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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娘做的鞋垫

 偷闲不老 2019-12-27

本文参加了【难忘的2019】有奖征文活动

今年暑假的一天,我刚走进老家院子里,就把鞋里“探头探脑”的鞋垫拽出来,顺手扔在垃圾桶旁边。娘走过来,边捡起鞋垫边说:“还这么新,扔了怪可惜的,留着我洗洗缝缝,你再垫吧。”娘把鞋垫当作宝贝一样攥在手里,好像怕我夺过去再次扔掉。我冲娘笑道:“哎呀,鞋垫垫在鞋里好几天了,你不嫌臭啊?”“你们这些孩子啊,没经过那没吃没穿的苦日子,就是拿着东西不当东西,极好的东西说扔就扔了。”娘的耳朵越来越聋了,和她说话,她常常答非所问。

娘向来节俭,见不得浪费一点东西。平时她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电灯都舍不得开。烧水做饭一直用土灶烧柴禾,说那液化气灶和电饭锅用起来不方便,也不放心。每当看见我要丢弃旧衣物,她总要留下来查看一下,还能缝补或改作他用的,不会让我一扔了之。

正值三伏天,天气异常闷热。潮湿的热气和单调的蝉鸣让我午休没睡多久,醒来就看见娘在洗刷那双差点被我扔掉的鞋垫。娘向来喜欢干营生(干活),在过去那些艰难岁月里,干再多再累的营生,也没见娘皱过一次眉头,没听她叫过一次苦和累。现在,尽管年龄大了,一有营生干,还是喜滋滋的,好像一个孩子玩起了痴迷的游戏。

我的老家位于沂蒙革命老区边缘,早在抗战时期,这里的妇女就有着拆了棉衣棉被做军衣军鞋支援部队的感人故事。纳鞋底、做鞋垫是这里的妇女人人都会的手艺。每逢农闲或者阴雨天,三五成群的妇女聚在一起,边纳鞋垫边拉家常,看起来很是清闲惬意,但整个做鞋垫的过程真是费工夫的活呢!先是找来破旧衣服或床单,把结实能用的部分剪成一块块的布头,洗净晒干,这些布头在我们老家这叫“铺衬”。然后是“打阙子”(方言),用玉米面或高粱面(后来生活条件好了用白面)熬成浆糊,铺一块木板或一张桌子,上面铺上一张旧报纸,然后把“铺衬”一层一层地用浆糊粘上去,一般粘到六七层时,放在太阳下晒干,“阙子”就打成了。再接下来是“剪样子”和鞋垫底子,按照鞋子的大小量好尺寸,用废报纸剪裁出“样子”,把“样子”贴到“阙子”上,沿着“样子”剪裁出鞋垫底子。把鞋垫底子裹上一块耐磨又好看一点的“铺衬”后,最后是纳鞋垫,可谓是“唯恐不结实,垫前密密缝”。

娘给我做过多少双鞋垫,数也数不清。大概是在我刚刚读初中的时候,我穿上了爷(我们老家这对父亲的称呼)从公社供销社买来的胶底运动鞋,这鞋结实耐磨,但是不透气,我的脚又特别容易出汗,学校离家虽然不远,大概有三四里地,一天三顿饭往家跑,一天跑跑跳跳下来,晚上睡觉时,脚热辣辣得疼。那时物品短缺,家境窘迫,一双鞋买来一直穿到破,才再买新的,不像现在,有好几双鞋子能倒替穿,可以及时洗刷。娘总是喊我睡觉前洗脚,但那时我贪睡加上嫌洗脚麻烦,一爬到床上,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哪管脚洗不洗呢。有好几次,我在睡梦中被弄醒,娘在用温水擦洗我的臭脚呢。过了一段时间,早上起来发现鞋里垫上了新鞋垫,娘说是她几个黑夜没怎么睡觉给我做的。在我们家,爷在家里是“甩手掌柜”,只忙庄稼地里的活,家务活全是娘的。娘忙活家务活总是睡得很晚,特别是秋收季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特别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娘“惜粮如金”,不,简直“惜粮如命”呢!每逢院子里晾晒点粮食,娘不是担心被老鼠偷吃了,就是怕被雨淋了。旮旮旯旯里散落的粮食粒子,娘白天没工夫,在晚上打着灯笼,也要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有一次突然下雨,娘跑着到院子里收粮食,摔倒跌得胳膊肿了好几天,爷骂娘“为了点粮食不要命了”。娘在大忙的秋天要为我做鞋垫,就只得熬夜了。晚睡早起是娘的习惯,我一直认为娘天生是个“觉少”的人。

