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连宝《随园诗草》卷八

白水清风 201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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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诗草卷之八

余生平足迹未出千里之外乾隆辛卯侄廷抡观察京口敦请南游遂於秋杪同九兄起程年逾古稀老病侵寻不谓翻作壮游也赋诗纪兴

未甘户牖老，力疾赋南征。锡类怜吾侄，安车共我兄。金焦真到手，愿欲了浮生。拟倩高飞雁，传声北固城。

二十里铺早发

残月祗如梳，晨星仅似珠。鸡寒勤报晓，客病怯登途。裹帽防头冷，升车倩仆扶。严霜点须鬓，一色总无殊。

过献县有感冯瀛王作

老名长乐太憨生，王号无端玷古瀛。须识千秋遗臭迹，正缘四姓被恩荣。野狐有穴含珠出，石马无声蔓草横。最是欧阳文妙远，转胪善行作讥评^①。

岂惟卓老号知音^②，苏富同声赞大人^③。不有庐陵归杂传，顿教奕世少纯臣。何来健妇能拚死^④，偏是名卿惯美新。更有张刘成鼎足^⑸，秋风谁障帝王尘。

作者自注：①《五代史·冯道传》备录一生善行，望溪以为妙远不测也。

②卓吾《焚书》，以道为圣人。

③富忠以道为大人，苏文忠以道为佛。

④指逆旅妇人断臂事。

⑸张邦昌东光人，刘豫阜城人，并属吾郡。

经吴桥界有怀方侪鹤夔典兄弟

归雨萦怀一黯然,弟兄生死两迍邅。伤心远戍三千里^①，屈指长眠四十年^②。朽柏枯松郭北墓，黄云白草陇西天。那堪回首秋风外，肠断荒郊落日圆。

作者自注：①夔典时戍甘肃。

②侪鹤卒于壬子。

景州怀人二绝

李大尹露园

名士风流已半湮，墓门宿草几经春。剧怜诗笔兼书法，屈指当前少替人。

刘广文绮文

津门舟次曾相梦，魂断传来梦里诗^①。差喜八旬仍健在，豪情不减少年时。

作者自注：①绮文过天津，梦与余晤，且于梦中作见寄诗。

德州怀人二绝

宋观察蒙泉

官职声名俱到手^①，可堪中寿掩重泉。招魂宰木知何处，泪洒西风落叶天。

作者自注：①借乐天句。

李上舍金瓯

我与李生只一面，渠侬神契两心知。昨翻山左诗钞里，掩泪读君忆我诗。

入江南界

潦尽泥干驿路平，人从燕赵入江城。百年儒腐无干谒，一路山青有送迎。西子湖边芳草色，姑苏台上鹧鸪声。明春定买寻诗棹，棹向王维画里行。

下邳晚兴

一片秋光落照村，将昏黄尚未黄昏。红围萧寺饶霜叶，黑抹遥山有烧痕。已买湖鱼耽味美，旋沽沛酒取颜温^①。题诗泥壁谁能读，腹稿成时且默存。

作者自注：①官湖鱼、沛县酒并有名。

宿王家营河馆

危堤高馆势嵯峨，浊酒孤灯旅思多。怪底通宵眠不得，隔窗滚滚走黄河。

渡河

乘槎一直到昆仑，横渡何缘出世尘。借问渡河何处客？大河以北布衣人。

淮安晚发

灯火河塘十万家，橹声人语两呕哑。千帆并向东南发，五两风痕一向斜。

运河阻风登岸望高邮湖波浪

白马万匹驰星电，白练万匹拽不断。的是乾坤一大观，坐向高邮湖里见。滚滚之波浩浩风，风波搏击撑虚空。昆阳万瓦皆震动，楚汉广武争雌雄。南山伐石如铁铸，只愁石堰失坚固。何况高邮十万家，居然坎底平安住。须臾波恬风罢吼，大块气静土囊口。万事变幻总如兹，个中消息一杯酒。

舟过高邮有怀李北岳

宋牧仲开府苏州，广延知名之士，因为《江左十五子诗选》。中有李北岳，高邮人也，名必恒，又字百药，盖康熙己未应鸿博制科而被放者。其诗粗疏豪迈，既与余同，而余生平遭际，亦复与之相埒，过其地因怀其人。

六百年前秦淮海，可怜惯作女郎诗^①。恐教后辈沿成习，幸赖先生一洗之。粗服乱头容自好，跋胡#尾数偏奇。无端感激成相忆，遥酹一杯应鉴兹。

作者自注：①元遗山诗云：“有情芍药啼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前二句盖秦太虚作也。

渡淮

西风一叶渡淮船，冲破琉璃万顷烟。帆带归鸦投浦树，橹摇秋梦入江天。浮家泛宅三生愿，洗耳临流此日缘。何处柁楼吹暮笛，骊龙正抱颔珠眠。

扬州

垂老幡然作壮游，朅来淮海古扬州。万家灯火连瓜步，一片蒲帆下石头。南浦烟霜莲茨老，西风砧杵雁鸿秋。芜城不少兴亡恨，吊古还应上酒楼。

初到扬州感怀

勾吴之尾楚之头，夙昔曾为梦寐游。自古相传称乐国，而今真个到扬州。市廛扑地开金穴，帘幕临街挂玉钩。七十年来成底事，醯鸡瓮里破除休。

渡江

岷峨下注向东倾，直到荆扬怒未平。势蹴三山连蜃气，波摇两岸乱钟声。好风剪渡金山寺，宿雾遥开铁瓮城。我是瓜牛庐里客，兹游真足冠平生。

同九兄登焦山和东坡韵

金焦对峙势眈眈，千秋胜概雄淮南。买舟来游者谁氏？阿兄阿弟无其三。二老俱早开八帙，约略绝似三眠蚕。金焦并历夙愿毕，焦前金后夫何惭。琉璃万顷风色息，下窥鲛室真潭潭。俄顷断霞烘落日，江天上下浮红酣。舣舟径造禅刹宿，夜深软语聆元谈。孝然故迹今何处？已崇特祀供专龛。稽史每叹真隐少，荐馨应煮中泠甘。特念苏公秉亮节，岂於进退分廉贪。夙蹈忠孝吾所慕，远御魑魅公奚堪。琼儋庙貌自千古，金焦何必留茅庵。

