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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锋评诗] 他是他自己的潮汐

 摄影与诗歌 2019-12-27

   [李锋评诗]  他是他自己的潮汐

她躺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诗 懒懒

每次醒来,梦境就像躺在她旁边的一本书。

但它有章鱼的腕足,吸盘她左边的乳房。

有女子细碎的脚步临近。有人抱起她,褪掉她的长裤,

露出蛇纹小内裤。

她用柔软的力气,拽紧。

又有走远的声音,她隐约听见来呀,你来。

她是想去的。

要醒,用力的醒来。

她下意识地摇晃自己。

她在黑洞一样的屏幕里,看见自己陌生的长头发,像一道

暗哑的瀑布。

她躺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这一首梦魇之作,性感,鬼魅,迷离惊怖,似有凄楚,既有沉迷,又能自拔,是我偏爱的恶之花。梦境通常是潜意识的显像。这首诗所写既有对梦境的总体感受,例如梦境的“吸盘”之力,又有具体梦境的切片展示,透露出一种女性间的缠绵暧昧。诗人对此是既向往又抗拒的,也可以说此诗展示了一种意识与潜意识的对抗,醒来后诗人宁愿用“喑哑”遮蔽内心的声音,用“什么也没有”来指证现实的清晰。然而可感可视可听的幻境毕竟已写出,内心的层次决定了诗写的结构,懒懒从来不是单薄的,她的诗也随之耐读起来。


人简介:懒懒,原名蔡琼芳。1979年出生,处女座。居湖北监利。著诗集《她来自森林》,随笔《隐约有离场的动静》。 

月经

      诗 韩东

血,在便纸篓里

新鲜的,殷红的

在山顶洞人时代

它滴落在裸露的石头上

新鲜的,殷红的

月经,万年一贯的律动。时代迁延流变,裸露以至护垫。巨变包裹了恒远。现代与原始照面,一种跨越了苍茫时空的亲切之感。你们都是女人,我们同属人类。血与痛,永远新鲜。恒远支撑起巨变。

简介:韩东(1961-),中国当代重要诗人、作家,“第三代诗歌运动”领军人物,曾提出革命性的诗歌观念“诗到语言为止”。著有诗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及剧作多部,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 

花痴

       诗 颜梅玖

对女人,他有一种病态的嗜好

他从不肯辜负自己的性别

他爱上了我们这里所有的女人

每天下午,他都会钟表一样准时出现在店里

试图跟每一个女人打招呼

他深情地凝望着每一个女人,结结巴巴的

听不清他咕哝什么

很快,他会拉下裤子拉链

趴在水泥地上

发出急促的喘息

女孩子们厌恶地捂住脸,尖叫着跑开

妇女们则沸腾起来

她们完全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聚集在一起哄笑

他讨好地看着可爱的女人们

放肆又不知疲倦

他是他自己的潮汐

他神情快乐

仿佛生命,惟有在这个支点上才得以满足

他多么忠实自己的身体啊

每天午后,花痴理所应当成为女人们

饭后茶余的第一谈资

甚至后来,女人们开始主动逗弄他

他的快乐也是她们的

终于某一天

我们这里的一个男人走向他

把半罐子辣椒油

残忍地倒在了他的命根上

他站着,一脸茫然。接着喉咙

发出野兽般嚎叫

他用手捂着裤裆,在地上翻滚着

泪水横流

我们这里的那个男人又勇猛地奋起一脚

将他一直踢向楼梯

瞬间,他翻滚了下去

像一块烂西瓜......

我们这里的那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肺里充满了狂笑以外的声音

2014413 

严格来说,花痴是女性专用的,这个男人属于露阴癖。事情发生的地点在一个店里,店在楼上,店员多为女性,少女妇女参半,“我们这里的那个男人”很可能是店长之类管理者,既然是“我们这里”,作者也该是店员之一,因有此见闻,故能写的如此真实深刻。仅仅是三种人的表现吗?不,作者是第四种。 露阴癖男人裸露肉体之阴,那些旁观者暴露的却是内心之阴。他和“我们这里的男人”有着更为深隐的关系,他仅仅冒犯了他的女人吗?不,他冒犯了他所有的女人!当然,“所有”并非现实,但必是意念中的,他的大笑透出一种帝王般的胜利感,他所以如此狠毒正源于他像他“广大的爱”一样广大的嫉妒。


简介:颜梅玖,笔名玉上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签约作家。作品见《诗刊》《人民文学》《十月》《作家》《中国作家》》《汉诗》等多家刊物。诗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供职于某报社。 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

祖国

       诗 侯马

某晚

我在宿舍

撞见正听敌台的

一位同学

他关掉收音机

有点信赖

又有点叫板地说

他和我不是一个国家

他的国家是某某国

我吃了一惊

同时觉得这个国名

很美

很有画面感

幼年我有过

怀疑母亲是不是亲妈的伤心

和痛苦

我的这位少数民族同学

有我不理解的对祖国的困惑

 2016716

此诗所涉者大矣。单单“祖国”一词便足以压垮很多诗人,一是扛不起,一是写成主旋律,高亢而虚假,最终不成立。此诗却写得结结实实,却是反主旋律的背向写法。亲历的事件最是颠扑不破的。唯有怀疑和困惑才能写得深入,有真实个人支撑才能避免大而无当。对祖国的困惑,需要一个台阶来通达,这个台阶就是“我”(也是很多人都有过的)幼时对于母亲是否亲妈的怀疑,尽管这个台阶尚不足以使我完全理解对方,但这就是人与人相互理解的真实凭靠。民族之不同,文化信仰即有不同,地理意义上虽属一国,精神认同上却可能有了差异,国家意识形态会有意遮蔽和压抑这种差异,以致我蓦然撞见会惊诧而不可思议。我们常常把祖国比作母亲,对于母亲的怀疑就如一个得力的杠杆,撬起了通常不容置疑的祖国,可谓四两拨千斤。

