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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啊,我没有妈已经二十年啦

 红香圃 2020-01-03

萱堂琐忆

小序  2020年1月3日午后三点,坐在图书室的电脑前,看以前写的萱堂琐忆。又记起母亲的往事,件件铭心刻骨,不能自己,泪流满面。自从母亲离去,我不敢看有关记述母亲一类的文章,看一次哀痛落泪一次。母亲的离去,成了我最大的心殇,1999年的十一月二十八(农历)成了我不敢忆起的日子,因为那是母亲的忌日啊。猛然惊觉2019年的十一月二十八(农历)是母亲离开二十周年的日子。重发旧文,敬献于母亲的灵前,以为哀悼哀悼哀悼,呜呼殇飨。

十二月二十三日(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早起八点匆匆吃了早饭,拿了东西去车站坐一路车到仲景路东站——昨天下午去东头和小六说好的,今儿坐东站的车回去。

坐在车上,一看车前的表八点半了,此时起了大雾,太阳还没有出来。到魏公桥下车,拎了东西进了车站,大雾迷蒙,一如我忧伤悲痛的心情一样迷蒙,大雾中车站里有两个车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小六来了说:“真大雾不知道有车没有?不行了走社旗。”我说:“这样吧,九点半还有一趟车,回去的晚了下午回来时走社旗。”两人等着,车还没有来。我给小六说:“到外头路边起等车,车来了坐这车,车不来了走社旗。”两个人抬着东西出东站门口,刚到路边青台的车来了。

十点多出城,阳光明媚地照着,我的心却沉浸在悲伤之中,很虔诚很神圣的感受充满于胸中。到了地西头,我喊:“师傅停一下,要下车,谢谢。”下了车,我和小六抬着东西,沿着地头向南走。过了小沟儿,穿过刚刚出土的麦地向东南走去,二姐。小玲。小田、小飞和杨昂几个人往西走过来接。

到了跟前放下东西,小六、二姐忙着放纸、摆肉、馍、橘子和苹果。我用打火机把炮点燃,噼噼啪啪地声音清亮的响着。当时心中有很神圣的感觉,绕着母亲的坟转了一圈儿看看,心中光想哭。又绕着爷奶的坟转一圈儿看看,爷奶的坟看上去就是大。不再庄儿上人会说,爷奶的坟在那块地里位置最高,坟头最大。其实,地气之说,事属幽渺。坟地事只是叫生者看的,是叫后辈人看的,是叫庄儿上人看的。说起来这一家人丁旺,祖坟修的好。活着不孝,死了胡闹。无非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蓝蓝的缕缕青烟弥漫在明媚的阳光中,沉沉的心情使喉咙哽咽,小六眼红红的在落泪。我绕着母亲的坟四周看了看,又绕着爷奶的坟看看。站在母亲脚头的阳光底里,给二姐说:“过了年三周年哩,给咱妈的坟好好修修,过了年我回来时买些塔松,给这几个坟栽几棵树,将来还要立上石碑。”二姐说:“过了年有买松柏的时候情栽了,碑你别管。”

过了一会儿,五妮儿提了一个酒瓶盒缝的提篮,沿着地头从东往西走过来了,到了地里,点上纸,放了挂炮。我对五妮儿说:“过了年清明节时,咱妈三周年哩要修坟,好好修修。咱伯也不知道那一天会来这地里,总是看见了咱妈的坟,有一回给我说:您妈的坟恁点点儿,就那一小堆儿,看了心里不得劲。我给咱伯说了,三周年的时候要好好修修,不叫咱伯心里难过,成天想着心里不得劲。”小六说:“到时候叫咱明哥开着四轮车,多拉点儿土好好添添。”五妮说:“不叫咱明哥来,到时候我添坟,地都在这儿地南头。”五妮绕着爷奶的坟转着看看,在爷奶的脚头处一棺之地,五妮用脚跐了跐四下里看,我说:“你是看咱伯百年后的位置吧,你指的靠西南了,再往北往东错错。”我说着,用脚尖踩了个位置叫五妮儿看。