同九兄登金山次东坡韵

骑黄鹤而上扬州，登高丘而望远海。生平大愿一朝遂，江心故有金山在。金山之势殊坡陀，下临不测之深波。鱼龙蛟蜃争腾掷，万怪惶惑出没多。纷纷来帆与去楫，楫去帆来无暇日。帆飞不待丑鸡鸣，楫摇欲争酉日赤。利名何在莽茫茫，海水洞冥天深黑。病根所坐在无明，无明动者宠辱惊。谁无血气与知识，个中那得分人物。我登万仞绝顶之高山，下视横目之民无灵顽。但见蠢蠢蠕蠕来无已，九点苍烟一杯水。

北固山怀古

一代勋名起博徒，祗今霸业失雄图。惟余药草人名在，岁岁春风长寄奴。

重游焦山四首

焦山风物殊佳哉，游未浃月兹重来。所苦老无济胜具，龙钟腰脚筋虺尵。笋鞋竹杖两无用，肩舆聊复烦舆儓。我特较尔略识字，尔舁我坐惭余怀。且与鼓吹游山埒，古人可作应吾咍。但我与山有夙契，山灵或不相讥排。一啼一唳当酬和，元猿白鹤真吾侪。

坡公大笔何瑰瓌，大江东去气豪哉。安得丈二将军铁绰板，峰头高唱生风雷。沧波万里荡胸臆，云天一望无氛埃。鼍作鲸呿谲怪出，珠宫贝阙金银开。河伯扼腕望洋叹，乾坤一气真胚胎。贯月仙槎渺何处，我欲乘之穷蓬莱。

终南捷径谁所开？种放晚节殊堪哀。伪隐既多真隐少，焦先踪迹尤奇哉。卷舌入喉更塞兑，喑哑指挥何嫌猜。括囊没世复何咎，转觉庞公多一佳。诏币三下胡为者，冥鸿那复沾尘埃。我来吊古深山里，心神杳渺空徘徊。椒浆桂醑无处觅，寒泉且荐江天杯。两京遍检无其匹，严光差可为同侪。南望桐江烟水阔，神驭赤蚪归去来。

琅玕万个皴青苔，晴空凤羽纷毰毸。流泉##互戛击，入我琴筑泠泠怀。青松夹路高崔嵬，涛声谡谡生昼哀。瑶宫璇室不可以骤遍，自然庵里聊徘徊。庵名自然非安排，下临无地高窗开。江风飒爽酒潋滟，玉山欲倒无须推。颓然醉入化人国，但闻朝潮夕汐声。喧豗洞天福地何以更加此，归来傲睨夸吾侪。问君底带烟霞气，顷自壶公壶里来^①。

作者自注：①山麓凡十五庵，而以自然庵为最。

游北固山甘露寺^①

金焦左右让孱颜，统领群峰到百蛮。不道白头来绝境，苦无佳句赠青山。六朝劫火空成恨，三岛仙踪信可攀。王子凤笙桓氏笛^②，似闻袅袅出烟鬟。

作者自注：①上有“天下第一江山”石额，宋吴琚书。

②见杜牧《甘露寺》诗。

瘗鹤铭次东坡孙莘老墨妙亭诗韵^①

高岸为谷谷为陵，曾经溺没难轩腾。瘗鹤铭沉江已久，断纹漫灭翔花鹰。蛟螭龙蚪砺角爪，廉隅磨损无锋棱。沧波浸喷更淘汰，石理洁白如晶冰。诸公聚讼考作者，人置一喙都无凭。商彝周鼎谁铸造？纵无姓氏何当憎。可惜向来藏鲛窟，欲买何处挥缣缯。延平神物忽踊跃，假手有力云霄登。我欲拓得数十本，归装累累分侪朋。罗纹白露不堪用，地近苕霅须溪藤。一从董赵趁姿媚，元常逸少失传灯。寄语馆阁操觚子，凡骨欲脱应服膺。

作者自注：①铭石旧沉江底，宋张龙图子颜守郡时，使卒挽出之。题云：“华阳真逸撰，上皇山樵人逸少书。”或谓逸少即右军，或谓陶贞白，或谓顾况书，迄无定论。

妙高台眺望

佳名不枉妙高台，豁达江天四望开。轻毳浮空孤鸟没，大声吹地早潮来。漂摇身世波间梗，少壮心期劫后灰。目力穷时东极尽，遥遥一发似蓬莱。

廿四桥

咫尺雷塘路不遥，月明无复玉人箫。李花也逐杨花尽，那更伤心廿四桥。

游平山堂八绝

天宁^①迤逦至平山，十里河塘湾复湾。阆苑层城忽入眼，非耶梦境是人间。

陆瑾仇英赵伯驹，三家著色日嬉娱。披时时作非非想，今果身跳入画图。

风恬不起靴纹皱，水碧浑如皴画苔。多少楼台衔倒影，参差写入镜中来。

行至虹桥修禊处，无端忽忆冶春诗。衣香人影今何在，不是湔裙度厄时^②。

重檐复屋绕回廊，九面湘江九曲黄。忽忆儿时成一笑，何当来此捉迷藏。

座主门生两大贤，平山堂下足流连。龙蛇破壁都飞去，惆怅坡仙与醉仙^③。

结构华亭覆井阑，银瓶百尺汲清涟。竹炉茗碗双携得，来试人间第五泉。

此后园林不要看，此游真有望洋叹。非关眼孔书生小，请读淮东第一观^④。

作者自注：①寺名。

②阮亭《治春》诗云：“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③东坡《题平山堂词》云：“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④秦少游句，本朝蒋湘帆书刻石上，字大如斗。

大风渡江与九兄对酌

塞北不信万斛船，江南不信千人帐。若非身到扬子江头遇大风，争知江间波浪高一丈。江豚向晚拜风婆^①，豞然跳跃舞且歌。须臾浪起高於屋，万叠银山激素波。十幅蒲帆向空举，百夫劝力声许许。危樯插汉划天风，舟师助势鸣钲鼓。生平胆如芥子大，此日胆出身之外。那愁破浪冲波险，但知把酒联床快。转眼风恬波不兴，瓶中酒罄诗亦成。坐觉万里烟涛势滃灪，都从三寸不律管中喷薄出。

