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规则之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是明代文学家杨慎所作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被放在《三国演义》这部小说的开篇。据说这首词是因为得罪了当时的皇帝，被发配到云南充军，在湖北江陵，与一渔夫在江边煮鱼饮酒，有感而发。

杨慎，明代文学家，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明首辅杨廷和之子。家世显赫，自己也不赖，留下了历史名声。

有句话说“诗歌是无聊的废话”，这话很中肯。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扯淡”，但一个人若是到了那个境地，除了扯淡，恐怕也别无它法了。因为坚持自己的原则，得罪了皇帝，被发配充军，这是遵守规则的第一步；接受发配充军的御命而去云南，这是遵守规则的第二步。首先，他可以不去参与什么大礼仪的是非争论，说白了，那又有什么呢？但他去争了。第二，他可以不接受发配充军，中途溜号，但他没有，还接受这个游戏规则。于是他只剩下扯淡的份儿了。

就算是扯淡，若是能扯出名堂，扯出境界，那也是一种辉煌的成就。到了最后，什么也不能做，扯淡扯出名堂，也就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这也是很多文人墨客的历史背影。

在一部讲纳粹的电影中，党卫军去搜一名教授的家，希望能够搜到造反的文字证据，将教授的家所有东西（当然，教授家里，最多的就是书）都搬到了审查处。党卫军在一大堆资料中翻来翻去，也没有翻出什么有利的证据来。一名党卫军的小头头，翻到了一本诗集。

“天上的云儿自由自在地飘荡

我躺在草地上

看着这些云儿

心里无比自由、宁静、欢快

……

就是类似的意思。这就更接近于无聊的废话了，我们闲聊的时候，扯淡都比这个内涵要深得多。但这个党卫军的小头头，却将这本诗集捧起来读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搜查反抗证据的。人性不都是这样的么？

当你为了一个目标，为了自己的地位、权势和利益，不惜一切代价去达成（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和利益时），你会很愤怒，因为有人会阻挡你。你可能会暴跳如雷，甚至有“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的勇气。你为了这个地位，会向人承诺，我可以，我行，我绝对能搞定，你需要去兑现这个承诺。你可以一直处在这种狂热（打鸡血）的状态。

但只要你一松懈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所做的事，任何扯淡的事都能听得进去。

人不能总是严肃、绷紧着，这就是无聊的废话存在的理由。当你去接触那些一天到晚绷紧着神经、一脸严肃的人，那是非常不可爱、不能好好相处的。没人愿意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我或许承认这么做能够推进一些事，能成事，但我坚持认为，这么做，会丧失很多人生的乐趣。

与老外比起来，我们缺少幽默感。老外的演讲，总是充满幽默感。一场演讲下来，笑点不断，听众在欢笑和鼓舞中度过。而我们演讲，一般都是了无生趣（是听众觉得了无生趣），演讲者基本上比较古板，内容几乎是在教训人，像是军统在训练特务。

严肃与幽默，这都是个人选择，但扯淡却是很有必要的。我们大概忽略了扯淡的重大作用。扯淡能够拉进彼此的关系，融洽感情。从来不扯淡的两个人，必定要隔一层关系——彼此的关系不会很亲密。

而我更看重的是，扯淡能够舒缓情绪，振奋精神。长时间高速运转后，需要转移注意力，放松绷紧的神经。没有人能够长时间高强度工作。一段时间的高效率高强度工作后，来段小小的闲聊，有些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受阻的思路，或许会豁然开朗。

扯淡也有不同的境界。南唐后主李煜，一首《虞美人》，“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迷死了多少人？

同样是男人，柳永的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知道已经有多少痴情人引用过了！

还有这句“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可看作是有情人要离别，难舍难分。当然，也可以有别的理解法。

他们是用生命在扯淡。对一切规则都厌倦了，无处着力，唯有扯淡这条路——这对他们来说，这是规则之上的事。

再看曹操的《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

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

思欲一东归。

……

曹操这可不是为扯淡而扯淡，眼睛看到什么，心中想到什么，便写出来什么。同样是男人，品味和格调，却是相差了很多。而正是有各种不同的风格，让人大开眼睛，才明白世上不只一个模式、不止一条路。

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学历和阅读使人广阔，经历使人深刻。书上得来终觉浅，经历过后，才明白有些事原来是真的，不是扯淡。看问题、想问题才会多一个角度，不但有广度，还会慢慢地有了深度。

拿人与人的交往和共事来说，有了共识，人们才愿意遵守规则，规则才有用。但共识是很难达成的。所以，才有超越于规则之上，各自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