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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驴婆姨赶驴汉， 掉转你白脸脸让哥哥看。 你是哥哥命蛋蛋， 搂在怀里打颤颤…… 高高的山峁上，一声悠扬的信天游起了。在田野里飘飘荡荡，缠缠绵绵，让人听起来心都动弹。黄土囤积，造就这黄色高原；天雨割裂，形成这破碎泥土；死死生生，悲悲欢欢，人类在这种不平整的土地上业已走过了许多年。 “你要拉我的手，我要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咱二人圪崂崂里走。”——千年老根黄土里埋。信天游始于何年何月，有学者考证与《诗经》里那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同源。 而我只知道北斗七星照耀下的陕北，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地方，信天游一路从远古走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苦情重重的陕北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在田间地头，在窑洞炕头;忧伤时，欢乐时，即兴随口编排出的一种山曲儿。 他们把“死亡”叫做“上山”，把“出生”叫做“落草”，把生存本身过程叫做“受苦”。他们对爱的表白是那种火辣辣、赤裸裸的语言，所以有的地方又叫酸曲儿。 苦时唱情歌，累时吼酸曲，消闲时情歌酸曲一起唱。那曲儿酸格溜溜的甜，甜格溜溜的酸，展示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图腾。抑或他们用这一声声的大呐二喊，向凝固的麻木的怪兽一般的高原宣泄。抑或答案如信天游里唱的那样：穷欢乐，富忧愁，讨吃的不唱怕干毬！ 头一回寻你你不在， 你大大敲我两烟袋， 哎哟哟，脑上冒起个疙瘩来。 第二回寻你你不在， 你妈妈正在切白菜， 哎哟哟，手提上菜刀撵出来…… 男子钟情，女子怀春，两人恋爱却遭遇双方父母的反对阻挠，男子痛苦女子无奈便吼出一首信天游来排泄心中的块垒。亦如著名的《兰花花》：杨五娃与兰花花本来是天配地设的一对，而兰花花父母却包办卖办将兰花花另嫁周家，兰花花不堪忍受折磨和相思之苦，数次抗婚逃失败最后被周家活活殴打致死。 杨五娃因对兰花花极度的怀念，浇着血泪唱出心声：“青线线蓝线线蓝格茵茵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五谷里田苗子数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哟数上兰花花好……”因为地域偏僻闭塞和人的思想观念固执保守，几千年来这种包办买办近亲换亲的婚俗根深蒂固，走不出的婚姻怪圈，相信至今还在许多农村演绎着。 而像《女娃寻汉》唱的是：“十七八女娃门前站，母鸡倒把公鸡断，女娃泪不干。哎哟，女娃泪不干。”便是女子大胆向封建婚俗挑战争取自由恋爱的现身说法。 再诸如：白格生生的脸脸太阳晒，巧格溜溜手手挖苦菜。你穿红鞋硷畔上站，把我年轻人的心扰乱。等等，或可为上述找到些端倪。 除此之外大抵还有另一种形式的爱恋，介于二者之间，陕北人叫“串门子”：一位美丽少妇，令许多男子眼馋，恰逢其夫外出数月不归，有山汉乘机来串门挑逗，少妇便以歌相对：杨树栽在柳树林，骚情鬼上了奴家的门，叫一声来人不要胡挖抓，奴家的男人不在家……听起来干净，但话中有话将欲擒故纵半推半就的男女之事概括其中。 而例如“半夜三更梦了个梦，梦见三哥哥爬上我的身，一把把腰搂定，梦里醒来一场空”则做比喻式的直白互为因果关系。再例如“想你哩，舌头尖尖想你哩；眉毛梢梢想你哩；眼睛仁仁想你哩；嘴唇皮皮想你哩”“想你想成个病人人，抽签打卦问神神”皆可为度日如年、身心备受煎熬作注脚。 当然多数男女他们做了的不说，说了的不做，或者做的缄口不言，没做的嘴上调侃，众口滔滔，以讹传讹，积非成是。女人是男人永久的话题，男人是女人谈论的口碑。 “空中的鹞子水中的鱼，十七八姑娘对牙子驴。猪的骨头羊的髓，黎明的瞌睡小姨子的嘴。”这四大欢乐和四大美味经人们的编排，信口拈来诙谐有趣。 而“百灵子雀百灵子蛋，你没老婆我没汉”；“大红公鸡毛腿腿，见不上妹子白跑腿”；“骑上毛驴狗咬腿，半夜里来了个勾命鬼”则有抛砖引玉之意。 而“对面沟里扒黄蒿，我的男人倒叫狼吃了”；“哥哥你不成材，卖了良心才回来”更有怨恨规劝之嫌。 ——陕北信天游呀，唱得兰花花死去活来，唱得刘巧珍泪水涟涟，唱得光棍汉坐卧不安，唱得小寡妇穿绸换缎，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陕北有条千年道， 秦皇一路开过来。 陕北有条无定河， 春闺梦里到边塞。 陕北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繁重的劳动中和没有尽头的苦难中，他们会偶尔从田野上直起腰来，向传说中的圣人条望去，向天下黄河富宁夏银川或河套平原上的包头望去，热泪涟涟地期待着奇迹发生。 堂·吉诃德式的斯巴达克式的陕北人，藏着一颗不安宁的躁动的心，渴望走出高原，渴望像他们乡党李自成一样有一天横行天下。 而延安张献忠的好勇，宜川罗汝才的诡秘，保安刘志丹的深明大义，安定谢子长的拔刀相向……历来为他们所崇拜。所以就有了不同版本的《走西口》产生并流传至今： “哥哥你走西口，万不要交朋友，交下的朋友多，就会忘了我。有钱是朋友，没钱两眼瞅，唯有妹妹我，天长地日久”述说着汗珠珠洒满西口路，道不尽的是那相思苦。 “一九头上才立冬，打马三鞭尉迟恭，甘罗十二为秦相，辅助秦王徐茂公。……九九头上数吴起，吴起十二去征西，在朝没听娘的话，丈二黄沙埋了他。太平年，年太平……” 陕北民歌中诸如此等《太平年》长篇描述了历史人物故事或某个发生的事件全过程，数不胜数。例如《珍珠倒卷帘》、《张生戏莺莺》、《梁山伯与祝英台》等，以及近代颂歌《刘志丹》、《东方红》、《南泥湾》，反映主席他们知青年月的《延安窑洞住上北京娃》等等长歌，同样脍炙人口经久传唱不息。 更有《光棍哭妻》、《小寡妇上坟》、《五哥放羊》、《鲁怀旺》、《小桃红》、《五更月》等等，则唱的是一个一个凄美哀怨的爱与恨的完整故事。 例如有一首《女看娘》说的是从正月到腊月，女儿想探望患重病的老娘，但由于忙活或其它缘故一直拖到腊月才上娘家门，而这时“腊月里，女看娘，娘她躺在停尸房。叫一声娘，哭一声娘，您把女儿冰糖尝一尝”,真是延河岸边留晖远，一腔冤曲诉与谁！ 雪花飘飘，雪花飘飘， 雪花飘了三丈三尺三寸高， 砌了个玉美人，倒比奴家好…… 《诗经》里讲究赋、比、兴三种艺术手法，而信天游则注重比喻和拟人的艺术效果。 例如：天上星星就数北斗明，妹妹心中只有你一人。青杨柳树风摆浪，死死活活相跟上。树梢树枝树根根，亲山亲水有亲人。桃花红来杏花白，你爱我来我爱你。诸如此等，还有许多，不一而足。 还是摘《打樱桃》里两段歌词来作解读吧：太阳升起丈二高，风尘尘不动天气好，哎哟哟，我和哥哥打樱桃。哥哥走来妹妹跟着跑，手提上蓝蓝抿嘴嘴笑，哎哟哟，我和哥哥打樱桃…… 关山万里孰为客，路是家乡脚是根。透过这一首首沁润着泥土芬芳的信天游，传递出的是陕北人在对人生屐痕的梳理，远去岁月的回望中，流泻着漫漫心路历程，蕴含着层层生命思索。 “三十里明沙四十里水，五十里路上探妹妹；半个月我跑了十六回，把哥哥跑成罗圈圈腿；你还说哥哥是个没良心的鬼。” 这样的充满朴素而真挚的信天游，远离了喧嚣和浮躁，远离了矫揉造作，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大约是信天游的“原生态”的魅力所在，独领一路风骚唱响全世界的缘故。 高楼万丈平地起， 盘龙卧虎高山顶。 边区太阳红又红， 咱们领袖毛泽东…… 那年，在吴起县一个叫高岭的山村，一群留守孤寡老人，豁牙漏气，用沙哑的苍凉的声音反复地唱着这首歌，直至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那种对毛主席刻骨铭心的怀念，令人动容和惊骇。厚道的豪爽的刚毅的有良心的陕北人呀！ 当我从秦直大道上走过，注视着秦皇远去的背影时；当我怀揣诚实，走入每一位父老乡亲的心灵时；当我看着安塞腰鼓以不可一世的姿态踢踏黄土时；当我来到汹涌澎湃的黄河渡口，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祈祷时；那一刻我就会感受到几千首几万首的信天游铺天盖地聚集而来响遏行云。 ——秋风荡起高原两千年悲哀，以欢乐曲祭奠往昔的年代。男人英雄结合着美人长发，尚证明这块土地灵性存在。哦，我的白格生生黑格油油红格艳艳蓝格英英的信天游呀；我的俊格丹丹端格溜溜粉格楚楚水格灵灵的陕北民歌呀！ 作者简历： 白长安，男，1966年生，陕西吴起人。作品散见于《今古传奇》、《延河》、《延安文学》等杂志和《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陕西日报》、《西安晚报》等报刊。现为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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