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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之死

 观物小筑 2019-12-29

好像每个地方都有那么一个傻子。

我们胡同里那个傻子,二三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瘦瘦的,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还夹杂着几根横七竖八的草棍儿。

他通常穿着一身黑黢黢的露着棉絮的破棉袄,两个袖头常年充当擦鼻涕的手绢,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油亮的光,一双塑料底的破棉鞋趿拉在脚下,脚趾头纷纷从窟窿里挣脱出来晒太阳。

他是我们那片胡同里孩子们取乐的对象,只要他一经过胡同,孩子们就必定跟在身后一起大叫:“傻子!傻子!”傻子从来不生气,总是呵呵呵的傻笑,脏污的脸上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他两只手插在袖筒里,踢啦着两只鞋在前面拧拧嗒嗒的跑,孩子们在身后欢乐地追,留下一路欢声笑语。

傻子既好玩,又让我们很好奇。似乎他身上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我们总是跟着他,走出好远。家长听说了,都不让我们跟傻子玩,为啥呢?我妈说,小心傻子把你拍走,你就回不了家了。于是我们跟傻子若即若离,只是跟着疯跑一阵,然后各自回家。

有一次傻子坐在一棵大杨树下面,笼着袖子望着我们呵呵呵傻笑,突然蹦出几个字,“山,高高”,我们也齐声喊,“山,高高”,他又继续呵呵呵地傻笑。几个小丫头想出一个绝妙的组合,一起大叫,“傻子傻子山高高!傻子傻子山高高!”,于是我们也跟着一起连蹦带叫,正叫的起劲儿,傻子忽然落寞下来,收起笑容,起身踢踏踢踏地走远了。

我很想问问他住在哪里,有没有家人,他叫什么名字,一天都在干什么,更关键的是他为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呢?

还没等我去问,一个噩耗传来,傻子死了。

他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又爬上了山上最高的电视塔。

我无法想象,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天,他是怎样徒手爬上那钢筋铁骨的电视塔,又是怎样抵御那浸入骨髓的寒冷。

但是在这座山城的最高点,他应该看到了最壮阔的风景,那连绵的群山,那冰封的小河,那成排的楼房,那纵横的道路,还有那远处连成片的矿区,那高耸的大烟囱还在冒着白烟……此刻都一一踩在他的脚下。

他就坐在那个金属的尖顶上,凝望着,凝望着,再也没有下来。

很多人去看傻子,我也依稀记得,我站的远远的,看到那个高高的塔尖上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像个面口袋。

傻子冻死了,被人给弄下来,拖走了。

后来才听说,他是个落榜的高考生,考了很多年。

2019.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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