作者自注：①见东野诗。

明春将同九兄赴苏州看邓尉梅花

先寄刘啸谷太史

欣闻邓尉香名海，魂已南驰不可遮。寄语凭君酿竹叶，明春迟我看梅花。千林历乱飞晴雪，三老萧疏点鬓华。那怕儿童拍手笑，醉归共插帽檐斜。

卯酒颂戏赠丹木

生平不惯吃卯酒，闻道之年已白首。五经纷纶井大春，不惜心法相授受。老鳏作客夜不眠，亥时就枕醒於丑。辗转反侧达五更，曙色熹微穿户牖。忽闻大响发西厢，仰天踞地神狮吼。急起披衣一视之，解衣磅礴正狂走。匡床置有画三幅，呵冻写作岁寒友。马远文同与花光，三家不觉瞠乎后。指与物化非心稽，得之于心应以手。不似南宫老米颠，尚用莲房与敝帚。问君才出黄紬被，胡为高兴发于陡。君言得酒芒角生，森然欲作不可扭。以指蘸墨乱涂鸦，得神遗貌离窠臼。酒气都从十指出，绢上浮浮似馈馏。卯酒之功大矣哉，个中旨趣君会否？臣今聊复一试之，为呼奚童酌大斗。七字长篇翻水成，不须摇膝支颐久。相视而笑并颓然，鱼贯一床眠二叟。齁齁相应似埙篪，更从午刻至申酉。颂德因为卯酒篇，此重公案堪不朽。

哭舒遇天观察表兄

此后真教为善惧，缘君花报太荒唐。六行不蒙天一鉴，万人谁禁泪千行。因前因后殊悠谬，余庆余殃亦渺茫。果蓏痔痈非愤激^①，何劳搔首问穹苍！

作者自注：①见柳子厚《天说》。

大寒

江南忽大寒，疾风连夜昼。坤轴冻欲裂，河湖腹坚厚^①。凌兢不可堪，肌起粟如豆。老裘重於山，此夕一毛輶。大盘燔枯块^②，噤#聊一救。非无白酒酽，不敢一醉富。近颇患寒痰，阴阳恐搏斗。镬汤避炎热，理可对面究。策杖临风檐，巡廊索梅嗅。珠旒虽未绽，蓓蕾已辐辏。月初过上弦，煜燿失星宿。清冷沁骨髓，一涤尘俗垢。泠然来天风，欲逐列御寇。但怜影支离，人与梅俱瘦。

作者自注：①惟大江不冻。

②江南炭名。

夜景

月轮低亚玉绳斜，料峭尖风战齿牙。万卉埋头都睡熟，只应冻醒玉梅花。

酬冬建子饷梅根杖

桃竹赤藤古所称，但闻韩杜见未曾。梅根作仗头菌蠢，蚴蟉故自成龙形。冬郎见赠良有以，知我明春访西子^①。布袜行缠都办却，惟欠刻鸠随屐齿。春色掠人不可度，春来定有销魂句。苏公堤畔六桥间，寻梅恰遇廉纤雨。苦竹丛中竹鸡啼，龙钟腰脚踉跄步。裙腰芳草自粘天，暗香疏影知何处。梅杖寻梅信有说，如以磁石引金铁。祝君扶我莫欹斜，直到孤山处士家。

作者自注：①将有西湖之游。

七十三初度丹木写老松水仙为寿

孤根倔强拔厚地，老干盘挐撑霄际。针毛短簇森猬刺，咫尺而有千丈势。下有仙人何#娟，肌肤冰雪洁而鲜。腰肢绰约舞翩翾，不食人间火与烟。梅花为兄弟山矾，求仙好色两相雠。秦皇汉武难兼收，我则兼之独何修。井子笔端能补造化阙遗我，坐享痴福折穷愁。他年定携洛浦神妃汉皋女，翩然远逐赤松游。此图真作千金值，三寸毛锥娲皇石。

岁暮咏怀四首

力疾南游与命争，缠绵直至岁峥嵘。阿咸不惜三桠草，国手能教一夕平。苦茗妨脾仍秉戒，浊醪暖肾且微倾。但怜十户中人赋，供我刀圭惭愧生。

两翁结伴作南游，老罢无端兴转遒。风雨联吟成卷轴，埙篪名集待雕锼^①。四围翠#供流盼，万里云涛傍倚楼。探取锦囊真不负，金焦风物已全收。

浮玉山头几万丛，梅花雪月两朦胧。乘流欲践美人约，断渡其如少女风^②。写竹摧檐聊领略，深衣重戴莫倥悤。郊原要看春如海，好待晴泥万井融。

四世一堂笑语哗^③，那须枥马与林鸦。小儿亦复来供役^④，老子胡为苦忆家。幼女童孙随旅梦，彩幡花胜耸双丫。有情谁复能消遣，倚杖遥看北斗斜。

作者自注：①《南游埙篪集》将于明春授梓。

②时大风雪。

③侄廷抡三子一孙。

④廷征亦随行。

红梅

失宠江妃剧可哀，玉颜不整掩妆台。一杯聊为牢愁浣，却惹胭脂上脸来。

辛卯除夕同九兄暨诸子侄亲友京江守岁

春宵明艳和风催，离离珠斗倾杓魁。九衢爆竹轰春雷，华堂椽烛高花摧。弟兄甥侄兼朋侪，耆年壮齿杂婴孩，合尊促坐相挨排。豆中何所飣？枇杷梨栗柑橘梅。盘中何所有？披锦黄雀鲈重腮。主人有酒多且旨，源源不竭如渑淮。清谈雅令殊冷淡，藏钩战拇何嫌猜。诸公毋以一日长，笑谈务令极嘲诙。铲尽畦町略形迹，庶用慰我双黄鲐。两翁合成一百五十岁，灯光雪鬓交皑皑。谨遵兄命蠲鞠跽，老人为礼非筋骸。荆花棣萼致足乐，我今不乐胡为哉。饮罢归榻已隔岁，鸡鸣远近闻喈喈。