我上高中后,学校离家五六十里地,在校四周才能回家一次。记忆中,娘做鞋垫从不在上面绣什么花或什么字,都是粗线大针缝的,针脚很大。那时大概已经有了所谓的虚荣心吧,每逢周末搞个人卫生,怕同学笑话娘做的鞋垫不好看,我换下的臭鞋垫就用塑料袋包起来藏到铺盖底下(那时男生宿舍充满着臭脚丫子味,掩盖了我这个秘密),等过大周带回家让娘洗。过大周在家顶多待一天一夜,一般是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冬天或者阴雨天,鞋垫洗了干不了,娘就在炉灶上用火烤干。每次返校,娘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带上三四双干净的鞋垫,嘱咐我在校要勤换鞋垫,别把脚捂得太臭,熏着周围的同学。

上了大学,离家更远了。一开始,娘让爷给我邮寄过几次鞋垫。后来我写信说,别再寄了,邮寄费比买鞋垫还贵呢,商品经济时代了,鞋垫在校园里就能买到。在内心里,的确是有些埋怨娘,怎么不花点功夫做几双好看的鞋垫呢?我哪里知道,当时正值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了多收获点粮食,娘也扛起了锄头挑起了扁担,和爷一样成了庄稼地里的整劳力,白天要精心伺候庄稼,晚上忙活家务,娘更忙了。

    在我参加工作后,娘还是多次问我:“现在娘有空了,要不要给你再做几双鞋垫?”我总是敷衍说,买鞋垫很方便呢,不用再做了。娘像是知道我的心思,自言自语说,你是怕娘年老眼花,做的鞋垫更“丑”了吧。还说,鞋垫吸汗养脚就好,绣上什么花,垫在鞋里也看不见,有什么用呢?

最近几年,我喜欢从网上或超市购买鞋垫。这些买来的鞋垫,多数徒有其“防臭”“透气”“按摩”等美名,因为缺少传统鞋垫的结实底子和耐心的缝制过程,垫在鞋子里没几天就会变形打卷,会“调皮”地从鞋里跑出来,这时如果赶巧是在公众场合,实在是让人有些尴尬。

本来打算趁着放假在老家多住一段时间,可是没过几天,天气的闷热潮湿加上蚊子的叮咬,就让我下定了返城的决心。当我要走的时候,娘要我等等。我跟着她走到里屋,娘让我搬起柜子上的箱子,从箱子底下拽出一个报纸包。箱子很重,我搬都有些吃力,不知近九十岁的娘是怎么搬开箱子放下这个报纸包的。我打开报纸包,里面包裹的正是那双鞋垫!扭曲皱巴的鞋垫已经变得平平整整,表面裹着还是那种白色吸汗的“铺衬”,线依旧是那种粗白线,针脚依旧是那么大,密密麻麻的针脚让鞋垫摸起来不那么光滑,就像娘粗糙的双手。娘脸上带着少有的喜色和红润,说:“你看这不和新的一样……”

娘还在唠叨,我已经有些泪眼朦胧:世间母子情最深,可怜天下慈母心!有娘的日子里,无论你走多远,走到哪里,娘的心也会跟到哪里!娘做的鞋垫啊,不管垫没垫在鞋里,早已烙在心里,让我在人生路上何惧路途泥泞、世道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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