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赛肖磊立论赏析

银魂里有一句广为传颂的经典台词，“有的人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如果放在辩论中，大概就会变成，有的人只讲清楚观点，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反过来，辩手拼尽全力尝试的，正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要表达，要流利地表达，要流利清晰地表达，要流利清晰精彩地表达。

这是辩手的骄傲。

这一次带来的是对肖磊学长在第八届亚太赛中准备的立论之一的赏析。在如今表达通俗化，观点简单化的赛场上，此篇立论有如黄钟大吕，堪称典范。

如果只有你知道长生不老的秘诀，你不应该告诉大家。

从公元前219年的徐福东渡蓬莱，到西方的德古拉、女巫与狼人，关于长生不老的憧憬与恐惧，在人类的精神历史上绵延不绝。今天的辩题，已经不是一个新鲜话题了。纵观此前的讨论，无非以下观点：

从神话传说写起，到传奇故事，自古至今，东西兼顾，点出了一个重要的背景，即“长生不老”的传说，和与之相关的争议，是由来已久的。而这个背景，为后文的铺陈打下了基础。

同时，就表达方式而言，从古至今地回顾，让文章本身带上了历史的厚重和严肃，这种感觉的传递，给文章后续的表达定好基调——以旁观者的视角，去洞察问题。在后面的叙述中，我们将会看到，这一整体风格对表达效果带来的影响。

第一，死亡与衰老，有没有意义？正方可以说，佛陀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是人生八苦。长生不老让我们从两种终极痛苦中解脱，当然是一件好事。反方也可以说，海德格尔告诉我们，要“向死而生”，死是一个过程，亡才是一个终点，我们恰恰是在生命的倒计时中，体会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死，就没有生。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语言渲染比较不出意义的高下，我方不愿这样论证。

“我方不愿这样论证”之一。

这一段，作者立足“死亡的意义”，布置了第一重对正方观点的防御。长生不老意味着消解死亡的痛苦，而普遍来说，人类对待死亡的感情，还是恐惧和厌恶为主；人类对死亡的认知，更倾向于尽归尘土的悲哀。所以，正方很容易给出一个逻辑，即，死亡是痛苦的（常识），长生不老可以解决死亡的痛苦，所以长生不老对人类有普遍意义的好处。

这里反方处理的妙处在于，如果单纯强调死亡给生命带来的积极意义，心证上不如正方贴近常识，面对正方的直接攻击，会显得很浮。而这里反方的方法是，首先提出直接相抗的论点——死亡不仅带来痛苦，还带来了价值；然后自己同时给出双方的理论支持；最后给出一个结论，“比不出”。

比不出怎么办？反方说，那就跟着我往上跳一层，站在我这个更高的视角上，就比出来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应该从反方的视角来看？

因为他表现得足够客观公正，从而赢得了更多的信任分。

第二，人人长生不老，是福音还是毁灭？正方可以说，即使人人长生不老，大家也能和谐共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反方也可以说，人人可以长生不老，但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地球无法长生不老。资源有限的物理法则限制下，谁可以生，谁必须死，谁可以子孙无穷，谁必须终老一生？生老病死的自然淘汰，被转化为人为筛选的丛林法则，祸害无穷。但这都是在猜测。逻辑的演绎推理不出未来的真相，我方不愿这样论证。

“我方不愿这样论证”之二。

这一段作者立足“长生不老对人的利弊”，布置第二重防御。方法与之前相同，提出相抗的观点，补充理论支持，然后给出结论“比不出”，最后需要“跳一层”，站到反方的视角来看。

第三，告诉与不告诉，何者程序正义？正方可以说，恰恰不知道是好是坏，所以交给全民公决最正义。反方也可以说，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告诉本身已经不是程序行为，而涉及实体判断。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危害可能已经发生。但是程序由历史经验设定，面对未知的问题，杜撰程序，无法定性损益，我方也不愿这样论证。

“我方不愿这样论证”之三。

作者在这里基于“告诉与不告诉的正当性”，给出了第三重防御。方法与之前相同，相抗观点——理论支持——比不了——换视角。

至此，作者完成了对正方观点的三重防御，解析了三个反方认为不可以采用的视角。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作者要大费周章地布置这三重防御？

对对方观点的拆解，为己方观点做铺垫，是最基本的理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即提供“语境”和“人设”。