正月四日偕同人游焦山呈丹木

肩舆出郊坰，春风遍川陆。行行至江涘，江光净如沐。万顷一镜平，不作鱼鳞蹙。谛观水底峰，幻杳静心曲。弭棹乱石间，策杖探涧谷。前者所已经，屡见稍嫌熟。言从西南偏，索所未寓目。峭壁矗虚空，恐碍日车轴。片片大斧劈，势如削简牍。傥非巨灵掌，谁抗摩天斸。忽忆吾箧笥，曾蓄此画幅。绝似傅侨黄，所摹夏禹玉。云根插江底，洪波啮山麓。箝空有吐吞，镗鞳忽断续。更欲陟其巅，左右夹僮仆。小憩竹亭幽，松涛来谡谡。凛然难久留，爰作不远复。一杯聊共把，用以解劳碌。取次忆所历，含笑语丹木。一段诗画稿，已贮渠侬腹。

镇江署中食光鸭固鹅同九兄感作因示廷抡

光^①鸭固^②鹅中州产，味媲驼熊洵所罕。先祖通守汝宁时，先父先慈并曾啖。吾母曾为小子述，馋涎堕地不可挽。日食粞籺敢望渠，颇恨小子生也晚。食以耳者六十年，自分此生无由馔。有客来自汝水旁，恰以二物饷小阮。两翁见之黯然悲，睹物思亲双泪泫。先荐行祠后敢尝，登豆亲将勤漱盥。其味洵美郁且醲，家鸡野鹜都非腆。因念我祖宦游归，朝解组绶夕顑颔。食指众盛供意难，先君糊口教村馆。传不再世已赤贫，先祖清白此其券。抡也迎养覃孝思，锡类及吾吾所赧。对鲊问绢诚矫激，茹蘖饮冰终黾勉。吁嗟抡也念之哉，祖武匪遥尔其缵。

作者自注：①光州。②固始县。

丹木为余指写花木十二幅合咏以酬^①

谁遣暗香入鼻观，更教疏影如隐现。绘影绘香元又元，花光补之何足羡。怒气写竹真是竹，缘有成竹在心目。不似节节叶叶手，但为袅袅风中柳。梅瘠药^②肥谁敢憎，玉环飞燕两娉婷。休将红杏认作梅，赋质受性各胚胎。坚韧老稚须有辨，枝干正自殊根荄。双燕毛羽何鲜新，颉颃上下如争春。却似后幅松枝之鸲鹆，此等总以神理论。萱草果能忘忧否？正赖荷筒满贮酒。酒酣忧复从中来，项王垓下一回首。美人草上有蜨蝶，手法得自滕王诀。燕子鸲鹆列为三，真堪鼎峙称奇绝。芭蕉听雨夜不眠，木末芙蓉行可搴。谁怜泽畔行吟客，九歌朗诵三闾篇。我爱莲如周茂叔，更如陶渊明爱菊。后有佳菊前有莲，能兼二公之所独。鸲之鹆之来何处？飞上黛色苍皮树。下有美人何#娟，汉皋湘浦水中仙。可怜湘浦与汉皋，么#小草也不凋。松竹梅中能容否？三君应许为小友。造化在乎手，阴阳在乎胸。此语真堪持赠公，真宰上诉天应泣，万族从渠五指出。

作者自注：①一梅、二竹、三牡丹、四杏燕、五萱草、六莲、七虞美人蝴蝶、八芭蕉、九木芙蓉、十菊、十一松鸲鹆、十二水仙。

2、牡丹名木芍药。

送冬建子北归省觐

的的长江落日圆，江头去住两凄然。南冠共患经三载，北斗瞻云业五年。元墓雪梅随#棹，隋堤烟柳拂归船。谁怜羁客还家梦，也逐飞鸿滱水边。

镇江署闻晓钟

一杵蒲牢古寺楼，穿林度壑自悠悠。大声镗鞳来空际，余韵舂容到枕头。夜气醒来清似水，壮怀老去冷於秋。无劳警觉繁华梦，寤寐何曾个里游。

同九兄渡江赴扬州

今晨又上广陵船，岸帻船头兴杳然。杨柳东风寒食路，桃花细雨断魂天。衔杯偏爱频摇膝，得句何妨屡扣舷。彩鷁碧江双白发，倩谁写作地行仙。

瓜洲

柳眼低迷桃脸红，江光潋滟草青葱。又烘寒景为暄景，始信天工胜画工。那得不教春色老，谁能更遣酒杯空。瓜洲城外钓鱼者，笑指船头两醉翁。

广陵春游有怀孙豹人

佳丽维扬实绝伦，碧油叱拨碾香尘。聊随大众寻芳草，那有华颠赋冶春^①。柳外酒帘风缕缕，烟中渔棹水粼粼。吟魂栖泊知何处，酾酒空江吊豹人。

作者自注：①阮亭有《扬州冶春》诗。

春日即景戏成

迪功旧句故非夸，烟月扬州处处花。寒食吹箫饧粥冷，东风回首纸鸢斜。钿车莺语传珠箔，画舫鸦云敞碧纱。朗诵衣香人影句，路旁笑指鬓双华。

偶题

浮浪应媸李义山，风流莫羡杜樊川。老来不作扬州梦，病后曾参雪窦禅。索句偶违绮语戒，受生似在辨才天。水沉一炷残灯夜，只影随人拥褐眠。

春日游平山堂

珠镳画鷁满晴川，冉冉轻云滟滟天。骄马怒盘芳草埒，和风款送玉人船。隐囊纱帽围棋局，射覆藏钩斗酒筵。空外忽闻喧笑语，绿杨深处有秋千。

见说同床梦不同，大堤遮莫斗颜红。谁知沂水春风趣，也在娇莺姹燕中。画栋雕梁光照耀，凤笙龙笛调怡融。请君参会吾兄句，云影天光空复空。

清明日西园小集^①

霪霖欣乍晴，浮云散渤澥。瞳昽晓暹升，孤霞媚余霭。松粉堕犹湿，竹阴光已碎。芬芳征地脉，啁啾送天籁。但知食已寒，浑忘火欲改。禊除待明发^②，怡悦取现在。同气赓埙篪，素心叶兰茝。小酌无欢呶，短韵聊捃采。卉木足幽赏，鱼鸟堪静对。何必向芳郊，贪看春如海。

