贾东西,而是送给团员东西,这不是不给团长面子吗。 果然,“须贾知之,大怒,以为睢持魏国阴事告齐,故得此馈。” “不是有J情,为啥对他这么好?” 使团回去之后,须贾就把这件事给国相魏齐说了。 从史书记载来看,当时的场景应该是须贾带领包括范睢等数位门客和魏齐在举行宴会。 其间须贾可能乘着酒意,要么有心要么无意和魏齐把齐国发生的事情说了。 魏齐呢,酒喝多了,想耍耍威风,听说有人疑似内奸,立刻吩咐手下将宴会现场的范睢控制。 范睢没来由被人诬陷,自然大声争辩。 “玛德,还不承认?给我打!” “使舍人笞击睢,折胁摺齿。” 够狠的,让手下打范睢,通过后文来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舍人开始打,范睢先是低三下四的解释,发现解释不起作用,就大声抗议,魏齐仍然不喊停,于是开始大骂,越骂越打。 最后肋骨都被打断了,牙也被打掉了。 这时候,范睢意识到,在如此“硬气”就被打死了,忍着巨大疼痛,他“详死”,就是干打不动,装死。 打个死人太没意思了,打人的终于停手了,酒还得继续喝,范睢呢? “卷以箦置厕中”用破席子卷起来,扔厕所里了。 还没完,“宾客饮者醉,更溺睢,故僇辱以惩后,令无妄言者。” 去厕所放水的,故意往范睢身上浇。 人都死了,为啥还这么干? 想想我们因为得罪了领导,被领导狠狠踩在脚下,我们无力反抗,还得接受另一拨讨好领导的人落井下石。 一个人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被裹在破席子里,别人的尿液顺着席子渗进来,再进一步渗到伤口里。 装死的范睢除了忍受巨大的肉体痛苦,还得承受巨大的精神痛苦。 因为他现在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宴会举行地点应该在魏齐家里,装修环境相当于高级会所级别,厕所当然也很讲究,古代厕所没有抽水马桶,得由专门人随时清理污物。 范睢马上和刚进来的卫生间管理员进行交易。 “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 对收拾厕所的人说,你要是能把我弄出去,我一定给你钱,很多的那种。 “请出弃箦中死人。” 于是打扫厕所的对魏齐说:“相爷,你弄个死人在厕所里,太晦气了,我替你扔了吧。” 这个理由很正当。 魏齐吃好喝好正和须贾聊天吹牛X呢,根本没心思理这件小事,就稀里湖涂的答应了。 “可矣。” 范睢才险险的被救了出去。 范睢受辱 接着,范睢去了秦国,并且得到了秦昭襄王的绝对信任,成了秦王身边大红人和秦国的国相。 当然,这是建立在范睢自己本身就很牛X的基础上,在他的指导下,秦国的GDP发展迅速,军队战斗力和国际影响力越来越高。 基本能实现“想打谁就打谁”的嚣张状态。 现在,他们要打魏国。 魏国立刻派出使者来秦国讲和,派的谁呢,当然是魏国知名外交官,须贾先生。 “范雎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雎已死久矣。” 信息不对称,须贾还不知道现在秦国的国相就是范睢,否则他未必敢来。 范睢的复仇方式着实让人看了解恨,是“扮猪吃虎教科书版本”。 他听说须贾来了。 “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 穿着几十块的TB货,也没开秦王送他的劳S来S,步行,装作普通人的样子,去拜见须贾。 以下,是原文(不喜古文的,可跳过)。 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范雎曰:“然。” 须贾笑曰:“范叔有说於秦邪?” 曰:“不也。雎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 须贾曰:“今叔何事?” 范雎曰“臣为人庸赁。” 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绨袍以赐之。 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 范雎曰:“主人翁习知之。唯雎亦得谒,雎请为见君於张君。”须贾曰:“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 范雎曰:“愿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范雎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 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 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 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 门下曰:“无范叔。” 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入者。”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 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厀行,因门下人谢罪。 於是范雎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 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 范雎曰:“汝罪有几?”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 范雎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却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今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雎为有外心於齐而恶雎於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 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结合范睢受辱,这段儿读起来,让人心神气爽,范睢扮猪吃虎,须贾一步步被玩弄,最后落得一个让人拍手称快的结局。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读起来,发现事情绝不简单,主角范睢演艺虽精湛,配角须贾才是真正戏精。 我们来分析一下。 范睢剧照 范睢上门,须贾见到范睢“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当得知范睢“臣为人庸赁。”和在魏国在须贾门下当门客一样,现在在秦国别人手下当门客,表达给须贾的信息是,混的不咋样。 须贾接下来的表现可圈可点。 “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 须贾可怜范睢,让范睢留下来,请范睢吃了顿饭。 看着范睢穿的衣服很破旧,随着哀伤的背景音乐响起,他还很悲伤的对范睢说“范叔一寒如此哉”。 “兄弟啊!你怎么落魄成这样啊?” 并且“取其一绨袍以赐之。” 还送给范睢一件不错的衣服。 吃完饭,送完衣服,聊了会天,得送范睢走了。 