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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季,杨梅雨

 江山携手 2020-01-03

曾读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昆明的雨》,知道火炭梅这个名字。他说得轻松,也很形象,他说:“昆明杨梅名火炭梅,极大极甜,颜色黑紫,正如炽炭。卖杨梅的苗族女孩常用鲜绿的树叶衬着,炎炎熠熠,数十步外,摄人眼目。”前不久又去了趟云南,没赶上吃杨梅的季节,多少有些遗憾,但朋友以荔枝相酬,算不算补缺?今正是杨梅时节,写点与杨梅有关的文字,也算是缺中补憾了吧。

我对杨梅的偏爱由来已久,果中独好,无论是她的枝干,还是她的果食也算是各有所倚,情有独钟。杨梅生在南国早已有年,追溯起来,怕是要与人类同俦,甚至更早。杨梅树四季常青,梅雨时节又果挂枝头,香艳欲滴。很多的人喜欢把杨梅树种在家中房前屋后,一是装点院落,二是图彩吉祥,好做到“扬眉吐气”。

小时候村里有两棵特大的杨梅树长在小马冲,树干逾抱,树冠如云,几乎成了村中一道风景,只因树长得太高,我只能望“杨”兴叹。因杨梅树是集体的,村人多不等杨梅红透,就先后偷偷摘去。摘到杨梅的人也常常拿着杨梅出来炫耀,等我去摘时,他们又说是集体的,不让摘,急得我又气又恨,仿佛一夜之间,杨梅就成了他们的私产。说到这儿,我想起《世说新语》里一则故事来。在梁国,有一户杨姓人家,家里有个九岁的儿子,非常聪明。孔君平来拜访他的父亲,恰巧他的父亲不在家,于是便叫杨氏子出来。杨氏子为孔端来水果,水果中有杨梅。孔君平指着杨梅对杨氏子说:这是你家的水果?杨氏子马上意识到对方一语双关,巧妙的回答说:我可没听说过孔雀是先生您家的家禽呀。一句话说得孔君平无言以对。

杨梅浸酒大概是我从小以来对杨梅最好的记忆,透过高大而深厚的日本瓶沉淀到底的杨梅子,总是那样诱人,很想伸着小手掏出一个两个来尝尝滋味。时间越长浓度越高,父亲从来好饮,每天一小杯,从不间断,看他那喝酒的姿态仿佛非常享用,沉醉蹙眉的样子,又仿佛苦不堪言。有时我们肠胃不好,母亲就叫我们喝点杨梅浸泡的酒,喝酒时觉得热火中烧,但奇怪的是,一杯浓酒下肚,咕咕作响的肚子顿时老实了。时间一长,我们也渐渐恋上了杨梅浸酒。谁知村人家家户户如此,好以杨梅浸酒,以酒佐餐。其实,酒中浸以杨梅,就像农人平淡的生活有了色彩,过往的时间有了回忆,未来的日子有了希冀。这几乎成了乡人消除疲乏,恢复体力的一道秘方,农人生活清苦,却嗜饮成癖,或小酌,或豪饮,几乎成了他们面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我村尤甚。在横塘,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黄家人的酒,徐家人的粑。也许这就是"村风",村风是能够“遗传”的,而且是一代一代的传。

日前朋友发来图片,诱以杨梅,让我有些垂涎,“东魁杨梅,当天採摘,当天配送,确保新鲜。”彩色图片红黑相杂,大如乒乓球,让人着实惊羡。记得我也曾在朋友圈中晒过採摘的杨梅,羡得圈内的朋友一片尖叫,问是从哪里摘的,跃跃欲试。一定要来採摘杨梅。我敌不过他们的激情,便三五成群,一起来到朋友的山庄――远隔三十多公里外的黄土山坡上。

山路弯弯,我们驾着车,一路蜿蜒,突然朝山坡一转,路面也由水泥变成了全部的沙石,时时杂些黄泥,两边的果树大多都已挂果,有的已经成熟,有桃子,梨子,山杏,地里的西瓜也滴溜儿圆,此时正是梅雨季节,所有的树木草丛最为茂盛,一派葱郁,让人感到盛夏即将来临。所幸的是,今天细雨濛濛,轻风拂面,仿佛为这次出行与採摘增添了些诗情画意。我们的车子停泊在山顶一片宽阔的平台上,纵目侧望,西北角的一片缓坡地上浓郁如堆,翠色中杂些红黄斑点时隐时现,勾起我们对杨梅採摘的欲望来。这么远的距离,也许根本就看不到那些红黄相杂的斑点,完全是一种幻觉吧,不管怎样,嘴里的馋虫似乎异常活跃,快要流出来了。

採摘的时候各显神通,少小时爬树的功能以为褪尽,到这个时候又似乎一下子激活,还仍然猴子似的一跃而起,窜到树上。只是沉重的身体与笨拙的动作告诉你,早已不是当年的轻巧与模样。复杂而多疑的内心异动往往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眼前应接不暇的景色又让自己回到激动人心的时刻。枝叶杈桠间又红又大的杨梅累累成串,越往高处景色越加诱人,地下早已落满一地,红白相间,心却念着枝头上最高最远的那一串。挽着篮子的左手还要攀枝,右手已伸得老远,恨着自己的手总是不够长,不够远,枝头上那么多又红又紫的大杨梅总是够不着,真急人。脚下的树枝颤颤微微,摇摇欲坠,人身晃动,让地下看的人心惊胆战,树上的人毫不觉察,恨不能一手把枝头上的杨梅摘尽。人呀,也不担心什么时候一脚不慎,从树上给掉下来。摘到一个好的,也顾不得那么多,只一味地往嘴里送,口水早已荡漾开去,和着浅浅雨水的杨梅一口下去,甜酸与渴望一并吞下,揪心与蹙眉一起生津。幸福往往就是这样简单,小小一串杨梅就让你大饱眼福和口福,一场浅浅的黄梅雨就让你瞬间回到过往不复的少年。回来的路上,我们几乎成了醉倒的山猫,谁也敌不过一个杨梅的酸劲,再好再大的杨梅摆在那儿,也不敢伸手拿过来送到口里,那迟缓与犹疑的心事太像小品《吃面条》中陈佩斯后来的劲儿。其实,我根本不敢去想这些年来自己见多不怪的那些相似的经历与人事。真是往事如烟。

今日上街,真的在东街的菜市场看到了又大又甜的杨梅,“颜色黑紫,正如炽炭”。我惊喜万分,问卖杨梅的女子甜不甜?她用纯正的星子话说,这是火炭梅,不甜不要钱。我说能不能试?她说,可以!于是她挑了个又黑又紫的杨梅给我,我反复端详,以蹙眉凝目的心态咬口一试,以几乎不问价钱的节奏挑了些又大又甜的杨梅,装进篮子,忽忽悠悠的向家中荡去。如果可能,也准备一个更高更大的瓶子浸泡着东山的糯米酒,待时光渐老,悠游卒岁,细品芬芳,也算是一种村风的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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