作者自注：①园在运司署。②次日上巳。

诸甥北归余欲与之俱九兄不听其去咏怀一首

归者温甥与谢甥，我为归计计无成。那能不念孙男女，直为难抛老弟兄。月下有杯还共把，壁间无韵不同赓。解携约在三秋杪，愁听宾鸿唽呖声。

井丹木双钩歌

丹木技艺不可穷，观者如游五都市。行楷八分以次呈，独有双钩未曾试。深藏隐匿不敢出，恐令索者踵门至。一朝酒酣技痒不自持，忽于案头钩得数十字。君之行楷俊逸而清新，本自鸥波亭畔得传薪。双钩乃复变支派，骨力仿佛颜平原。初观只如篆刻之满白，及其隃麋填满转精神。点画波磔明且尽，瘦劲直比秋鹰筋。廉隅整饬好男子，冠剑端严古大臣。凭空结撰许峥嵘，硬黄摹拓应更精。君言此尤易易耳，毁齿儿童办可胜。我昔作客曲阜县，有人家藏华亭卷。势家爱之苦欲攫，刓敝不与怵祸变。因丐我为作双钩，钩讫填满混真赝。赫蹄太新奈何许，潠以苦荈之酽卤。须臾晾干黯然深，颜色直似宣德古。兼为装潢并篆刻，题作神品署年月。金题玉躞殊烂然，献之势家不能别。我谓法眼世间无，贵人眼多眵模糊。铁石可以充逸少，僧繇道子那复辨精粗。君既擅此奇妙技，略作通融可以救穷途。胡为朝夕饔飱不自给，坐令食无鱼肉出无车。君言此事关人品，作伪欺盲吾不忍。我闻此言三叹息，头为俯地真拜服。因忆襄阳米老颠，日将此法混媸妍。虽云供玩不卖钱，巧偷更倍豪夺奸。应将渠家书画船，赫然一炬成云烟，纵有零缣碎绢焚不尽，大风吹作蝴蝶飞联翩。

九峰园歌

九峰之中谁第一？应让镂云为巨擘。窾窍玲珑直以百千论，岂如上皇山石仅仅八十有一穴。借问惨淡经营镂者谁？知非鬼斧神斤镂不得。蟠螭真有螭蟠势，镂云之下此其次之而。鬐鬣菌蠢且蚴#，尻尾捎空头抢地。鹤立一峰虽较小，鸡群磔卓殊奇矫。引吭翘胫望三清，似闻王子笙飘渺。九峰之内拔其尤，三足鼎列堪匹俦。品题须令六峰服，纵不能言也点头。其余亦并非凡下，各有所附为其亚。顾兔密迩亲蟠螭，扑朔迷离亦可诧。抱月鲸鬣与华盖，分隶立鹤镂云左右胯。惟有紫芝翠屏无所附，绝类离群亦可称雄霸。研山尺余空皱透，壶中九华亦卑陋。却笑颠米与髯苏，哆口相夸眼如豆。九峰约略皆高蹇，万牛回首艰推挽。粤之英德蜀锦川，山川险阻殊荒远。沧波喷浸带潮痕，大抵都为太湖产。石重园林自李唐，不惟具癖牛奇章。平泉绿野亦须此，都从震泽求琳琅。历代搜括已略尽，难看三万六千余顷波茫茫^①。包山洞庭立突兀，纵有神鞭鞭不得。君家何处得此来，要自人家废圃荒园侧。维扬名胜纵复多，遍历诸园鲜其匹。高曾垂创逮云仍，享此数世真奇福。九峰以南洗砚池，春风吹水水涟漪。下窥十丈黝然黯，墨痕蜿蜒盘黑螭。晚来靴纹微皱已熨贴，但见玻璃镜里九峰倒影相参差。他如楼台亭榭窈窕而幽邃，花卉草木葱蒨而蔚荟。诸家园里尽雷同，纵极奇丽不足贵。我情只在水石间，余者何劳置吾喙。君不见御笔特署九峰园，天藻褒嘉不出此两字。

作者自注：①说见李君实《六研斋笔记》。

蒋心余太史集有用东坡岐亭汁字韵雨诗三章奇丽之甚因次其韵作三章奉赠

库略塞藏府，酝酿倾其汁。身踞百尺楼，余子处卑湿。应与古大手，赢绌较所得。琐琐奚足云，剑首一吷急。鸑鷟鸣高岗，群喙息鹅鸭。一柱砥波靡，万象受#羃。我初骤读之，心灰面发赤。畴昔不自量，誓欲追甫白。兹乃遭毒手，雌雄判帼帻。微名定当掩，能无陨涕泣。转念索居时，内顾似无缺。幸觌文之宗，痛刷气之客。欣戚战寸心，茫茫百端集。

买椟还其珠，餔糟遗其汁。甲乙互标榜，涸辙呴以湿。偶弋江枫句，辄欲炫所得。朝成夕受梓，如追逋亡急。辽东白头豕，龟蒙能言鸭。人家有酱瓿，正须此物羃。先生藻掞天，绮霞绚晚赤。有时归自然，造语转质白。用以冠时贤，如人有巾帻。独无剞劂资，能免抱璞泣。试将此雄文，瘗向青山缺。夜夜吐光芒，锥埋防暴客。呜呼五百年，久不见此集！

嗟我腹枵然，绝少隃麋汁。日夜勤灌输，稍稍霑润湿。偶尔学操觚，於古无所得。淡寂不堪尝，奚以备缓急。如彼寒酸家，断壶充鹅鸭。教人难下箸，饶君空覆羃。乃知决胜方，难恃两手赤。自非聚星堂，谁云战可白。行年傍崦嵫，种种缀冠帻。难挥鲁阳戈，徒羡鲛盘泣。敢借吴刚斧，为我补蚀缺。不枉垂暮年，远作江南客。千秋万世后，或称蒋边集！