到家里等吃饭的时候,我把二姐从灶火里喊出来问二姐:“咱妈临走的时候,说啥没有?”二姐站在那儿说:“没有。”我道:“你把当时的情况说说,给我说说。五妮儿去张庄拉车子去了,你在跟前,五妮给我学着说,咱妈不是说:二妮辛呐(傻)掐着我中指。”二姐说:“那是在杨庄,在杨庄犯病了,你明哥去贾桥找医生了,我在跟前,难受哇!犯病了在床上乱翻歇伙。到贾桥医生打了强心针就跟好了一样。那一会儿就说铺被子睡哩,我坐在脚头起,咱妈说:一天啦也没有吃个啥儿,做碗饭吃吧,那个劲儿想喝面水儿。她想着难受是饿的啦。我说上哪儿做一碗,五妮说黑更半夜谁家做哩。后来医生说,喝生脉饮吧(按:以前五妮给我学说时,说是喝的葡萄糖粉,五妮给我说的有误。)把生脉饮弄开,我用条匙舀了一勺,不咽,咕咚一下子,我就知道才坏。喝那晚儿就有些模糊了,这之前一直清清楚楚的。” 我问二姐:“啥时间?五妮给我说是一点二十左右,当时的情况啥好劲儿?”二姐说:“那时候清清楚楚的,啥都知,很平静,就是一点多,算是二十八嘛,那一儿是二十七,过了十二点不算二十八?(我问二姐母亲临走时的情况,二姐言犹在耳。可是二姐也于2015年十月二十七日去世了,母女重逢于天国,两个人就做个伴相依为命吧。)”

这时,小六在门口对伯说:“伯呀,我嫂子给你买双靴,你换上试试,看穿上大小中不中。” 小六手里拿了靴,弯下腰把伯脚上的旧靴脱下来,新的穿上说:“大小可中。”我看提靴时有点紧难提说:“提着紧,把松紧口铰一下,”小六说:“正好,再铰送了光掉。”

后来我又给二姐说:“我想问问咱妈临走时的情况,说的话。我记下来,早晚回忆起来是个纪念。”二姐说:“我说怨我,要是上青台对了,后来医生给我说,上青台吸上氧,抢救过来能支应几天,说不了或者也能活过来哩。”我说:“二姐呀,这个事儿,咱妈也七八十了,咱当小的哩也都有孝心。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注定。你说寿限到了,谁能替?年留十二月二十四号我回来。我一进屋,咱妈搁床上坐着哩。咱妈说:三黑了都没有好好睡了。我心里就一沉下子。这会中?跟前没有个人招呼,夜里想喝个茶都喝不来。要是夜里犯病了,连个人都没有,我下午都赶紧去叫小六,给小六说,年留就住家里伺候咱妈,给咱妈做个伴儿,夜里也好有个照应。”二姐说:“小六在家里好好哩,小六要是不走就好啦。小六住有十来多天,杜鹏来叫说有事回去了。咱妈给我说,小六走的当晚都不得劲了。小六不走,年留住家里,咱妈年留没有一点事儿。你说歪好不走,跟前有个人招呼着,咱妈心里踏实,有个靠摸”我说:“现在说啥都晚啦。咱妈走真突然,我心里咋着也不能接受。”

二姐看着我说:“那几天我回来,咱妈病的厉害呀,咳嗽发着烧,颜色都黄了,嘴唇发青发紫。第一儿我就叫你明哥拉着去看,那不是挂着看好的呀,我挂着看看叫咱妈好的呀!”

