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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123xyz123 2019-12-26

前言

今时谈词之“诗化”,想来不少人冲口而出的名字便是“苏轼”,但我们一旦弄清楚词所谓的“诗化”到底是所指若何,大约便有另外一番思考了。词的“诗化”,倘若单单以词辞风格来夺定,显然是不甚严谨的。古代诗学其实大多数都是建立在“名教”的之意之内。孔子论诗云“兴观群怨”,又《周礼·春官》云:'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 ,曰颂。',又《毛诗·序》更是提到诗是“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故此,我们谈词的“诗化”,便不能是以苏轼“诗法入词”的词辞标准来审定,而是需要从诗的社会功能性,甚至是与“名教”的结合程度等内质上去梳理词的诗化过程----------一则是李后主、苏轼等人将词从题材内容、笔法词辞自“艳科”中解放的“诗化”,二则是王沂孙《碧山乐府》将词从功能性上的溯本逐源而完成的“诗化”。

从“艳科”中的解放:李煜、苏轼词在文学性上的诗化

  • 李煜词在题材上的“诗化”

五代词按欧阳炯在《花间集·序》的说法是“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说白了,这时候的词就是用作歌舞助兴所用------这种用法从五代至北宋初期都并没有特别大的改变。李清照也有相关之记载,如《词论》便说'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那么,文人为即席遣兴所作的词,显然是以丽藻文辞为主,所写的内容也不外乎是冶艳声情之流了,所谓“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便是如此。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笔者于在词之“抒情”特质的确立:温词的簸风弄月到韦庄、李煜的陶写性情一文中,已经谈到了词的文学内质是“抒情”,但仅只为“扇北里之倡风”的词显然是没有抒情感怀的功能----------而其抒情怀咏之功能,便是自李煜亡国后的词中得以全面体现,同时又在苏轼在词辞上的解放而得到了深度扩展。这即是词之诗化的第一个过程:从艳科中完成了题材内容,笔法风格等文学性的“诗化”。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李煜词在亡国之前,虽然已有陶写自我性情的词作,但从文学性的角度上来看,这部分词仍然是沉溺在欢愉之中的流宕艳科,如《南歌子》一词云: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趁拍鸾飞镜,回身燕□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怕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而降宋之后的词逐渐脱离了这种内容,转到“暗思故国”的严肃感情题材,如《忆江南》词云: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从这两阙词中,我们能清晰的看到词在题材内容上的诗化--------即创作主体与抒情主体的错位完成了统一。


  • 苏东坡在笔法上的“诗化”

值得注意的是,李煜词虽然在亡国前后的笔法不一,前者柔婉绮丽,后者沉郁重直,但这种笔法是不能算作“诗化”的,因为诗的文学审美并不直白,而是含蓄,《礼记·经解》所谓:“温柔敦厚,《诗》教也。”若论词在文法词辞上的“诗化”,则是由苏轼来完成的。《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二》引有记载一则掌故,一向被当作苏轼“以诗为词”的例证,其云:

王直方:东坡尝以所作小词示无咎、文潜,曰:“何如少游?”二人皆对曰:“少游诗似小词,先生小词似诗。”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苏东坡有一大部分词作都是“不协音律”,同时在风格上也是“自是一家”--------这种“自是一家”很大程度上便是在句法、词辞上与雅词系统的区别。徐度在《却扫编·卷下》曾提到过这一问题,云“(柳永)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其实说苏轼“以诗为词”仍嫌不准确,更确切的说,是苏轼将诗、词甚至是文都贯彻了相同的创作理念,但呈现在世人面前便产生了“先生小词似诗”的错觉罢了。苏轼有《临江仙·夜归临皋》一词云: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髣髴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其中“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等句,倘若以雅词审美来看,是略显不工的,但冲口而出,关乎于性情之处,则又是苏轼“衡口出常言,法度法前轨”的作诗理念。


词学功能性的“诗化”:《碧山乐府》的比兴寄托

词在内容题材、笔法风格上的“诗化”之外,更有功能性上的“诗化”,我们甚至可以说,词在后者上的“诗化”才是词学嬗变的关键节点------即词因此种“诗化”才完成了文学地位的擢升。

具前文所言,诗有“六义”--------而这“六义”便是诗之“兴观群怨”的社会功能性在文学上的表达。词即便是有“抒情”的文体功能,但并没有如“六义”一般有名教赋予的社会意义。张炎称词是“簸风弄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词源》),这种说法另一层意思就是自认词是低诗一等。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两宋词人作词,即便是推为“词体解放”的苏轼,在作词的时候也并没有主动的以“比兴”之义来填词。故北宋词,尤其是咏物词,大多是“侔色揣称”,略等“有声之画”,讲究的“体物入微”,“穷极工巧”,如苏轼之《水龙吟·杨花词》、晁补之的《盐角儿》咏梅词都是如此;而到了南宋之后,由于词体的逐渐完善,词家们便有意识的用词来表达身世寄托,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便是王沂孙。

集咏物词之大成,而能提高斯体之地位者,厥惟王沂孙氏。《中国韵文史》

王沂孙在《碧山乐府》中的咏物词,大多都以所咏之物来寄托身世,如《齐天乐·咏蝉》之“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眉妩·新月》之“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等举,都是很明显的以蝉而自喻、以缺月而比喻家国事。这种“寄托”本因由诗的“比兴”而起,但经王沂孙在咏物词上的移植,便将词赋予了“诗化”的社会功能,这让词体未来地位的提高,是至关重要。清人张惠言便称“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着力不多,地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

谈词的诗化过程:李、苏词完成的艳科解放与碧山乐府的功能性诗化

当然,两宋的咏物词并非王沂孙有寄托,诸如姜夔《暗香》、《疏影》二阙、苏轼之《卜算子》等都别有衷肠,但这种“诗化”的特质却并没有为时人所接受,宋人评苏轼《卜算子》则在性情、学问之中,如黄庭坚跋《东坡乐府》所谓的“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而评姜夔《暗香》、《疏影》则在笔法之中,如张炎《词源》云:“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这种对于功能性“诗化”的不重视,也是词在两宋依然为“小道”的症结所在了。

结言

总而言之,词的“诗化”,不但有叶嘉莹从审美特质上判断的“诗化”,也有王兆鹏从词乐离合上认知的“诗化”,更有社会功能性上的“诗化”,绝非是能以苏轼“以诗为词”而一言以蔽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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