简介:侯马,1967年生于山西曲沃。1985至1989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学士。1996至1999年就读于北京大学法律系,法学硕士。1989年开始现代诗写作。

戴眼镜的人应该是圣洁的

       诗 刚子

闯红灯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随地吐痰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把手伸向花朵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在床上权色缠绵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冷眼看人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摘下眼镜吧

鼻梁挺了这么久,都累

举起屠刀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比刀举高点

血溅不到的高度最合适

跪拜菩萨的时候请摘下眼镜

她脚下的莲

多像我们初入尘世时的那一瓣瓣心

这首诗让人印象深刻,在于其表达方式上的奇特。题目是一种“应然”,理应如此,因为戴眼镜的多是读书人,是受过文化熏陶的人,本该是文明圣洁的,可惜这只是一种理想,人性复杂,不可以理论之,正文才写出“实然”,巧妙的是借助小小的镜片折射出现实的不堪。只能采用不完全的现象例举:闯红灯、随地吐痰、权色交易、杀人(不一定真杀,总之害人不浅)、拜佛(当然是伪善,妆点形象以求心安)。由不良行为到违法犯罪,由坦然从事到深藏大伪,由轻到重,由浅入深,层次井然,对应于详略得当的文字表达。而于最后又标树起圣洁理想,冀望于大伪之时蓦然初心发现,戴眼镜的人应该是惭愧的。“摘下眼镜”的请求当然是非现实的,他们若肯于摘下眼镜自然就不会再做那些坏事,这其实是诗人仁心暗藏的婉曲劝世之语,语带讽刺、奇语警人、不落俗套,亦与诗题在戴摘之间形成反差,拉开诗意空间。

简介:刚子,本名张振刚,陕西周至人。职业警察,业余喜诗。现居广西。

 BP机显示

     诗 伊沙


水泥铸就的城市
我们玩物丧志的童年
当年的洞穴在哪里

传呼台
亲爱的小姐你好吗
请用这首诗call我的朋友
他生意很忙
请他忙中回话

只留下
这只挂在腰间的蛐蛐儿
我们最后的
最后的蟋蟀已经成精
只会叫不会咬

题目是冷静的,因为机器能够显示只是一种物理属性,这和正文的人情之热构成巨大反差,而这又不止于张力效果的营造,它实则反映了现代人性的两面,忙碌冷漠的表象下还有对于美好情感的内心需要。正文在结构上又极为巧妙,可谓诗里有诗,甚至都不好说诗里的诗是一首还是两首,是一人独唱还是双方互答。这两可的效果可能正是诗人有意所求。首尾两段如果是同一人所发,它当然是一首完足的诗作,是一个人热情而孤独的召唤,他能得到什么回应还都是未知的。而我更愿意把第三段看作是童年玩伴的回答,他们的话语可以各自成诗,他们的默契又使得两段融合为一。默契是内心的,而生活毕竟有了距离,他们的沟通需要第三者插足,第二段就营造了这种间隔效果。“洞穴”一词也因了歧义而丰富,童年和蛐蛐都有了藏身处,游戏的范围就更广大了。蛐蛐儿的叫与跳,BP机的铃音与震动,实则将童年与成年勾连起来,以期人之情感能在时间的河道自由溯洄。“只会叫不会咬”的是机器,而这首诗却生生咬在人们的心尖上,在疼痛中苏生一点美好也是值得的。 

简介:伊沙,男,原名吴文健。诗人、作家、批评家、翻译家、编选家。 1966年生于四川成都。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任教。出版著、译、编90余部作品。获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中文诗歌奖金、韩国“亚洲诗人奖”以及中国国内数十项诗歌奖项。应邀出席瑞典第16届奈舍国际诗歌节、荷兰第38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英国第20届奥尔德堡国际诗歌节、马其顿第50届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中国第二、三、四、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第二届澳门文学节、美国佛蒙特创作中心驻站作家、美国亚利桑那大学为其举办的朗诵会、奥地利两校一刊为其举办的朗诵会与研讨会等国际交流活动。 

索尔仁尼琴

       诗 杨瑾 

如果我不知道索尔仁尼琴 

是俄罗斯的一个持不同政见的作家 

单凭这几个字 

索尔仁尼琴 

我会认为它是中国的一种琴 

一种古琴 

其弹法失传已久 

即使有人会弹 

其声响 

也不是一般的心脏所能承受的 

非常有创意的一首诗,看上去又来的如此自然,它从一个毫不牵强的误会进入,初觉好玩好笑,但随着诗人对古琴的进一步描述,歪打开始正着,既巧妙地赞美了这位俄国作家,也含蓄地讽刺了中国现在的作家和读者。

简介:杨瑾,江西南昌市人,60后,从事过——教师、报纸记者、营销、企业策划、经商、电视台制片人、杂志主编等职业;现任某杂志总编;著有诗集《我只向爱低头》、《石头镇》、《水槽》;长篇小说《站着躺着》、《初恋》、《聘用记者》;创立无限制写作,开一代诗风,以简单朴素的方式,抵达了诗歌艺术的玄妙之境。诗观:诗是无限制的游戏,诗到意为止。

本期作者:李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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