食鲥鱼

朝来食指无端动，入馔奇珍耐意尝。异味但求无腊毒，艳姿何必更饶香。清腴料得同瑶柱，腥腻还应鄙蛎房。却笑诗人风味俗，只将鲂鲤比姬姜。

平山堂汪园主人冠贤邀看芍药

十里邗沟绝点尘，蘸波天影倍鲜新。为乘镜里螭头舫，来看花中婪尾春。莲叶贴塘迟作盖，柳绵铺水欲成茵。等闲莺燕休烦聒，南部笙歌正昵人。

淡云薄日养花天，日午云消花欲燃。四面风中香作海，三层楼上客如仙。操枹不飐葵花帽，催酒频倾药玉船。痛饮何须愁吻燥，平山堂畔有名泉。

小舟荡桨往来频，络绎行厨送八珍。鹦鹉百年同李白，桃花千尺逊汪伦。红舷乌榜金张族，浪蕊狂香锦绣春。阶下莫为招妒舞，窥园墙外有佳人。

流觞曲水过佳期，四海琴樽又此时。已喜盍簪成雅集，更劳分手赠将离。拈毫无复丁年兴，得句惭非幼妇词。闻道名花能笑客，应嗤醉墨强淋漓。

雨后闲步西园

雨歇独游衍，爱此西园僻。晴云低空流，气润蕉衫湿。高梧飐轻飔，时复飞余滴。伛偻蹑危阁，暝色凭阑夕。双鹤戛然鸣，静对远山碧。

四游平山堂歌

胜地遨游不厌频，平山堂已四三巡。敢道司空曾见惯，一回玩赏一回新。迤逦千岩接万壑，十步一楼五步阁。丹楹刻桷旧辉煌，蛎粉蜃泥新黝垩。才过虹桥西向斜，旋看雁齿簇莲花^①。白塔晴云云缥缈^②。五云多处^③扬彤霞。娉婷画舫泊堤口，游冶雕鞍堤上走。夏木阴中顾渚茶，春风帘下余杭酒。下马登床索酒壶，水边岸上睨清#。的礫珠帘解银蒜，葳蕤宝帐撒流苏。宝帐珠帘除障蔽，浮岚空翠无涯际。乔松修竹欲参天，细柳新蒲争拂地。拂地参天绿四围，沉沉碧色上人衣。锦缆牙樯天上渡，黄莺紫燕镜中飞。紫燕黄莺声暂罢，忽听水调云中下。竹西歌吹动地来，仍唱春江花月夜。万古春江万古流，江中花月也无休。花月春江谁得似，罢酒停歌我欲愁。歌停酒罢漫咨嗟，扬州自古号繁华。今朝又作扬州梦，梦欲醒时日已斜。斜日深林闻角角，不是画眉与鸲鹆。降桑戴胜劝蚕桑，布谷催人早布谷。

作者自注：①虹桥、莲花桥相去三里许。

②白塔对面一峰上署“白塔晴云”四大字。

③楼上匾额。

题江映南修竹拥高轩小照

菉竹故非燕赵产，宝贵真作青琅玕。偶得此君四五本，平安日报愁园官。自到江南得饱看，猫头兼可供盘餐。尤羡君家有且富，画图大署拥高轩。左侧个个不一个，右偏竿竿凡若干。绿云委砌影湛湛，凉飙泛杪声珊珊。纵有炎暑那得到，驱除不复劳霜纨。一僮添火注鹊尾，一僮掬水烹清泉。清福备物真健羡，虽住人世非尘寰。嗟我河北布衣老，但凭砚作菑畬田。陶潜松菊荒已久，仲蔚逢藋方年年。岂惟难觅筼筜谷，陋巷湫隘无余椽。与君壮老虽异貌，嗜好幸不殊咸酸。何当添我画图里，不烦与可烦龙眠。朝嘲夕咏对玉槊，与君把酒酬檀栾。差比庄生与惠子，会心每在濠梁渊。世间不乏好事者，应复摹仿为流传。何必拘拘晋唐六七之定数，溪边逸叟林中贤。

同九兄泛舟赴摄山栖霞寺

二老扬舲趁晓晴，为寻胜迹古陪京。欲收佛域烟霞气，一涤平山艳冶情。岸柳影摇行幄碧，棹歌声入午眠清。波恬风软频延伫，已见遥山晚翠横。

扬州道上口号

青裙缟袂小家妆，运帚挥耞打麦忙。城里女儿应笑煞，侬原不解绣鸳鸯。

仪征早发

鼕鼕戍鼓响津头，杳杳钟声出寺楼。好是晓风残月里，梦随飞棹下真州。

渡江

一条天堑落云间，万古滔滔逝不还。欲问南朝香艳迹，隔江笑指秣陵山。

自龙潭陆行晚抵栖霞

舍舟遵陆衢，爱此笋舆软。千溪足弯环，百步无平衍。途穷讶当旋，径迂不厌转。流盼慊素襟，举趾多胜践。沟塍修蛇盘，畦町方罫演。#稏针欲抽，蹲鸱叶初展。栝柏郁崇冈，羊牛散绣畎。侧耳聆近禽，决眦睇遥#。浑忘意所诣，默揣抵尚远。石额署栖霞，昂头忽入眼。冥濛空翠浓，霏微羲驭晚。游览侯明发，余情已邈缅。

幽居

幽居何幽幽，幽以石与木。谡谡万粒松，戛戛万个竹。一片气阴森，覆此幽居屋。盛夏须著棉，那识炎暑酷。维石亦有气，浸人彻骨肉。问君气奚存，可受不可瞩。所触无非幽，清冷寡煦燠。不比平山堂，闹热欣众目。以兹游者稀，群情厌幽独。我随吾兄来，小住得三宿。时向幽居中，茹此万卉绿。屈指日无多，已享幽居福。涤尽喧嚣尘，何假水万斛。我发已稀疏，拟欲祝令秃。挥手谢人寰，来此卜幽筑。

受翠楼

翠色四面泼，曦光无逗漏。我亦享片时，惭愧多生受。

万松冈

问居何以幽？问翠何以受？不见万松冈，蓊然覆左右。刁坞^①远结邻，蜀冈遥为友^②。密叶巢鹳鹤，堕枝供薪槱。映天作蔚蓝，蔽日常申酉。衔巵藉厚茵，醉卧枕曲肘。梦与乞茯苓，拟用博寿考。飒然天风来，涛声若龙吼。

作者自注：①东坡《题丁约藏春坞》句云：“白首归来种万松。”

②扬州蜀冈亦有万松岭。

桃花涧

古涧名桃花，已过桃花节。想当三月时，满涧飞红雪。涧上德云庵，导师已白发。闻说廿年前，悟以桃花彻。众生来叩法，拈花但启颊。现已无桃花，盍更拈桃叶。我言非机锋，空色故无别。不见桃花时，涧中流素月。水月映桃花，明艳两奇绝。