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我们看待事物，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中立客观。而影响一份资料的可信度的，不只资料本身，还有接受者的立场。换句话说，“这份资料内容充实数据来源准确有大佬背书”和“这份资料是我男朋友给我的”，其实指向了同一个结果——你采信了这份资料（虽然对于后者，观众未必买账😃）。

所以，在讨论争议问题，抽象问题的时候，如何高效地赢得观众的认同，对于这个问题，建立观众的认同感，是比直接说服观众，更加优秀的答案。

作者通过从前文对长生不老问题背景的叙述，到三个不愿意这样论证，提出了大量的相抗观点，建立了一个“充满争议，悬而未决”的讨论语境。而在这样的混沌之中，听众会不满足于进行简单的讨论——因为简单的讨论，无法解决全部的疑惑。接着，作者设立了客观中立，又能开启双方讨论的第三人观察者人设，以一个更高层次的视角，来带领听众穿透混沌。如果听众已经认同了混沌的存在（长生不老的争议自古以来，三个不愿这样论证），那么扮演听众唯一希望的引路人反方，就成为了不得不去相信的依靠。

那么，抛开上述老生常谈，今天的辩题意义何在呢？我方认为，这道题的题眼，只有一个字，就是“你”。辩题不是只有我知道长生不来的秘诀，我应不应该告诉大家？而是只有你知道，你应不应该告诉大家？不要笑话我们咬文嚼字。福柯告诉我们，社会议题中，第二人称对第一人称的取代，隐藏着社会权力的宰制，它意味着语境从个人选择变成大众要求，从个人自由变成个人义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是佛陀的大慈悲；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是社会强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是个人哲思？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这是身份审查。所以，今天的辩题是一个思想实验，它要求我们讨论，大众能不能强制要求，个人应当披露自己发明的伟大思想成果或者实用技术？我方认为不应该，理由有三：

在前面大篇幅对争议问题的辨析之后，反方终于给出了自己的视角——公众对个人思想成果披露的要求是否正当？随即，作者以福柯的思想作为依据，提出了“你”“我”之辩的意义。

这里的表述，仍然采用了对比的方法，和排比的修辞，对于“我”和“你”的区别进行了直观的呈现。可以说，到了这一步，作者抓住每一个人在私权利面对公众力量场景下的无力与恐惧，观点甚至不需要太多陈述就已经深入人心。

而这也是此篇立论引人入胜之处，通过这种方法，避免了和对方的直接交锋，却成功拉着观众，站在自己一方的看台下。

（不过白璧微瑕之处在于，可能是限于篇幅，作者没有论证选取这个视角的合理性与合题性。这里其实可以通过社会事件中，个人权利由于公众要求而受到的损失，进一步强化，进而使得立论完整。）

首先，只有你知道长生不老的秘诀，意味着这种秘诀通常是未经过复杂现代实验的思想成果，而思想成果不应该是社会规范调整的社会关系；

其次，即使这个秘诀不是思想成果，而是实用技术，你已经根据先占取得私人所有权，除非基于公共利益，否则不得剥夺。但长生不老福祸难料，论证不出公共利益；

最后，即使存在公共利益，也只有在危机关头，才可以剥夺私权。在长生不老的问题上，不存在明显且即刻的危险。

毕竟，这不是一个圣人天堂，而是一个中人社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面对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发现，我难免会惶恐，我一定想逃离，谁让我只是个普通人。人人皆具智慧如来像，各因妄想执着烦恼遮蔽之。我可以放下，但你不能要求。

最后，作者给出立场的三个论点。三个论点形成递进的结构，不断地把条件扩大，最后落在了长生不老对人类的影响上。但是考虑到长生不老终归只存在于想象中，赛场上也无法给出定论，就又回到了反方从开始就提及的一个又一个冲突的语境之中。最终，反方得以诉诸每个人自保的本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完成了对观众的感召。

纵观全篇，反方没有执着于任何一件事例的叙述，而是依靠大量的学理知识，完成高效率高信息量表达的同时，构建起了独特的视角。最后，凭借这个视角下更贴近大众诉求的观点赢得听众的认同。

而这种立论，是离不开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对观点的深入理解的。

那是不是说，面对这种如同法官木槌般的一篇立论，就完全无计可施了呢？请看下期magicword为你呈现反戈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