这时,小六喊:“山哥要是坐车站的车往西走,得吃饭哩。”二姐说:“吃饭吧。”

坐在门口吃饭,先给伯端了一碗空干饭,米很硬,自担心吃了不消化。吃着饭问伯:“你吃药没有?”伯说:“药也没有吃,夜里睡不着呀,自睡一木蓝就睡不着了,浑身难受,现在的病在脚上的,两脚难受。”我说:“从今开始吃药,都难受了,还不吃药哩。”我又问:“狗皮坎儿穿没有,狗皮裤穿没有?”伯说:“买那旷外东西指啥的,又不冷,没有穿。”

看看表一点儿了,问小六:“今儿下午你走不走?不走了我坐过路车还不晚,现在我都走。”又对伯说:“从今儿开始吃药,我得走的,过一二十天年留我再回来一趟。”站那儿喝了一碗面汤,匆匆的拿了东西走了。伯坐那儿吃着饭,我说:“别送了,你赶紧吃饭吧。”别的人在门口端着碗吃饭。

后来小六回来说,我走之后伯难过了,又掉了眼泪。

那还是父母在东头一间房住着的时候,是麦罢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从南阳回到社旗。骑自行车回去,到青台买的菜,天热的头懵,毒辣辣的太阳光,像火山喷出来的岩浆一样射向大地,大地上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地里的麦割完了,是一垄垄的白麦茬,白麦茬间是青青的小黄豆芽芽,一行行整齐地站着队,地里还有一尺多高的玉米苗。过了青台到梁庄,热的出不来气,心里发慌。下了自行车,站在路边的阴凉地里,吃了一个甜瓜,还是热,头上汗直流。到公路西边的小水沟边洗洗脸,用水将头发洗湿,又往衣服上泼了一些水,感觉凉快些了,支持着又骑自行车走。到家了,天热得受不了,坐在门口的枣树阴凉底下,母亲用毛巾沾了凉水递给我,我擦了脸,湿毛巾叠叠,搭在眉头上仰着头叫散热。母亲说:“看看热的。”我说:“天真热。叫人受不了。”母亲拿了一个拍子,放在屋里的地上,又到灶火拿了刀,用刀切开我路上买的西瓜,递给我一块儿说:“山,西瓜切开了,赶紧吃一块儿吧。”我说:“你吃吧尝尝,好吃不好吃。我伯哩给我伯拿一块。”吃着西瓜给母亲说:“啥事儿也别管,这一顿吃的包谷糁,吃了心里怪得劲都中了,想恁些干啥的。孩们都大了,都顾着自己了,各过各的日子,想操心也操不上。”母亲说:“可不是的,真是瞎操心,不由人呐,会不操心?”坐在那儿吃着西瓜,我说:“比比庄上的老头老婆们,总算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庄上有的孩们不像话,成天生气吵架,又是打又是骂,动不动撵出去不叫住一起了。俺几个隔一段回来看看,买把菜,偎着您,不也算行。啥事往好处想事事得劲,要是往坏处想,成天生不完的气。”

1993年春上教着九年级的课,星期天还上课,老是上午上了前两节课回家,到社旗骑自行车回去,到家都十二点多了,吃吃饭又得走啊。有一天回去,伯说:“头有点晕说血压高,睡两天了。”我说:“那还不赶紧看看哩,头晕血压高不治会中,赶紧看看吧。走,我领您先到后门儿金荣诊所看看。”伯说:“中,一会儿我到后门儿看看,还叫你领着我的,不像我不知道路。” 后来我又回去,伯说:“那一儿山回来说说,去看看对了。山要是不回来,光头晕着可不中。”

我说:“现在星期天也上课,算是没有个空了,想回来看看,就真是回来看看,停不住,坐一会儿又得走哩。”母亲坐在那儿,穿着深蓝色的上衣,花白的头发梳的光光的,在脑后挽个发髻,干干净净的挺有精神。

我推着自行车要走,母亲下了灶火房后的小土坡,跟着我往北慢慢儿走着,两眼看着我,脸上是舍不得叫走的神情,只是慢慢地往北走着送我,我推着车子,回过头来说:“妈,您别送了,您回去吧,我走的啊。”

母亲依依不舍地说:“中啊,你走吧,走吧。”嘴里说着却没有停下来,还是慢慢儿往北走着送我。我推着车子往北走,母亲在后面撵着我,一直送到园儿西北角站着了,静静地默默地站在那儿看着我走。

母亲送我走的情景,就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里。每当忆起母亲在后面送我分明是舍不得我走,却反而催我走的神情,我的心头就一酸,泪不由自主低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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