白鹿泉^①

乳窦像盥盘，挹向荷池洒。石蟹得一枚，仅似鹅眼者。慎勿压馋涎，归去读尔雅。

作者自注：①儿辈欲穷其源，令群仆淘之，得石蟹一枚，其大如钱。

功德泉

十丈云根底，只作涓涓滴。功德乃无量，足供千人食。君毋少涓涓，但愿流不息。

探功德泉

四壁峭插天，周围莽回互。澄泓鉴须麋，半亩清池贮。未窥所发源，欲觅厥来路。仰攀萝葛垂，俯逐蝼蚁度。屣屐沿仄蹊，蹙缩戒阔步。直惧危峦倾，敢信欹崖固。跔蹐达槛泉，窾窦须细觑。艮坎虽占蒙，瀺#无猛注。有本乃不竭，兹理庶可悟。欣识渊鱼乐，惭同檐鸽怖。筋力苦苶疲，神理少暇豫。非关志意衰，总缘老病故。从兹戒垂堂，休被好奇误。

最高峰

仰陟最高峰，俯瞰黄天荡。大江泻我胸，陡涌诗思旺。无鸟能上翔，有帆并低扬。金焦两故人，招手坐中望。乾坤讵改观，风云顿觉壮。把酒忽杳然，旷怀千载上。

太虚亭浩歌

最高峰顶太虚亭，天风吹衣衣泠泠。地高齐云气冥冥，恍惚如见群仙灵。金支翠蕤光晶莹，浮邱洪崖安期生。鞭龙羁凤驾云輧，中有仙而醉者疑是李太白，芙蓉手把来瑶京。举头忽向天之外，太虚坱圠靡不届。六合曰宇古今宙，纵者为世横者界。皇王帝霸元会运世不知几春秋，飞潜动植胎湿卵化不知几侪辈。乃於其间忽有我，电掣金蛇石迸火。笑煞蕣槿蜉蝣不自量，强为开放强翱翔。朝生暮死浑不觉，怜渠也解齐彭殇。阮籍善哭陆云笑，一笑一哭俱闻道。绝无薄物还太虚，惟有深杯酬大造。太虚亭，烟濛濛，但见一只渔艇出没长江中。我今欲逐琴高撇波去，问渠可有唐家赤#公。

叠浪岩

小儿特狡狯，作意弄奇巧。戏将岩嵚崎，叠为浪浩淼。峰奔真若流，澜狂幸未倒。愚公疑罢移，精卫填竟了。缘木求鳗鱼^①，点波误鳦鸟。虎豹虽遁藏^②，蛟蜃愁俶扰。谁将桥三峡，激上峰五老。水衣破冈峦，石发像荇藻。坚不受犁耰，慎毋艺粳稻。阮屐一任登，许瓢未堪舀。刚柔忽混合，融结互里表。雕锼未云穷，俗冗辄相奸。坐觉诗肠枯，也缘酒喉燥。捃摭成短吟，所幸无雷剿。

作者自注：①鳗鱼能缘木食藤花。

②摄山无虎。

彩虹镜

傍岩小具区^①，众壑流所汇。左右夹明镜，界以五彩螮。波光既上漾，云影亦下坠。川泳与云飞，居然两易位。苔矶坐片时，领略濠濮意。鱼鸟来亲人，此心真有会。

作者自注：①御题曰：“太湖明镜。”

别栖霞

游览关清福，居然定数存。百年酬大愿，三夕宿祗园。魂梦何曾去，烟霞尚有痕。那堪残照外，回首望云门。

晚发仪征明抵扬州

下弦江月影初高，上溜吴商早泊舠。喧夜孤村争吠犬，趁途三老懒抛猫。沙边宿羽饶清梦，棹底惊鳞有暗跳。被拥黄紬才睡醒，津头吏已报生潮。

恭贺九兄封典

君恩高厚天同广，门祚兴隆日正中。阿侄六州都运使，吾兄四品太封翁^①。持盈保泰频提耳，谨小防微自克终。考妣均叨真慰藉^②，显扬何必出余躬。

作者自注：①廷抡升授运使在恩诏后，故仍请四品封典。

②廷抡以本身封典，貤赠祖父母。

题许师虞桐叶坐题诗小照兼贺新婚

含毫移时久，正欲觅侧理。天风吹碧梧，叶落白石几。我有拾得句，恰与此叶似。题罢屡高哦，宫商在牙齿。桐花凤何来，鸣声清彻耳。将诗掷与渠，烦君为和此。衔上玉人钗，##鸣不已。请将静好音，谱入琴瑟里。

西园月下

浴罢形神喜乍清，西园策杖苎衫轻。风穿竹罅来偏爽，月涌云波出倍明。团扇无劳驱夜暑，候虫似欲探秋声。画楼遥送音飘渺，知有人家弄玉笙。

白马岩居八咏次童北砚原韵

述经堂^①

古欢聚一堂，论世足尚友。念台临大节，经以殉为守。乃知先圣经，述者非关口。

洗砚池^②

右军淡荡人，夙襟湛而泚。书与品俱高，尘随砚同洗。试坐故池边，清风洒然起。

云影桥

雁齿卧中流，环以万卉木。流云泄其间，明镜漾沉绿。云影便是云，无劳引领瞩。

蟠蛟榭^③

一亩碧琉璃，绝少烟埃涴。上有临池人，据榭池上坐。黑蛟忽不蟠，飞上髹几卧。

入画廊

大造几画轴，小儿好画史。浓者实甫仇，淡者龙眠李。不用玉鸦义，请入画图里。

韵楼

山水有清音，妙语良可会。高韵满岑楼，半落虚空外。竹肉俱不如，此为真天籁。

籋云台

於越众山川，指顾落襟袂。云物捧双屐，不敢遮摇睇。为问大千中，那复能拘系。

梦泉

梦泉果得泉，此泉乃大好。用烹日铸旗，足以豁远抱。不同隍中鹿，应覆以萝茑。

作者自注：①明陶石梁、刘念台、施四明诸先生讲学处。

②右军故迹。

③在洗砚池上，因取东坡诗语额之。

平山堂看荷花

韩寿衣香六郎色，日耀彤霞午初仄。四围楼阁拥红妆，神仙窟宅芙蓉国。一片红酣绿亦酣，荆公白首忆江南。我今也作江南客，朱颜相对发鬖鬖。兰桨乍拨萍天碎，美人影落晴川内。镜中绝艳可怜生，绮思禅机两不碍。更饶素花百千枝，枝枝摇曳漾清池。谯楼画角催归急，不见风清月晓时^①。