临出门时,随口问范睢“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 “秦国的相国张禄,你知道他吧。我听说他在秦王那里很得宠,有关天下的大事都由相国张君决定。这次我办的事情成败也都取决于张君。你有没有跟相国张君熟悉的朋友啊?” 有人认为,这是须贾之前请客、送衣服的目的,有求于范睢。 这是错误的,这里才反应出须贾一个人精最优秀的素质。 他“哀之”“留范睢饮食”“取袍赐之”都是在麻痹范睢,须贾在演员辈出战国时代,绝对是奥斯卡级别的。 他刚见到范睢,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惊的不是“范叔固无恙”,而是范睢无恙后竟然跑到秦国,又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范睢的动机是什么? 范睢应该恨我,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动机到底是什么? 在前期铺垫完,这句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实则是在试探范睢的实力和动机。 所以,当范睢回答:“我侍奉的主人比较厉害。就是我也能通过他见到张禄,我带你见我主人,由他带你去见张禄。” “主人翁习知之。唯雎亦得谒,雎请为见君於张君。” 按理说,人生地不熟,有个热情的老乡充当中介,办事儿会顺利很多,须贾应该很高兴的迎合才对。 但须贾的反应很反常。 须贾说:“我的马病了,车轴也断了,不是四匹马拉的大车,我是决不出门的。” “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 很多人都嘲笑须贾在装X,没人知道须贾此时心里是如何恐慌,因为他隐隐猜到他曾经差点弄死的这个人,这种落魄的样子是装的。 能帮助别人见到秦相,这本身是一种能力,范睢居然就有这种能力,那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落魄呢? 于是,须贾才有相应反应。 须贾专门提到“马病,车轴折,非驷马,固不出”这么说有两个意图。 第一:尽快把范睢支走,然后,自己暗地里调查范睢的身份和意图。 第二:再次大尺度测量范睢的实力。 范睢的回答让须贾心头寒意升起。 “愿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小意思,你车马有问题,我给你搞一套。” 古代四马拉的豪车是什么概念,除非豪门巨族不可得,眼前这个穿着很土的范睢竟然能轻易借出来。 须贾心里没点数? 古代豪车 范睢借来四马土豪车后,亲自替须贾当司机,拉须贾入相府。 “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 写着“怪之”就一定“怪之”? “有识者皆避匿”“府中有人见到车来了,有认识范睢的人都有礼貌的避让。” 难道大家以为须贾是吃屎长大的?府内这么明显的反应,须贾还看不出来? 须贾此时基本断定,范睢这孙子就是在扮猪吃虎,在耍自己。 但是,他必须要装成傻傻的“怪之”的样子。 为什么? 须贾这个老家伙,已经嗅出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当年自己怎么对待范睢的他自己最清楚了,现在范睢的实力还未完全显露就已经震撼了他。 他必须把事情按最坏的情况上想,即“范睢就是秦相张禄。” 事实上,在范睢说能借到大车时,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当务之急,是顺着范睢“演”下去,自己的表现一定要完全符合范睢的心理预期,以不变对万变,自己随机应变。 到了办公室门口,找到停车位,范睢下车对须贾说,你等着,我和我们老板通报一下。 “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 按剧本要求,须贾必须持车“良久”,太长和太晚,戏剧效果都不行。 到了相应时间,须贾故意声音略大的自言自语:“范先生怎么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 声音大的目的是想让旁边办公室保安听到。 果然,旁边站岗的保安听了很奇怪,人都喜欢卖弄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保安就告诉须贾。 “这里哪有什么姓范的叔叔?刚才那个人是我们大老板,秦国国相张禄。” “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厀行,因门下人谢罪。” 大惊,装的。 自知见卖,装的。 此时,须贾表面大惊,心里在嘿嘿冷笑,范睢的身份果然被他猜中。 “肉袒厀行”,脱下衣服,光着膀子,在地上爬行。 很果断很娴熟有没有? 因为在范睢借“大车驷马”时,他已经在心里演练多遍。 通过保安见到范睢,他这样说。 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 “我没想到您靠自己的能力达到这么高的尊位,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也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了。我犯下了应该煮杀的大罪,把我抛到荒凉野蛮的胡貉地区我也心甘情愿,让我活让我死只听凭您的决定了!” 马屁拍的叮当响,有没有? 自我批评很深刻,有没有? 没嗑巴,没忘词,有没有? 范睢很受用,有没有? 这是因为,在范睢拉着他来这里的路上,这些台词,为了效果最大化,他反复在心里演练,并进行增删定型,看似很短的几句话,实则已经版本已经在心里更新到了V9.9.9。 当范睢问他“汝罪有几?”时,他的回答简直是精典啊! “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 “拔下我的头发来数我的罪过,也不够数。” 有问必有答,与他对戏的主角范睢此时完全入戏,接着很自然的数落起须贾的罪过。 或者说,范睢一直都很入戏,他以为是自己演的好,玩弄须贾于股中。 却完全忽略了,这是假象,纯粹是他的配角须贾太优秀了,用生命满足他成为一个“伟大演员”的虚荣心。 这场戏的主角范睢和配角须贾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范睢自认为“爽”了自己,自以为扬眉吐气,大大羞辱了差点害死自己的须贾。 至于须贾,一眼看穿范睢演技,极早布局,先用小恩小惠,请客吃饭,送人衣服。 之所以用小恩小惠,是不能做的太假,在那种戏剧背景下,送更多的东西容易引起范睢警觉,反而暴露自己的意图。 只能用看似“发自内心的帮助朋友”才能让范睢对自己的恨意减弱。 事实上,范睢没有杀须贾,恰恰是这顿饭和那件衣服。 “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 然后,毫无底线的配合主角演出,最后,把自己演成标准弱势群体形象,博得同情,最终只吃了一点小苦头,命总算保住了。 至于害得范睢差点死亡的魏齐,就没这么幸运了,秦国或者说是范睢指明要魏王拿魏齐的人头换和平,否则就进攻魏国。 魏齐不得不四处逃亡,最后,在秦国或者范睢的压力下,不得不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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