作者自注：①唐人《白莲诗》云：“有情无思谁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题史阁部道邻先生遗像

胜国遗臣冠楚猴，积薪厝火不言愁。拼得一生似李煜，啼痕洗面也风流。白门白头乌哑哑，酣歌恒舞无休暇。手杯头月且陶陶，燕子春灯夜复夜。阮马枋国且病贤，一木难支半壁天。督师乞向维扬去，殉国捐躯志已坚。四镇骄蹇互吞噬，纷纷傀儡争儿戏。日事调停未协和，王师啴啴从天至。天心已去不可回，人心已散尤难制。泰山压卵破孤城，饮刃未殊身被系。我是阁部史督师，一声霹雳震天地。洪炉难化刘琨铁，长江难洗苌宏血。预邀德配赴黄泉，何异张巡呼南八^①。尸骸遍野溃如浆，衣冠渴葬傍蜀冈。剪纸招魂何处是，但闻岭上玉梅香。肝肠众秽包以革，蝼蚁乌鸢都可食。上骑箕尾亦茫茫，神魂应傍孝陵侧。我拜遗像涕汍澜，更综明史发长叹。五十四相何狼藉，如公才是不负职。后死不负孙高阳，前生不负文信国^②。下不负先师左忠毅，上不负大行愍庄烈。

作者自注：①城未破数日前，公寄家书劝夫人从死，后果殉公。

②公母尹太夫人诞公之夕，梦文山入室。

拜史阁部墓

古#郁嶕峣，磷光烛斗杓。群凶倾大厦，一柱折崇朝。白骨归何处，青天赋大招。衣冠应自举，夜向孝陵朝。

题朱立亭琴溪坐钓图

琴高峰高高百尺，琴溪溪傍琴峰侧。先生垂钓於其间，溪水正如桃花色。我拭老眼谛观之，无钩无饵鱼不食。先生之意果何居，抚弄无弦聊自适。乾坤莽莽何辽哉，缅想千秋三钓台。淮阴至竟遇高祖，隙末凶终惭漂母。客星寄迹在桐江，富春山高江水长。淮阴钓台不足愿，桐江钓台难再见。先生正当强仕年，愿效鹰扬作虎变。翩翩书记阮元瑜，到处遭逢似水鱼。主人画诺唯坐啸，所恃先生为直道。无饵无钩鱼不食，知君绝无意於得。方今昭代正求贤，无意於得得转必。君不见两台之外尚有一钓台，白发磻溪垂钓客。

题金商珍荷净纳凉图

荷具不染姿，中有菩提性。我但能纳之，已入清凉境。不论菩提与阐提，只应执著便生迷。无端指与清凉界，冻煞胡僧霜岭西。司空表圣言如此，我尝潜心究其旨。无住着中有主宰，敢为先生进一解。钁汤里头可避热，须向火中种莲菂。

题朱淡泉斜月杏花屋小照

大众齁齁睡熟，有人独享清福。借问客在何许？斜月杏花书屋。

斜月一钩初吐，拈断吟须几缕。吟诗催得花开，何用花奴羯鼓。

秋夕露坐

月下小垂帘，默坐数龟息。云英欲化时，微闻桐乳滴。

素心兰

屡欲赠君诗，迟回恐唐突。渠讵解媚人，聊自媚幽独。月笼淡逸姿，风递霏微馥。遥想藐姑仙，空山自披拂。

题王湘维杏花书屋图

君於古人多所得，书画琴笛皆第一。四美虽具只其粗，妙兼和缓与扁卢。肘后仙方肉人骨，不索白镪与青蚨。沉疴去体将何报，惟教人栽杏一株。千株万株绕茅屋，梅雨时节杏子熟。匀圆颗颗赪蚪卵，用济饥瘦易菽粟。杜公大厦白公裘，直与古人同愿欲。我来南国君知否，为寻名胜兼求友。每过先生与晤言，春风花下倾醇酒。但挹光风与霁月，那识清操与亮节。由来骨格自鏦铮，绝似绵中裹金铁。问君奚以知其然，曾闻吾友冬君说。嗟尔真称未易才，江上芙蓉春不开。屋角杏花空烂缦，年年飘落混尘埃。安得移向五云深处九霄上，却与碧桃和露一时栽。

题琼花观图

金卯当年树德滋，监临富媪锡蕃厘。延元末造奚堪此，应在重熙累洽时^①。

金母传宣萼绿华，奇祥应降汉官家。云璈一夜空中响，忽现人间少二花。

岂惟震旦烛荣光，照耀乾坤并八方。借问谁人浇灌得？天瓢夜夜酌天浆。

作者自注：①观本后土祠，后改蕃厘观，因琼花之生也。然莫之所自昉，或以为唐，或以为汉，且云在成帝延元间。余谓果生於汉，亦当在文景之世耳。

竹岩兄送别次原韵

屈指南来近一周，将归那复更迟留。谁知客赴还家路，转似人牵逆水舟^①。步步相随如駏蟨，年年惜别类瞻由。预愁白露凄清夕，嘹唳偏闻塞雁秋。

半世艰虞共苦甘，随游酬唱什成函。孤舟又向河之北，旅梦不离淮以南。暝后江光平似帧，雨余山色郁成蓝。广陵已在微茫外，莫遣帆风晚更酣。

昨年冬杪客南徐，密迩金焦近佛庐。拄杖交头来二老，探梅踏雪惜三余。流年感逝方其除，白发伤离况友於。差喜沉疴得小愈，此身安稳返乡闾。捉刀日日为人忙，心力终缘谀墓伤。誓把门关常谢客，但云才尽似江郎。亲朋竞索联吟集^②，女妇还称软脚觞。为嘱吾兄休怅望，残年尽有好风光。

作者自注：①自扬北上行逆水。

②近刻《南游埙篪集》。

留别侄廷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